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號門風云

蔣詩經(jīng)

殘? 局

民國十年立冬前的一天，銅山站機務廠內(nèi)的操場上，一個名叫猴子的少年，正搬著一顆重達十四公斤的巨大棋子，在操場上巨大的棋盤間艱難地移動。天氣已經(jīng)很冷了，猴子穿著單薄的馬甲，臉上還是掛滿了汗珠。

下棋的人叫馬丹，是個法國人。當時這條鐵路是由法國和比利時人投資的，所以馬丹才當上了銅山站的總管。和馬丹對弈的人叫高長利，是個中國人，銅山機務廠的廠長。兩人坐在棋盤兩端搭建的高臺上，指揮著猴子搬運著棋子，以此為樂。

突然間，猴子的手一滑，棋子從手里跌落，猴子喘氣不止，看樣子是累壞了。馬丹冷著臉走下高臺，將嘴里的雪茄狠狠地摁在猴子的手上，猴子疼得大叫。高長利一見趕緊過來，一邊讓猴子賠禮，一邊點頭哈腰地請馬丹息怒。

馬丹傲慢地說道：“火藥是你們中國人發(fā)明的，卻被我們用來制成了槍炮。象棋也是你們中國人發(fā)明的，可是你卻永遠是我的手下敗將。你說，你們中國人是不是就應該聽我們的？”

高長利連連點頭稱是。這時，一個聲音平靜地說道：“這盤棋，恐怕還不知道誰輸誰贏吧？”說話的是一個年輕人，叫姚佐唐，干活兒時正好從這兒路過。

馬丹難以置信地看著姚佐唐：“你也會下棋？”姚佐唐淡然一笑：“這兒是中國，誰都會下幾步?！瘪R丹冷笑了一聲：“好，你來下完這盤棋?！币ψ籼品畔鹿ぞ撸c頭答應道：“如果我輸了，任你責罰;如果我贏了，你以后再也不許這樣下棋。”

這本就是一場不公平的對弈。馬丹居高臨下，一覽無余。姚佐唐卻身陷棋盤中，不但要搬運棋子，還要應對棋局變化。更不合理的是，這盤棋馬丹已經(jīng)占盡了優(yōu)勢?？礃幼右ψ籼剖莾炊嗉佟?/p>

慢慢有工人圍攏過來，看起了熱鬧。若在平時，馬丹肯定會讓高長利把工人趕開，可是今天，馬丹想出出姚佐唐的丑，就默許了工人的圍觀。然而，幾步之后，馬丹才發(fā)現(xiàn)，姚佐唐棋藝高超，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三個過河卒已悄然兵臨城下。當姚佐唐最后一步棋子落定時，圍觀的人立即傳來一陣叫好聲。絕殺！

馬丹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擺著手說道：“殘局不算，重開一盤?！币ψ籼茀s冷冷地說道：“你已經(jīng)輸了，剛才的話你忘了嗎？”

高長利趕緊上前打圓場，可姚佐唐卻收拾起剛才放下的工具準備離開。馬丹惱羞成怒，抽出皮帶，狠狠地抽向了仍然蹲在一邊的猴子，惡狠狠地說道：“你下不下？你不下，我就抽死他。”

姚佐唐怎么也沒有想到馬丹會如此無恥。正在猶豫間，馬丹又高高地舉起了鞭子。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鞭子往下落的時候，一只粗糙的大手緊緊地抓住了馬丹的手腕：“你欺人太甚了！”

來人名叫柴鳳祥，是老君會的一個頭目。在機務廠，工人們都紛紛參加了老君會，為的就是能抱成團，不受人欺負。猴子當然也是老君會的一員。柴鳳祥看見猴子挨打，再也忍不住，公然地站了出來。

馬丹使勁兒想奪過皮鞭，可他哪里是柴鳳祥的對手。就在他再次用力想擺脫的時候，柴鳳祥手一松，馬丹重心不穩(wěn)，直接摔了個大馬趴。

工人們發(fā)出一陣哄笑。馬丹還未起身，就氣急敗壞地從懷里掏出了手槍。猴子眼尖，大喊了一聲：“他有槍！”說罷，脫下身上的馬甲，蒙住了馬丹的頭。高長利想來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了。憤怒的工人沖上前去，將蒙著頭的馬丹一頓暴打，然后四散而去。

回去的路上，柴鳳祥拉住了姚佐唐說：“你要小心點兒，馬丹不會輕易饒過你的。要不你加入到老君會來吧，這樣你就不用單獨對付他們了?！?/p>

姚佐唐笑了笑：“謝謝你的好意，我還是不加入了，只怕到時候會給你們添麻煩?！闭f罷，轉(zhuǎn)身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入夜，姚佐唐正在看一本叫《新青年》的雜志，突然破舊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開，三四個地痞沖進屋里，對著姚佐唐就是一頓毒打。姚佐唐根本無法反抗，不知道挨了多少棍棒。突然，門外一陣嘈雜的人聲，柴鳳祥沖到屋里大叫：“什么人在這兒撒野？”

幾個地痞見有人來了，撒腿跑了。柴鳳祥扶起了姚佐唐，深深地嘆了口氣：“佐唐，他們恐怕不會放過你的，你還是離開這里吧?！?/p>

當晚，柴鳳祥寫了一封信，讓姚佐唐連夜帶著去了鄰縣。

歸? 來

立冬，一列火車噴著黑煙駛進了銅山站。押送這列火車的是軍閥張敬堯的部隊?；疖囘M入銅山站后，等待一次全面的檢修，將繼續(xù)前行。

下班的電鈴一響，工人們陸續(xù)向八號門走來。在機務廠，八號門是唯一的進出口，大家都戲稱它為“鬼門關”。今天，已經(jīng)下班了，但鬼門關依然緊緊地關閉著。

門前站立著兩隊人，一隊是警署的警察，一隊是扛槍的軍人?？搓囌蹋峙率怯惺乱l(fā)生。果不其然，工人們聚集在門前時，高長利走了出來。

高長利告訴大家，昨天馬丹先生丟失了一樣重要的東西，所以今天請來警察和軍隊共同執(zhí)法，希望撿到東西的能主動上交，要不然等會兒將逐個搜身。等這件事結(jié)束后，再加班把張督軍的專列檢修好，就可以下班了。

本來已經(jīng)到了下班時間，現(xiàn)在不但要加班，還要搜身，還把工人當不當人看了？可發(fā)牢騷歸發(fā)牢騷，面對這樣的陣勢，大家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搜身開始了。等搜到猴子的時候，猴子轉(zhuǎn)身就想跑?！芭椤钡囊宦晿岉懀镒吁咱劻藥撞?，倒了下去。

柴鳳祥跑過去，扶住了猴子。猴子背部流出溫熱的血，染了柴鳳祥一身。猴子躺在柴鳳祥的懷里，顫巍巍地掏出一支手槍，苦笑著說道：“柴叔，槍是我偷的，不能讓洋鬼子殺我們中國人?！闭f完，年輕的猴子閉上了他的雙眼。

柴鳳祥雙目含淚地站了起來，向著警察和軍人說道：“你們的槍，打的是中國的老百姓。外國人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你們卻視而不見?！本旌蛙娙硕汲聊徽Z，但舉起的槍都慢慢地放了下來。

柴鳳祥向著所有的工人悲慟地呼喊道：“兄弟們，猴子死了，我們不能讓他待在這個骯臟的地方，我們帶他回家！”

一呼百應，所有工人帶著一腔的悲憤，沖向了八號門。警察和軍人也不再阻攔，任由工人們將鐵門推倒，蜂擁而出。

馬丹一見形勢不對，趕緊躲到軍人背后，氣急敗壞地向士兵吼道：“快，快把他們抓起來，要不然你們的專列永遠也駛不出銅山站?！?/p>

為首的小軍官這才反應過來，向門前追去。而柴鳳祥正堵在八號門前，血紅著雙眼說道：“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有什么事，沖著我來吧！”

柴鳳祥被帶到了警局。第二天當?shù)氐膱蠹垍s這樣報道：“工人聚眾無理取鬧，老君會頭目被捕。”

銅山站老君會的會長名叫宋桂森，會員一死一逮，他怎能坐視不管？但這次不比平時，這次面對的可是洋人、警察和軍閥。

第二天，宋桂森召集了所有參加了老君會的工人來到了觀音廟。宋桂森當著大伙兒的面發(fā)誓，如果不能把柴鳳祥救回來，就以死謝罪。但目前只能靠大家同仇敵愾，一起罷工。如果這次就這么算了，那以后將會受到更多的欺侮。工人們?nèi)呵榧?，紛紛贊成?/p>

天色漸晚，觀音廟前急急走來一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姚佐唐。姚佐唐不是逃走了嗎，怎么又回來了呢？

姚佐唐走進觀音廟，每個人都好奇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去而復返。姚佐唐直接走到了宋桂森的面前，平靜地說道：“會長，我聽到消息就回來了，我請求加入老君會?！?/p>

宋桂森沉吟了片刻，說道：“孩子，那事已經(jīng)和你無關了，你不用介意。以前，你不愿意加入老君會，現(xiàn)在就更不要為難自己了?！?/p>

姚佐唐斬釘截鐵地說道：“不，以前我不加入老君會，是我覺得道不同不相為謀，但如今這事是因我而起，如果我不能留下來和大家一起抗爭，那我還有什么顏面活在這個世上？”

宋桂森聽罷，仔細打量了姚佐唐一番，終于點了點頭說道：“好，我們老君會需要你這樣有血性的人。你是讀書人，現(xiàn)在有很多事還真的需要你來幫忙?！?/p>

一碗雞血酒，姚佐唐一飲而盡。從此，姚佐唐就成了老君會的一分子，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姚佐唐識文斷字，宋桂森就將他留在了身邊，讓他做自己的助手。

經(jīng)過一天的休整，所有老君會的工人明天就要開始正式罷工了。

臨危受命

天色微明，軍閥的專列像一個黑色的怪物，仍然匍匐在銅山站。

宋桂森帶著將近四百名工人，聚集在八號門口，聲勢頗大。工人們手里高舉著罷工的條幅：還我性命，還我自由。

不一會兒，高長利急匆匆地趕了過來，苦著臉向宋桂森說道：“宋會長，你這是拿著雞蛋往石頭上碰啊。”宋桂森冷哼了一聲：“碰也是死，不碰也是死，那你說我們該怎么辦？”

高長利無奈地說道：“可是，你考慮過這些弟兄們的活路嗎？要是得罪了洋人，可是砸了自己的飯碗啊?！?/p>

“我看未必。你別忘了，這些洋人是靠我們養(yǎng)活的?！闭驹谝贿叺囊ψ籼茡尠琢烁唛L利一句。高長利恨恨地用手指了指姚佐唐，轉(zhuǎn)身進了八號門。

不一會兒，一隊警察攔在了八號門前，為首的警察大聲喊道：“你們這是聚眾鬧事，如果再不散去，可別怪我們按律行事了。”

宋桂森冷笑了一聲問道：“我們鬧事了嗎？真正鬧事的人現(xiàn)在正坐在里面，你們還在保護著他們。”為首的警察一時語塞，撇了撇嘴：“我們是例行公事，只要你們不鬧事，我們也管不著?！?/p>

宋桂森轉(zhuǎn)身命令大家安靜地坐下來，等馬丹出來給個說法。不多時，高長利又急匆匆地跑來，說是馬丹愿意和他談一談。宋桂森想了想，示意姚佐唐和他一道去。

兩人來到了馬丹的辦公室。馬丹大腿蹺二腿地坐在椅子上，抽著雪茄，一臉的傲慢：“說說你們的要求吧！”

宋桂森強忍著怒火，提出了幾點要求。一是釋放柴鳳祥;二是賠償猴子的死;三是按時上下班，并為此事向全體工人道歉。

馬丹哈哈大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宋桂森所有的要求。宋桂森再也壓不住怒火，起身要走。高長利卻一把攔下宋桂森：“宋先生，如果你愿意解散這次罷工，馬丹先生不但既往不咎，還愿意贈送你一套四合院，怎么樣？”

宋桂森反問道：“如果我答應的話，我還有臉叫他們兄弟嗎？”說罷，就頭也不回地帶著姚佐唐離開了?？粗鴥扇穗x開的背影，馬丹的眼神里透露出兇狠的光。

天漸漸黑了，一天的僵持，沒有任何結(jié)果。宋桂森讓大家先行回家，明天繼續(xù)按計劃行事。

第二天一早，大家如約來到了觀音廟，卻發(fā)現(xiàn)宋桂森一反常態(tài)沒有出現(xiàn)。姚佐唐暗叫一聲壞了，趕緊跑到了宋桂森的臥室。臥室的門虛掩著，推開后，姚佐唐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宋桂森的胸口上插著一把鋒利的匕首，他僵直地躺在床上，流出的血跡已經(jīng)干涸?？梢娝蛱煲估锞鸵呀?jīng)遇刺。

老君會群龍無首，當務之急是要選出一個會長帶頭。可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發(fā)表意見。副會長這時站出來說道：“按理，宋會長去世，這個位置將由我接任，可是我年歲已高，身體又有病，所以我建議大家重新推選一個年輕有為的會長，接替宋會長。”

其實每個人都明白，現(xiàn)在會長的這個位置已經(jīng)極度危險，只要罷工不結(jié)束，隨時會再度遇刺。大家沉默良久，沒有人再發(fā)表意見。

又過了片刻，只見姚佐唐緩緩地站起身說道：“佐唐雖然剛剛?cè)霑彩抢暇龝囊粏T。宋會長待我不薄，所以我想毛遂自薦，當這個會長。”

姚佐唐話音剛落，人群中立即議論紛紛。有佩服姚佐唐勇氣的，但也有認為姚佐唐想趁機上位，撈取好處的，畢竟他根本沒有當會長的資歷。

姚佐唐仿佛早有準備，不疾不徐地說道：“我知道，我的資歷不夠，所以，這幾天，我只是代任。等到為大家討回了公道，我將主動辭任，請大家重新推選?！?/p>

這席話說完，之前持反對意見的，也開始贊成起來。姚佐唐見時機已經(jīng)成熟，一臉正色地說道：“既然大家同意我來當這個會長，那從現(xiàn)在起，我將開始分配新的任務，大家都必須遵守。今天，我們先辦好宋會長的后事，明天，罷工繼續(xù)?！?/p>

當天，姚佐唐就住進了觀音廟，找來了以前宋會長的親信刁玉祥，讓他立即起身去一趟洛陽，將一封信交給一個叫游天洋的人。

隨后，姚佐唐又叫來一個工友，囑咐他立即動身去一趟南京，到所有的報館跑一趟，把這兩天銅山站的情況都細述一遍。

絕不放棄

又是新的一天。八號門前，再次站滿了罷工的工人，只不過，這一次領頭的是姚佐唐。八號門前，站著一個年輕的軍官，這個人叫常雁鳴，是張敬堯得力的副將。他的身后，是武裝整齊的軍隊。

唯一讓人感到奇怪的是，高長利沒有來。

常雁鳴的目光越過姚佐唐的頭頂，冷漠地看著罷工的工人們，緩緩地說道：“諸位給我聽好了，兄弟我也是跑過江湖的人，凡事講個規(guī)矩。今兒，我先把規(guī)矩給大伙兒說一下，咱們先禮后兵，如果諸位還是油鹽不進的話，到時候可別怪兄弟我手黑！”

常雁鳴一揚手，幾個士兵閃開，露出一張案桌和一大堆鹽水鴨與小布袋的米。常雁鳴拿過桌上的名單，揚了揚：“這里，是南京城最有名的‘桂花鴨’，是兄弟我費盡千辛萬苦為大家買來的。現(xiàn)在，每個人都可以上前領一只桂花鴨和一袋米，外加一塊大洋。領完了，回家吃鴨喝酒，明天正常上工?！?/p>

說罷，常雁鳴也不管工人的議論，命人開始宣讀姓名。起初，無人應聲。但過了不一會兒，終于有一個工人走到桌前，領走了物品，羞愧地離開了。人群開始騷動起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走上前去，簽字畫押領賞品，離開了八號門。看著離開的工人們，姚佐唐冷峻的臉上毫無表情。

這時候，名單正好讀到了姚佐唐。眾人以為姚佐唐肯定不會上前，不料姚佐唐卻很平靜地走到桌前，簽字領取了物品。人群中一陣憤怒，想不到新選出來的會長，毫無反抗地選擇了妥協(xié)。常雁鳴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勝利的微笑。

姚佐唐拿到了桂花鴨后，轉(zhuǎn)身說道：“弟兄們，這字我是簽了，東西我也領了。如果誰覺得一份不夠，可以把我的這份也拿走。但大家要知道，這些東西是我們應該拿的，這也是我們的血汗被剝削的見證。請大家想想，我們?yōu)槭裁凑驹谶@里？這些東西能對得起我們死去的會長和猴子嗎？能對得起還在大牢里的手足嗎？所以，我不反對大家簽字，但如果不能滿足我們的要求，我依然還會站在這里。”

大家一片轟然叫好聲。接下來的情況，完全出乎常雁鳴的預料，每一個工人都領了物品，但都沒有離開。常雁鳴的臉上結(jié)了一層冰霜，但還是堅持著把東西發(fā)放完。之后，看著仍未散去的人群，常雁鳴咬著牙說道：“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p>

常雁鳴大手一揮，軍人們整齊地逼向了工人們。姚佐唐首先開始反抗，一個軍人的槍托直接砸在了姚佐唐的頭上，瞬間鮮血直流，場面一片混亂……

當天晚上，在觀音廟，受傷的工人們情緒低落，不少人以受傷為由退出了罷工。第二天，八號門前，只剩下一小半的工人了。第三天，八號門前，只剩下幾十個工人了……最后，八號門前，只有姚佐唐帶著近十個工人還在堅持。馬丹對他們不管不問了，仿佛在等他們自行退去。

銅山站仍然沒有復工，工人門雖然沒有再來參加罷工，但姚佐唐站立在門前，他們也不好意思去上工，他們只是在等這件事平息。

有人勸姚佐唐，這樣下去，必敗無疑。姚佐唐淡然一笑：“不到最后，我是不會放棄的。”最后是什么？姚佐唐沒有回答，只是繼續(xù)站立在秋風中，任由飄落的黃葉從腳下卷過。

這天夜里，疲憊的姚佐唐正要睡覺，只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姚佐唐一驚，悄悄來到門邊，輕聲問道：“是誰？”

“是我?！遍T外傳來了高長利夾雜著哭腔的聲音。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宋會長是怎么死的，姚佐唐并沒有忘記。姚佐唐死死抵住了房門，不再應聲。

“佐唐，求求你開門吧，我真的是來幫你們的。”高長利在門外哭求道。姚佐唐感覺高長利不像在演戲，透過門縫看見確實只有他一人，才打開了房門。

高長利一進門，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姚佐唐的面前。姚佐唐愣住了，不知道他這是演的哪一出？

全面爆發(fā)

在宋桂森被殺之后，高長利知道事情鬧大了，自己兩邊不是人，最后肯定會連累到自己，就偷偷帶著老婆離開了銅山?？墒邱R丹并沒有放過高長利，而是派人將高長利捉了回來。

馬丹將高長利的老婆扣押了起來，逼迫高長利來勸說工人們上工。可是，就在今天，高長利偷偷去看望老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老婆因為受到了馬丹的侮辱，上吊自殺了。

說到這里，高長利抬起含淚的雙眼：“佐唐，你一定要勝利，要為我出這口氣啊?！币ψ籼瓶粗唛L利，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馬丹為什么不來殺我，而是要為難你呢？”

高長利無奈地搖了搖頭：“你知道他為什么不殺你嗎？南京有的報館已經(jīng)發(fā)出消息。這件事已經(jīng)驚動了交通部，交通部怕惹起民憤，所以逼著馬丹不能再開殺戒，這才把你留到了今天?？墒?，可是這個畜生卻禍害了我的老婆。今天，我來，只求你答應我一件事，等到你勝利的那一天，別忘了，把我和我老婆葬在一起。”

高長利說完，丟下一本賬本，直接打開房門走了出去。姚佐唐翻開賬本，才明白過來，原來張敬堯的專列里，裝的全是鴉片，這得毒害多少老百姓啊。

是夜，銅山站突然發(fā)生了一起火災，張敬堯的專列被一把大火燒掉了。等到大火熄滅，人們才發(fā)現(xiàn)，專列里還有兩具燒焦的尸體緊緊地抱在一起。有人眼尖，從尸體手上的戒指發(fā)現(xiàn)，死者正是高長利。不言而喻，他抱著的人是他已經(jīng)死去的老婆。

姚佐唐終于明白了高長利的苦心。鴉片車被燒，軍閥常雁鳴不但不會再幫馬丹，甚至還會怪罪于他。無形中削弱了馬丹的力量。

高長利死去的消息一傳出，工人們都悲憤難平，連高長利都能主動獻出生命，自己還有什么理由不為自己戰(zhàn)斗。慢慢地，工人們又開始聚集在了八號門前。

這一次，馬丹終于放下了姿態(tài)，請求和姚佐唐面談?？墒牵ψ籼茢嗳痪芙^了。

眼看就要勝利了，姚佐唐為什么又會拒絕？姚佐唐平靜地說道：“我還在等，等刁玉祥回來，等一個更好的時機?！币ψ籼频暮J里到底賣的什么藥？沒有人知道。

第二天清晨，刁玉祥回來了，他給大家?guī)硪粋€振奮人心的消息。

洛陽的游天洋收到了姚佐唐的信后，立即開始同時聯(lián)系洛陽、開封兩處鐵路工人的老君會，請求他們一起聯(lián)合起來，結(jié)成同盟。而且，更讓人欣慰的是，游天洋還聯(lián)系了中國共產(chǎn)黨剛剛成立的勞動組合書記部，請求派人來統(tǒng)領這次更大規(guī)模的罷工，使得所有勞工齊心協(xié)力，爭取更大的利益。

刁玉祥說完，憨笑著說道：“佐唐，你是怎么想到這個辦法的？要不然，憑我們自己的力量，他們肯定還會討價還價?！?/p>

姚佐唐笑了笑說道：“你們知道什么是布爾什維克嗎？那就是我們大多數(shù)勞工只要緊密團結(jié)在一起，就一定能夠勝利?！?/p>

立冬后的第十二天，洛陽、開封、銅山的鐵路工人同時開始了罷工。千里隴海鐵路，如同一條冬天的巨蟒，僵死在中州大地。

隨后的第三天，馬丹吊死在了自己的辦公室里。有人說他是畏罪上吊而亡，也有人說是常雁鳴因為丟了鴉片車，將他秘密處決，制造的假象。

六天后，交通部和洋人的鐵路公司全部妥協(xié)，答應了罷工鐵路工人的所有要求。

銅山站，迎接柴鳳祥歸來的那天，所有的工人都在歡呼著勝利。隨后，大家在觀音廟里辦起了酒席，還請來了戲班唱大戲，比過年還要熱鬧。

此時的姚佐唐，正靜靜地站在一處山腳下，他的前方，是三座新墳。姚佐唐向三座新墳深深地鞠了一躬，輕輕地說道：“會長，我們勝利了，你們安息吧?！?/p>

天空中，一群鴻雁振翅飛過，傳來幾聲悲鳴。

選自《上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