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年軍
見君的詩已經發(fā)展出自己特殊的主題和風格,這是他的優(yōu)勢。在書寫日常生活方面,在把困頓和庸常轉化為詩的語言方面,在詩歌的意象構造、起承轉合的邏輯方面,都相當成熟。但是本組詩有一些詞語的使用,仍然在我們口語習慣的水平面上打滑。比如說《風平浪靜》之中,把荷花形容為“涂脂抹粉”,把“水的心虛”形容為“綠色的補丁”,盡管相當巧妙,但是在帶有一定的主觀投影的描述之中,我們很難發(fā)現作者主體性的強大能量場,以至于其意象和隱喻的“空轉”呈現出疊床架屋的松散。或比如“魚的唆使下,/湖水喝著河水”,這樣的描述和整首詩的主題“風平浪靜”之間,沒有形成一種在詩學上必然的關聯。包括最后兩行“慢騰騰地,/查看自己的使用說明”,在修辭邏輯上沒有盡力落到實處。
第二首《回憶》,“兩個窗扇,/在高處的交談”表明這是一種對于渺遠的過去的追溯;第二節(jié)寫出了詩人跟過去的記憶之間的對話感,把語言與記憶的關系類比為魚群與海浪,顯得不俗;最后一節(jié)“許許多多的橋,聚集在一起,/它們縱橫交叉,/在沉默已久的大地上”,表達了詩人在人生的很多“十字路口”之間的不同選擇,但詩人用一首詩把“道路”這個關于“人生”的古老隱喻進行了翻新,讓人想到馮至《十四行集》里的《原野的小路》。但對比馮至的詩和見君的詩,我們會發(fā)現詩人在凝縮自己的主題、把所有的詞匯和意象都收攏到最終唯一的表達之物上,跟馮至的同一主題的作品相比仍然有一定的差距。
第三首《結怨》,詩中的這個“親愛的”,我們可以理解為是詩人的親人、愛人,或其他在其生活中扮演重要形象的人物。整首詩表達了當代人在情感上共有的一種人際交流恐懼癥,涉及親密情感中的創(chuàng)傷體驗。尤其是最后兩行,“親愛的,你要畫出那場大霧/寫明在那場霧里,我們結怨很深”,也許這里的寫作對象是一個畫家;而從“穿著紅衣服,戴著白帽子/在撿拾地上的霜”來看,被書寫的對象有可能是一個女性。這里寫的是冬天的場景,也是一個具有強烈象征性的時節(jié),但是類似于“撿拾地上的霜”這樣唯美、輕飄的句子,其實值得深入展開,以形成詩人個性化的意象處理方式,比如就像在“道路”主題中較好地拓展一樣。
最后一首《四月的平淡》和第一首很接近,寫的是當代生活中微觀、局部的細節(jié),有點接近中國古典詩詞中“狀物詩”的傳統(tǒng)。但它最終仍然回到當代人擅長處理的“夢境”的場景,“通往四月的斜坡上,/一條孤獨的船,在沉睡”,這里整體上的修辭仍然可以見到作者的功力,完成度很高。但第二小節(jié)作者顯然沒有用心處理。整首詩勾勒了一個栩栩如生的場景,但在具體的表達方面仍然缺乏一定的強度?!疤礻幍谜蕉≈?,/一場雨,正在自遠方趕來”這樣的描述,盡管是細節(jié)上沒有任何問題的,但是和作者要表達的主題之間,缺乏一種嚴格及物的對應關系,比如說像馮至詩中小路、行人、原野那樣的意象關系的深刻必然性。當然,最后兩行顯示了詩人所要表達的主題,是介于心灰意冷的過去和即將開啟的明朗未來之間的心理過渡,但整首詩也許還需在這個主題上進一步加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