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新學期,他要求換位,死乞白賴要做我的同桌,而且,振振有詞:“米小尾學習不太好,我能幫她。”
我紅了臉,斷然拒絕:“我不需要幫助,尤其是尤小會。”
但他還是做了我的同桌,抱一摞書,嬉皮笑臉地來了。我把自己的課桌挪開,和他的課桌拉開一條縫隙,以此表達我的不滿。
“這么小心眼兒?!彼贿呎f著,一邊俯身放下書,準備慢慢坐下。眼瞅著尤小會往下坐時,我悄悄用腳移動了他坐的椅子,只一抬足,就讓他大出洋相。
尤小會建議,要當我老師。這讓我覺得很無奈,但誰讓他學習比我好呢?尤小會在班上,屬于很優(yōu)秀的男生,學習好,陽光、開朗。
我覺得,和尤小會相比,我們不在同一條水平線上。所以,在尤小會故意想要引起我的注意時,我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這讓他很沮喪。
“米小尾,怎么會取這樣一個名字,真難聽。”他故意惹我生氣。我偏不生氣,不但不生氣,還滿臉陽光道:“小尾好呀,小,而且在尾巴上,說明年輕又可愛?!币痪湓挘屗龀鰢I吐狀。
我覺得還不夠,想想,又補上一句:“反正,世界上最惡心的名字,已經(jīng)有主了。”
“誰?”他很警覺,豎起耳朵,獵狗一般。
“尤小會啊?!闭f完,我得意地哈哈大笑。
他氣得張牙舞爪,如一只大灰狼,向我撲來,要揪我的辮子。
在班上,從學習成績來看,我是一個中等偏下的學生,用自己的話說:沒有存在感,不招老師疼。
老師很少讓我起來回答問題,一則,我吭吭唧唧,老師也聽不清,我哼出來的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說些什么。再則,也耽擱時間。
但是,今天的課,讓我們“老班”的眼珠子險些凸出了眼睛,嘴張成了大大的“o”形,望著我說:“米小尾,你把答案再重復(fù)一遍?!?/p>
我嚇了一跳,今天,可是我第一次比較清晰地回答問題,原以為是百分之百準確,才這么大膽,看樣子又錯了。
我斜著眼,望著桌子,低聲哼著答案。
“大聲說,我聽不清?!卑嘀魅握f,聲音不嚴厲,而且一副春暖花開的樣子,這是老師平時鼓勵人的樣子。我膽子大些了,聲音提高,又把答案說了一遍。
“好!好??!士別三日,定當刮目相看啊。”班主任豎起大拇指,夸贊了我,然后,號召全班要向我學習,學會改變。一番話,讓我陽光燦爛,喜氣洋洋。
下課,尤小會那小子見縫插針:“怎么樣,請一頓?”
“請什么?”我明知故問。
“請我吃飯呀,感謝我啊。”說完,“咕”吞一口饞涎。
“為什么?”我平靜地問。
“今天,不是我把答案寫在紙上讓你看,會得到老師表揚嗎?”他表功道。
我不領(lǐng)情,望著他伸到我桌上的手臂,手揚起要拍他,他忙極速收回手臂,氣得他瞪圓眼,捶胸頓足,說我太狡猾,且不講良心,大為自己不值。
又一次,老師表揚了我。
我的作文《綠色的春雨》被班主任當作范文,在課堂上讀得聲情并茂,讀罷,教室里一片掌聲。
我心里甜蜜蜜的,幾乎想也狠狠為自己鼓一次掌。但是,為了表示我的謙虛,為了樹立自己在眾人心中的形象,我故意低下頭,害羞地笑了。
放學,尤小會又乘虛而入,要求我請他進館子,理由很簡單,沒有他潤筆,那篇作文不會得到老師的好評。
這次,我很痛快地答應(yīng)了:“走吧,菜隨你點?!?/p>
“真的?”他不相信,望著我,“我要點紅燒豬蹄,還有干煸牛肉。”他望著我,生怕我搖頭似的,眼睛一眨不眨,而且,喉結(jié)可憐地動著。一看,就像餓了三天的小叫花子。
“可以,隨便!”我很大方地一揮手,前面帶路。
到了飯館,他點了菜,討好道:“米小尾,你的名字蠻不錯的?!蔽倚π?,用筷子夾著豬蹄,沒工夫說話,狼吞虎咽地啃起來。
“女孩要注意斯文哦?!彼牬罅搜?,提醒我。
我可沒空回答,筷子飛快移動,不一會兒飽了,放下筷子,連打了幾個嗝,惹得尤小會一臉嫌棄。
我感到自己的成績在一步步上升。
尤小會這家伙做了學習小組長,就管一個人——就是我。他很高興,進出唱著歌,把組長很當回事,當?shù)们趹⒄J真。
每次,作業(yè)沒完成,單詞沒記住,他硬要指導(dǎo),而且白著眼珠嚷:“我這可是聽從老師的叮囑,履行組長職責。”沒辦法,后面有老師撐腰,我也不得不退讓三分??!
學吧!誰讓我撞上這么個同桌呢!
有時,也隨他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以他的話說——勞逸結(jié)合嘛!
老師看到我,經(jīng)??洫劊骸懊仔∥沧兞?,徹徹底底變了一個人。”說時,臉上滿是欣慰的笑。我自己也感覺到自己變了。
我愛回答問題了,聲音也清朗多了,尤其愛笑,和尤小會一塊兒時,常常笑得嘰嘰咯咯,如一只麻雀般。
每當這時,尤小會就會望著我,也笑。但是他的耳朵上經(jīng)常戴著耳機,身上帶著隨身聽。
“把耳機取下吧?!蔽艺f。
他笑,取下,不一會兒又戴上。
有好朋友看出來我對尤小會產(chǎn)生好感了??墒?,她們認為,尤小會不一定喜歡我,否則,他應(yīng)該很認真地聽我說話,看我笑,而不是隨時都捉弄我,或者一直帶著耳機不聽我說話。
說得多了,我的心里有了疑惑。
再一次,和尤小會散步時,他又戴著耳機。我說:“尤小會,把你的破耳機摘下來!”他側(cè)過頭,望著我,笑著,可就是不摘,還微笑著搖頭。
我想起好朋友的話,眼圈紅了,生氣地喊:“尤小會,你個傻瓜,你個木頭,只會聽你的音樂?!?/p>
說完,我轉(zhuǎn)身跑了。
尤小會再一次約我出去走走,我搖搖頭。我說:“我要跟米藝出去。”
我說米藝時,臉上一臉的開心。
他怔住了,然后默默地出去了。那天下午,不見了他的影子,到了晚上,他回來了,問我:“今天玩得開心嗎?”
我笑著說:“當然開心呀!”
他垂頭喪氣。
在那種垂頭喪氣中,我心里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喜悅。
那天,在街上,我挽著米藝的胳膊,又說又笑地,回頭一瞥,他在后面遠遠地跟著。我把頭靠在米藝胳膊上,拉得更緊了。
再回頭,他的人影已消失在夕陽影里。
我的心無來由地一陣落寞,眼淚也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小尾,怎么了?”米藝關(guān)心地問,用手擦我的淚。我一擺頭,笑笑說:“沒什么。就是想哭。”說著,眼淚竟洶涌而出。如果不是在街上,我一定會狠狠地哭一鼻子。
米藝驚慌地四處望著,再望著,然后突然一拍腦袋問:“該不是戀愛了吧,小姑娘?”
我不說是,也不說不是,讓淚順著臉頰涼涼地落下,如珠子滾動。
那是一個雨天,細雨如絲線,一縷一縷地飄,把人的心里下得一片濕潤。
早飯后,我坐在教室里做著作業(yè)。
突然,校園喇叭里響起了音樂,是點歌時間。每天早飯前后都有這樣的活動,但我沒想到,會有人給我點歌。
“米小尾,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樂?!笔怯刃穆曇簦缓笫巧崭柙谟曛酗h來,濕潤潤的,“祝你生日快樂……”
教室里,很多女孩望著我,一臉羨慕。
涼涼的濕意爬上臉頰。我的心里有一種幸福在彌漫,彌漫至全身。
但我仍然沒有原諒他,不為別的,只為少女的矜持。
我和他仍然是很好的同桌關(guān)系,雖然,他仍然喊“小尾巴”,經(jīng)常幫我解題,但是我感覺我們相處起來沒有從前那樣愉快且輕松自在了。
高考結(jié)束,我們各奔前程,臨別前他送給我一盒磁帶,還有一封信。然后就走了,在風中,慢慢走出我的視野。
回家后,我打開信,信上說:“小尾,見到你的那天,我就發(fā)誓,要把你對我的笑,還有話,都一句不漏地錄下來,高考前送給你,我想讓你的笑永遠陪伴我。現(xiàn)在,這盒磁帶就送給你,希望你能喜歡這份禮物,希望你能幸福?!?/p>
我把磁帶放入錄音機,笑聲如水流出,都是我的。
淚,又一次滑出。
米藝在看電視,見我哭,走過來拍著我的肩:“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年了,馬上就要上大學了,有些感情可以適當表達出來了?!闭f完,把我放在桌上的手機拿起來,放在我手上。
我望著他,擦了眼淚,點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那頭,是熟悉的聲音,尤小會的聲音。
“尤小會,你個傻瓜?!蔽液暗?,語言里有幸福,更有些張牙舞爪的驕傲。
“?。繛槭裁??”那頭,他沮喪的聲音隱隱傳來。
“傻瓜,你是不是誤會我和米藝的關(guān)系了,米藝是我哥,親哥!”我喊。
“真的?!”一聲歡呼,接著,“咚”一聲,不知他絆倒了什么。
“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啊?”米藝坐在電視機前,側(cè)過臉,聽了這句話,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傻傻地問我。
我一笑,一眨眼:“不告訴你?!闭f完,一陣風般跑了出去。尤小會還在外面等著我呢!
(編輯 高秋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