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彤
(作者單位:中國海洋大學)
敦煌作為絲綢之路的重要門戶,見證著中華文明同域外文明千百年來的匯聚交融,由此形成了悠久燦爛的敦煌文化。新中國成立以來,關于敦煌題材的紀錄片至今已有20余部,多角度展現(xiàn)了敦煌的自然地理概貌和人文歷史景觀。2021年3月,由五洲傳播中心、企鵝影視及新加坡IFA MEDIA聯(lián)合制作的系列紀錄片《敦煌:生而傳奇》正式播出。該片立足于廣闊的全球文化視野,以敦煌歷史上的重要人物為敘事主線,展現(xiàn)出敦煌文化自東漢至近代以來的發(fā)展脈絡,勾連出一幅豐富動人的絲路文化圖景。本文從敘事結構、敘事策略、敘事旨歸等方面深入分析文本的敘事藝術特征,以揭示出紀錄片對于敦煌文化的創(chuàng)新性傳承與跨文化傳播的重要價值。
區(qū)別于《敦煌》等傳統(tǒng)專題類紀錄片,《敦煌:生而傳奇》自我定位為首部人物紀傳體·劇情式傳奇紀錄片。該片通過“以人寫史”的情景劇樣態(tài),展現(xiàn)出敦煌文化興衰曲折的發(fā)展脈絡,著重凸顯出其敘事的故事性、趣味性、新奇性等特征。紀錄片抓取了五位改變敦煌歷史的重要人物,包括投筆從戎的班超、臨危受命的倉慈、鐵馬金戈的沮渠蒙遜、借佛奪權的武則天、修行護城的吳洪辯等,將波瀾壯闊的大歷史置于生動鮮活的個體人物之上,圍繞著關鍵人物的真實故事,勾勒出敦煌古城及絲路文明的千年歷史圖景,展現(xiàn)出古往今來中外文化交流互鑒的宏闊畫卷。
對于《敦煌:生而傳奇》而言,“人物紀傳體”的定位決定了其主要采用主題模塊式及時間遞進式的組合敘事結構,通過“對人物生活故事中一系列事件的選擇,這種選擇將事件組合成一個具有戰(zhàn)略意義的序列”[1],建構起影片存在的文化經(jīng)脈和價值體系,借助一個個豐滿而鮮活的人物形象,編織起千年敦煌文化傳奇的歷史史詩?!斗闊燇E起》中表現(xiàn)“三十六人撫西域”的東漢名將班超,憑借著高超的軍事和外交才能伏擊匈奴、擊退貴霜大軍,奠定了西域數(shù)十年的和平興盛之基;《長夜孤星》中雄杰有謀的匈奴領袖沮渠蒙遜,金戈鐵馬與崇佛尚文并用,開啟了敦煌石窟的輝煌建造之史;《經(jīng)閣珍寶》中的晚唐僧人吳洪辯,一邊開壇講經(jīng)、建造佛像,另一邊苦練僧兵、聯(lián)合志士復興華夏失地,為敦煌文化的繁榮竭盡心力。在這部紀錄片中,依托于嚴謹?shù)臍v史考據(jù),諸多歷史事件中的人物具象生動地展現(xiàn)在熒幕之上,無論是不為人知的異族過客、名垂青史的民族英雄,抑或是權謀爭變的傳奇女皇,他們的個人命運與古城的歷史發(fā)展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將敦煌文化傳承千年的傳奇故事徐徐展開。
隨著現(xiàn)代信息技術和影視制作技術的不斷發(fā)展,“真實再現(xiàn)”(或稱“情景再現(xiàn)”)已經(jīng)成為紀錄片創(chuàng)作的一種重要表現(xiàn)手段,主要包括歷史實景搬演、數(shù)字場景復原、數(shù)據(jù)信息可視化等手法。《敦煌:生而傳奇》以真實歷史事件為根基,綜合運用多種情景再現(xiàn)的手段,以求創(chuàng)造一種極致化的視聽審美體驗。在《禍起蕭墻》這一集中,影片開頭倉慈太守靜坐撫琴,與此同時粟特商隊的頭領沙恩祈求著拜火神的護佑,隨著劫匪搶劫商隊的聲音傳來,沙恩拔刀而出,畫面戛然而止。這組精彩的蒙太奇運用引出了電影的主要人物,渲染出敦煌緊張復雜的時事氛圍,為事件展開埋下了伏筆。通過交叉、倒敘等敘事技巧,講述了勢單力薄的倉慈面對都尉及地方豪強,與沙恩聯(lián)手巧設圈套,成功奪取了敦煌的統(tǒng)治權,繼而保護商貿、管理望族、鼓勵異族通婚,使敦煌重回繁榮發(fā)展的故事。整個篇章的敘事曲折生動、高潮迭起,極大地增強了戲劇張力,有效地吸引著觀眾的注意力。此外,戈壁大漠的荒涼景觀、聲勢浩大的戰(zhàn)爭場面、緊張刺激的權謀斗爭以及商賈往來的日常景象等場景,生動勾勒出千年古城的動態(tài)歷史全景,引領觀眾穿越時空隧道,重回敦煌文化發(fā)源傳承的歷史現(xiàn)場,了解文明古跡背后的動人故事。
敦煌作為絲綢之路上一顆炫目燦爛的明珠,古往今來吸引著全世界關注的目光。隨著敦煌寶藏的發(fā)掘和探索,敦煌學已經(jīng)成為一門國際顯學,甚至促使多國合作進行跨文化研究。紀錄片作為一種兼具真實性與藝術性的影像形式,被認為是在國際傳播中最易突破文化市場壁壘的產品,也成為對外傳播敦煌文化的重要文化載體。基于敦煌本身的文化特質和紀錄片的傳播特性,《敦煌:生而傳奇》立足于國際合作制片的創(chuàng)作方式,從一開始就謀求一種全球化的敘事視野,將敦煌文化的歷史置于中華文明的歷史長河中看待,并將中華文明放在更加廣闊的中外文明交往的世界史中闡釋,以充分實現(xiàn)內容傳播的跨文化適應性。
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外聯(lián)合創(chuàng)作已經(jīng)產生了諸多紀錄片佳作,多見于自然類題材及中外文化交流等人文題材,并且實現(xiàn)了從聯(lián)合融資到聯(lián)合創(chuàng)作的合作升級。在國際合作制片的機制下,《敦煌:生而傳奇》組建了跨國團隊,中方主要負責制片、劇本初創(chuàng)及服化道等統(tǒng)籌工作;艾美獎得主魯安·麥根的團隊則承擔導演、編劇、攝影等拍攝工作,這種組合為紀錄片創(chuàng)作提供了切實有效的跨文化敘事視角。在制作過程中,中方團隊致力于深度挖掘與敦煌相關的人物故事,編織起文化發(fā)展的歷史脈絡,深化紀錄片表達的文化內涵;外方團隊則充分發(fā)揮影像敘事的創(chuàng)作優(yōu)勢,對于情景劇演繹和時代氛圍的塑造進行藝術深化,由此既保證了紀錄片創(chuàng)作的文化主體性、獨特性,又讓敦煌文化故事能夠為更多中外觀眾所理解。
從“以人寫史”的創(chuàng)作視角出發(fā),《敦煌:生而傳奇》更加重視歷史故事的情境演繹,“不是將思想處理成畫面,而是通過畫面去思考”[2],通過對于視聽語言的合理運用,更加直觀而深刻地展現(xiàn)該片文化內涵。在《長夜孤星》中,沮渠蒙遜深受中原文化的影響,在武力征服西域之后,大力弘揚佛教,以文治經(jīng)營西域,奠定了敦煌作為“塞上明珠”的文化根基;在《永生花》中,呈現(xiàn)了盛唐時期國榮民富的繁榮景象,并以武則天與佛教的淵源為線索,展現(xiàn)出敦煌作為佛教圣地的文化風貌;在《經(jīng)閣珍寶》中,吳洪辯法師致力于弘揚佛法和光復敦煌,守護并傳承著敦煌文化。之后藏經(jīng)閣的重新現(xiàn)世,揭示了敦煌作為文化寶庫的珍貴歷史價值。與以往敦煌題材紀錄片碎片化、背景化、粗簡化的情景再現(xiàn)相比,《敦煌:生而傳奇》非常注重劇情的連貫性、表演的準確性、場景的氛圍感,力求以精美的視聽營造出一種沉浸式的觀賞體驗,由此,使中外觀眾與劇中人物心緒共振,在充分理解故事內容的同時,了解敦煌歷史的文化精粹,進一步感受東西方文化間的差異與共性,真正實現(xiàn)文化傳播的跨越和融通。
對于紀錄片創(chuàng)作而言,其需要通過“能夠明確說明一個觀點的解說,超越個人去反映社會進程”[3]。敘事視角的選擇對于紀錄片價值觀的輸出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不同于傳統(tǒng)人文紀錄片主要采用宏觀敘事視角,重在史料展示和知識介紹,《敦煌:生而傳奇》將全知視角與限定性視角緊密結合,在劇情化演繹的基礎上,全方面展現(xiàn)并闡釋敦煌文化的歷史沿革和精神內涵。首先,該片邀請著名導演馮小剛為解說詞配音,其獨具標識性的嗓音與紀錄片的敘事氛圍相契合,并借助其名人效應增強了影片的吸引力。紀錄片初始,在大漠孤嶺的畫面映襯下,“天下大勢,浩浩湯湯”的解說旁白,有效增強了故事敘述的歷史感和鮮活感,迅速將觀眾帶入歷史情境中,拉近了與觀眾之間的距離;其次,以情景劇為核心的敘事樣態(tài),使敘事更多依靠劇情及演員的臺詞對白來推動,避免了大量的歷史資料堆砌和冗長解說,有效增強了敘事的生動性和沉浸感;再次,立足于國際化的敘事視野,該片邀請了多位中外專家學者進行人物采訪,極大地豐富了敘事內容。其中,敦煌學研究所所長鄭炳林、深圳大學教授常彧及著名歷史作家馬伯庸等中國學者,主要是圍繞人物故事本身進行知識補充和闡釋,對于影像沒有提及的歷史背景和文化內容,予以通俗幽默的介紹和闡述,增進觀眾對于故事內容的理解。而著名漢學家吳芳思、高奕睿,敦煌學專家史瀚文,歷史學家森安孝夫等國外學者,則側重從敦煌文化對于中外交流史乃至世界史的影響進行闡述和說明。這種多元化的人物訪談和口述有效增強了紀錄片敘事的權威性和客觀性,構建起多層次的敘事表達,在深化思想內涵的同時增強了敘事吸引力,推動影片更加立體、全面地呈現(xiàn)敦煌歷史。
黨的十八大以來,立足于新時代的歷史基點,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提出了“一帶一路”倡議及“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外交理念,這為敦煌題材紀錄片的創(chuàng)作帶來了新的發(fā)展機遇,也賦予了其更高的文化使命。在這樣的現(xiàn)實語境下,《敦煌:生而傳奇》應運而生,通過深度挖掘敦煌背后的傳奇歷史故事,揭示敦煌文化乃至絲路文明發(fā)展的演進歷程,進一步展現(xiàn)中華文明源遠流長的文化根基,以及中外文化交融互通的歷史脈絡。該片借助戲劇化的敘事樣態(tài),有效推動著海內外觀眾尤其是年輕人走近并了解燦爛悠久的敦煌文化,進一步彰顯中華文明在跨文化傳播中的話語自信和獨特魅力。
敦煌古城作為古代絲綢之路的交通要塞,是東西方文化交融薈萃之地,受到了古印度、古希臘及中亞文明等外來文化的深刻影響,由此形成了包羅萬象的敦煌文化。其集佛教文化、建筑藝術、彩塑藝術、壁畫藝術于一身,蘊藏著厚重的歷史底蘊和豐富的文化內涵。相較于傳統(tǒng)的歷史人文紀錄片,《敦煌:生而傳奇》更多地將著力點放在對于歷史事件和人物故事的還原和演繹上,在此過程中,將敦煌藝術的瑰麗展現(xiàn)出來。在紀錄片的開頭,伴隨著悠揚的弦樂和節(jié)律性鼓點,配合主要人物的剪影和濃厚的時代氛圍,華麗的飛天壁畫、宏偉的北大像雕塑、精美的梵文經(jīng)書等依次亮相,一幀幀特寫鏡頭展現(xiàn)出敦煌藝術的多彩魅力。正如解說詞所言:“敦,大也;煌,盛也。”千年敦煌綿延至今的背后是中華民族對于自身領土和文明的捍衛(wèi)、傳承,以及對外來文明的包容和借鑒。無論是打通西域之路、忠勇報國的名將班超,還是重現(xiàn)敦煌繁榮、謀略治城的太守倉慈,抑或是名望僧俗兩界、收復古城的高僧吳洪辯,這些站在不同歷史時空中的英雄人物,其背后都體現(xiàn)出敦煌文化海納百川、兼收并蓄的廣闊胸襟,彰顯著中華民族不畏艱險、勇于抗爭的偉大精神,正是這樣的文化基因和民族品格才造就了輝煌燦爛的敦煌文化和絲路精神。
錢穆在《國史大綱》中曾寫道:“故欲其國民對國家有深厚之愛情,必先使其國民對國家已往歷史有深厚的認識?!盵4]敦煌文化博大精深、豐富多彩,構成了絲路文化寶庫中的點點星辰,也是中華文明綿延千載的重要見證。從杜比高清的視聽呈現(xiàn)到嚴謹細致的歷史考據(jù),《敦煌:生而傳奇》以戲劇化的表現(xiàn)樣態(tài)和年輕化的敘事語態(tài),創(chuàng)造出一種極富時代感和大眾感的敘事藝術形式,揭示出千年敦煌蘊藏的文化精髓和精神內涵,建構起一種在融媒體時代傳播中華文化的“共同體美學”,從而有效實現(xiàn)了對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創(chuàng)新性演繹及時代性闡釋。這是面向過去的傳承,也是面向未來的開啟,立足于全球文化視野,穿透數(shù)千年的歷史時空,架起了民族文化與世界文化之間的溝通橋梁,彰顯著中華民族的文化自信和民族精神,吸引著海內外觀眾尤其是年輕人走近中華文明的悠久歷史,感受敦煌文化的博大精深,獲得一種精神洗禮和文化共鳴,這對于提升中華文化在國際傳播中的影響力具有積極作用。
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強調的:“文明因多樣而交流,因交流而互鑒,因互鑒而發(fā)展。”[5]從歷史上的佛教東傳,到近代以來的“西學東漸”,中華文明始終在同其他文明交往中不斷交流互鑒,形成了兼收并蓄、歷久彌新的開放體系。敦煌文化延續(xù)近兩千年,是中華文明寶庫中的燦爛瑰寶,是世界文明長河中的璀璨明珠,更是悠久的中華文化同世界文化精粹融會貫通的典范。在新時代的歷史條件下,《敦煌:生而傳奇》以情境演繹展示歷史進程,以人物故事串聯(lián)文化脈絡,展示并詮釋了敦煌文化和歷史遺存背后蘊含的哲學思想、價值理念、道德規(guī)范等,這些人文觀念作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精神內核,構筑起中華民族的文化精神、文化胸懷和文化自信,為新時代語境下繁榮社會主義文化、增強民族認同、塑造國家形象提供了重要的精神支撐,對于新時代共建“一帶一路”的宏偉藍圖、加強國家之間的文明對話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彰顯了當代文藝對弘揚中國精神、傳播中國智慧所具有的使命與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