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瑋
有一年,我們去巴黎過新年,正在叛逆期的兒子堅決不愿意跟我們同行。我們覺得,這也是個讓他鍛煉獨立生活能力的機會,向他介紹了有關注意事項后,就把他一個人留家里了。其間,我們打過幾次電話回家,兒子每次接電話都沉著冷靜、彬彬有禮,讓人覺得非常踏實放心。
跨年的午夜時分,我們從香榭麗舍大街打電話回去,心里已經(jīng)做好沒人接電話的準備。誰知電話鈴剛響了一聲,他就接了。他說在家看電視,沒有出去。我放下電話,雖然很放心,但也有點抱歉,其實我希望他能和朋友一起度過除夕夜。
回去后不久,我偶然發(fā)現(xiàn)碗櫥最里面那一排玻璃杯有點異樣。一個家庭平日里使用的玻璃杯數(shù)量是有限的。家里基本上隔天就開一次洗碗機,杯子洗過后通常會放在碗櫥最容易夠到的地方,接下來這些杯子很快就會被再次使用。而最里面一排的杯子,除非家里來很多客人,一般來說很少用得上。時間久了,那些杯子雖然潔凈,但比起剛剛洗過的杯子,手感總是不太一樣的。
我立刻發(fā)現(xiàn)碗櫥里所有的杯子,包括酒杯,全都新洗過,心里頓時明白了幾分。
我再仔細觀察,發(fā)現(xiàn)書架上少了一個小擺設。那是個淺綠色玻璃小瓶,一個羅馬時代玻璃器皿的仿制品。隨后,我在書架底下找到了一塊小小的殘片,心里已經(jīng)了然。
喜歡偵探故事的我,一向對福爾摩斯那種趴在地上量腳印、研究血跡的偵破方式不以為然。我更喜歡大偵探波洛那種方式,跟各種人隨隨便便聊天,再彬彬有禮地把所有人請到一起,不慌不忙地講一個故事,就令作案者當眾無地自容。所以,碗櫥杯子和玻璃殘片這樣的線索并不能讓我有十足的把握。我還想做一回波洛。
我在樓梯上“偶遇”對門鄰居,向她表示歉意,說我們不在家的時候,孩子也許很吵鬧,打擾他們了。她警惕地看我一眼,說一點也沒有覺得被打擾。
告別的時候,她無意說了一句:“你們的孩子一直很安靜,即使偶爾有點吵鬧,我們也會原諒的?!薄按髠商讲濉毙南耄骸爸x謝,這下明白了!”
我找了個機會直截了當?shù)貙鹤诱f:“你在辭舊迎新的那個除夕,請了15 個以上、20個以下的同學在家里開了一個大派對,是不是?”
我至今還記得他的表情,先是大吃一驚,接下來疑惑不解。他問:“是哪個鄰居告訴你了?”
我說沒有,樓上樓下都是德國好鄰居,到現(xiàn)在為止沒有向我們透露一點點風聲。
他問:“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不慌不忙地說了碗櫥里的杯子,說了書架底下的小玻璃片。兒子笑起來。他說,他從小就知道不能跟我說謊,看來長大了也不能。我說這次不算撒謊,開派對是好事,要是早點告訴我,我還可以給他多留一點錢呢!
于是,他向我詳細介紹了派對的盛況:18 個男女同學,脫在門口的鞋子一直鋪到樓梯口。
他事先給每個鄰居寫了一張字條,告訴他們在除夕之夜有個派對,會很吵鬧,希望大家包涵。所有的鄰居都表示理解,并且給了他各種建議,還有一家鄰居送了一瓶香檳,讓他們在跨年之際打開碰杯。
總之,除了打破一個小玻璃瓶以外,派對獲得了極大的成功。
至于那個玻璃瓶,所有人都覺得,書架上那么多小擺設,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少了什么。
我不理解,為什么我們午夜打來電話時那么安靜?他說:“我們就知道,你們午夜要打電話來的,所以碰過杯以后,我們就提前安靜下來等電話鈴啦!”
都說父母是孩子身邊最高明的偵探,在我和兒子斗智斗勇的那些年經(jīng)常能證實這一點。不過,那是我最后一次當媽媽偵探,因為孩子已經(jīng)成人,一切都處理得很有分寸。我甚至對當時自己那種“孫猴子跳不出如來佛掌心”的自得心理感到自責。
也就是那次以后,我開始對孩子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后來干脆轉過身去,不看不問,做一個糊里糊涂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