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柴胡
太陽給予皮膚黑色,高山給予隧道黑色,父親,你把你給予黑色——頭上戴著一顆明亮的燈。
在蜀地的日子,會遇見李白嗎?
在隧道,會遇見過世的爺爺嗎?
你從不考慮那些與日子關系不大的事。將黑色的皮膚、花白的頭發(fā),融入至更深層次的黑;而這種黑,比深綠色的高山,更沉穩(wěn),只有沿著鐵軌,才能抵達……
只有抵達隧道,才能抵達高山的心,這里冬暖夏涼,這里晝夜不分。
在隧道里看隧道外,火車從白色的光的那邊駛過來,隧道上的裂縫,需要去補,像女媧,補天。
父親,母親不懂你,兒子也不懂你,只有泥土懂你。
父親,在紅土上耕耘,在混凝土上砌墻;讓玉米比你高,讓磚頭比你寬。
半輩子與泥土打交道,只有泥土懂你的沉默和汗水。
你說,你從泥土中來,也會回到泥土中去。
父親,鐵鏟在你的手中那么溫順,揚起的河沙,從鐵網中,篩出碎石和凄白的貝殼,這是一個需要動用聽覺的過程。
你聽,你篩出了,除沙與鐵網撞擊以外的聲音。
水泥攪動,如此順滑——
這深藍色的絲綢,順得那么凝滯,滑得那么厚重。
這深藍色的絲綢,從早穿到晚。父親,你的腳下,鋪著一整塊藍天。
從小輟學的你,知識來自大地、河流、竹林,經驗來自厚繭。半輩子,坐著綠皮火車到西雙版納,到廣州,又到松潘,你走成了一個南方地理學老師。
后來,坐著高鐵,遺忘的速度越來越難把握,你貼近鐵軌,貼近橡膠樹,貼近水泥和磚塊,貼近油漆廠——
疏遠故鄉(xiāng),和我。
電話里,我聽到了你的愧疚,也聽到了你的衰老。
在那些無力的話語和額頭上漸深的皺紋面前,我們——
一雙手稚嫩;
一雙手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