一窗綠意一窗詩

黃花帶露，細雨生寒。殘枝枯樹，紅葉滿階。秋意尚未盡消，寒風已凜冽而至。我們公司有個自備電廠，每年十月下旬，就開始向職工住宅區(qū)供暖?！瓣疥蕉粘?，照我屋南隅。負暄閉目坐，和氣生肌膚?！痹娙税拙右姿畹奶拼菦]有暖氣的，但他這首名為《負冬日》的小詩，契合了我當下的生活環(huán)境，這首詩形象地描繪了人們冬日負暄的清歡。

前年剛剛退休的妻子在去年秋天動過一次手術，身體尚在康復之中。原本就愛蒔弄花草的她，現(xiàn)在終于有了大把的時間與她的小花小草相對微笑了。寒衣節(jié)那天，那些形態(tài)各異的花花草草們被妻子移至室內。陽臺上、花架上、電視柜旁，各種花草擠擠挨挨，參差輕拂，綠意盎然，令單調、呆板的室內頓時熱鬧起來，顯現(xiàn)出了一派勃勃生機。今年春天裝修時特意加寬的臥室窗臺，妻子留給了那些自百里以外的李坡村遠道而來的特殊“客人”——韭菜。

妻妹的婆家李坡村和我老家相毗鄰，是遐邇聞名的韭菜種植專業(yè)村，有著三十多年的韭菜種植歷史。辛勤的莊稼人，一年四季，寒來暑往，天天在韭菜地里忙活，種植、施肥、養(yǎng)根、割韭菜、抽韭苔、摘韭花、建拱棚、蓋苫子……他們?yōu)榇烁冻龅奶嗵?，當然收入也是相當可觀的。我和妻子都喜食韭菜，妻妹隔三差五便托人捎來現(xiàn)割的韭菜，我去肉攤上買來鮮豬肉。鮮嫩水靈的韭菜餡子，配上手切的五花肉丁，拌上作料別提有多香。待到熱騰騰的韭菜豬肉餡兒的水餃端上來，咬上一口香氣撲鼻。

韭菜在我國的栽培歷史悠久，是我國土生土長的蔬菜，《詩經(jīng)》中就有“獻羔祭韭”的詩句，由此可以證明韭菜在我國已有三千年以上的栽培歷史。為了能在寒冬季節(jié)吃上美味可口的鮮嫩韭菜，《漢書》上曾這樣記載：“太官園種冬生蔥韭菜茹，覆以屋廡，晝夜燃薪火，溫氣乃生?！睗h代官府已經(jīng)開始利用暖房在冬季種植韭菜，這就類似于妻妹家的拱棚韭菜，即便冬天里也能吃到春韭的味道?！耙褂昙舸壕拢麓堕g黃粱。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逼飞弦黄?，想上一想，春之味道便呼之欲出了。

從妻妹家弄來的韭菜根，先是在室外被妻子整整齊齊地栽種在三個長方形的韭菜專用花盆內，幾度陽光愛撫，幾番風雨滋潤，它們齊刷刷地從泥土中鉆出來，像排兵布陣的童子軍，富有朝氣，惹人喜愛。妻子天天關注“孩子”般對這些韭菜充滿了憐愛之情。我笑著告訴她說：“韭菜含膳食纖維多，你正在術后恢復期，多吃點兒新鮮韭菜，能溫腎養(yǎng)肝、益脾健胃、行氣理血，增強免疫力?！逼拮訉ξ艺f：“土生土長的鄉(xiāng)下人，照顧土生土長的鄉(xiāng)下韭菜，輕車熟路，得心應手，這個你不用教我?！别B(yǎng)著、愛著這些滿眼翠綠、極鮮極亮的韭菜，妻子心里舒服，我自然求之不得。

轉到臥室窗臺上的三盆韭菜，天天沐浴著暖暖的陽光，接受著妻子的精心呵護。晚上月華如水，它們靜靜地站立在厚厚的窗簾后面。次日晨曦微露，窗簾徐徐拉開后，它們煥然一新，在光與影的不斷變換中，跳起歡快的舞蹈。每每看到它們在溫室內自由快樂地生長，一些優(yōu)美又抒情的詩句，爭先恐后般從我的嗓子眼里迸出來：“漸覺東風料峭寒，青蒿黃韭試春盤”“新津韭黃天下無，色如鵝黃三尺余”。在這方小小的舞臺上，在這方迷人的風景中，它們依舊可以漫煙霞以聚秀，望霽月而凝芳，納麗色之永駐，迎煦暖之春陽。

因為是今年剛剛栽種的韭菜，妻子舍不得對它們下手太重，唯恐傷了韭菜的元氣。所以，在炒菜時，只是剪下數(shù)縷韭菜，權作調味品使用。親朋好友來我家做客，韭香河蝦、韭香蛹子、韭香豆腐皮等，還有那迷人的蛋花湯里，撒上一點兒韭菜葉，頓時色香味俱全。品嘗著韭香濃郁的各種菜肴，即便屋外寒風凜冽、雨雪交加，我們也會覺得春天就在身邊。因為，春天已經(jīng)伴隨著韭菜的香味滲透到了我們的心里?！俺跛骑嫶减玻q如蟄者蘇。”此時此刻，此景此情，我們已經(jīng)是“滿心春綠”了。

閑暇之時，我立于窗臺旁，一邊觀賞著早韭，一邊品詩讀文?！把烤陆淮荷朦S，錦衣橋畔價偏昂”，既為鮮物，價格偏高，自然是因為有人偏好這一口?！按壕聺M園隨意剪，臘醅半甕邀人酌”，剪下雨后的頭刀春韭，斟上家釀的粗酒，邀東鄰西舍老翁暢飲，不醉不歸，這是人生何等的幸事、樂事！南齊周颙有句名言：春初早韭，秋末晚菘。初春時節(jié)，春風駘蕩，日漸回暖，大地復蘇，陽氣上升，此時，田野里的韭菜品質最佳，味道自是非常鮮美，還有一種獨特的辛溫氣味。韭菜別稱草鐘乳、長生草、洗腸草、扁菜等，人們將春筍、春韭、香椿并列為“春三鮮”，足見各個階層的人們對韭菜喜愛的程度了。

北方人過年過節(jié)一定要吃餃子，味道最美的莫過于韭菜肉餡的餃子了。我平素喜歡信筆涂鴉，偶有作品發(fā)表，我對妻子笑言：“我國某著名作家身居北京，心回故里，據(jù)說是他家鄉(xiāng)的韭菜餃子給了他無窮無盡的力量，讓他拿大獎，為國爭光。據(jù)說他妻子包的韭菜餡水餃是他們人生中艱苦歲月里難得的美食，也是他們夫妻深情恒久的見證。那些韭菜餡水餃散發(fā)著人間煙火的味道，也聚集著他們夫婦相濡以沫的情義。”妻子笑著聽完，對我說：“那我天天給你包韭菜水餃。你得對得起我包的韭菜水餃呀！”

人們能把平凡的日子活出詩意，是因為他們愿意時時刻刻去發(fā)現(xiàn)生活中的美好。一窗詩意一窗綠，有了這些花花草草的陪伴，有了這些韭菜詩意的熏陶，妻子心情好，身體康復得也快。受妻子的影響，我也漸漸喜歡上了這道美妙的風景。

“別開清凈之天，莫嫌地癖;不作繁華之夢，所愛日長?！蓖饷嬉黄鷩虩狒[，室內一應清明悅目。一方小小的窗臺，令我和妻子心曠神怡。心之所向，便是陽光;心無所礙，便是遠方。

小樓一統(tǒng)，窗臺一方。一窗翠綠，一窗詩意。光照充足、天氣晴好的時候，妻子便推開寬大的窗戶，讓這三盆韭菜通風透氣。站在窗臺邊，清風拂面，我記起了明代詩人高啟“芽抽冒余濕，掩冉煙中縷。幾夜故人來，尋畦剪春雨”的詩句。

范廷偉：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在《山東文學》《火花》《歲月》《齊魯晚報》《農(nóng)村大眾》等報刊發(fā)表作品，出版散文集《故鄉(xiāng)與往事》《行走的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