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fēng)是唯一的衣裳

麥淇琳

不久前，我回了一趟老家。放眼望去，到處是房子、樹木，還有長勢不錯的綠草。四周靜悄悄的，靜得有些發(fā)冷，只有風(fēng)仍在草尖上掠過，卷起一陣陣綠浪。

狂風(fēng)中，院里的飛鴨蘭忽然開了花，艷麗的紫色綴在花枝上，從側(cè)面看就像一只只振翅欲飛的鴨子。這株飛鴨蘭的樹苗是朋友從國外帶回來給我的，種了好長時間一直都不肯開花。后來，飛鴨蘭的樹皮突然干枯脫落，樹干像被掏空了一樣，只是樹葉仍然蔥郁。我感到奇怪，這株肢體不健全的飛鴨蘭，早已經(jīng)被折磨得面目全非了，為什么還能撐起希望的心跳，恣意綻放生命的燦爛？

我讀小學(xué)的時候，家住在一棟上下兩層的大樓房里，樓上八戶，樓下也是八戶，還有一個公共的小院子。老劉住在我家對門的老房子里，他的一條腿受傷瘸了。老劉無子無女，妻子早已去世，他獨(dú)自經(jīng)營著一個零食攤子。每一個清晨，老劉將一輛頗為醒目的自行車停放在院中的樹蔭下，身體靠在樹干上，抻著脖子，高聲吆喝：“麻糬、綠豆糕、牛軋?zhí)?，好吃又便宜?！彼那徽{(diào)拖得很長，等孩子們沖到院中，他就打開零食蓋，露出花花綠綠的零食來。

老劉雖然腿腳不方便，但院里誰家有點(diǎn)兒難事，他都會樂呵呵地忙前忙后。老劉和我父親的關(guān)系很好，常來我家找父親下棋。若是父親贏了，老劉就用院中的竹葉當(dāng)樂器，放在嘴邊吹，若是老劉贏了，他就會從口袋里掏出一些牛軋?zhí)?，喊院里的小孩來吃糖?/p>

突然有幾日，老劉不來我家了，院里傳來拉鋸的聲音。我在不遠(yuǎn)的地方探頭探腦，看見他在鋸一根竹子。我問他鋸竹子干什么，老劉的眼里蓄滿溫情，說：“竹葉聲兒不夠響，我準(zhǔn)備做個笛子，到時候天天給你們吹笛子。”老劉天天忙活，終于做成了一支笛子。那日午后，我看見他把嶄新的笛子放在嘴邊，吹出的笛音雖然有些刺耳，但他非常陶醉，仿佛是一株綠油油的植物，在迎風(fēng)起舞。

過了幾年，我上了市里的寄宿高中。有一年假日回家，我見老劉席地而坐，在院中全神貫注地吹奏笛子。太陽照在他的身上，像是為他披著霞光，整個人散發(fā)著溫柔的光。父親告訴我：“老劉現(xiàn)在笛子吹得可好了，常常去盲人慈善機(jī)構(gòu)教盲人吹笛子，特別受歡迎呢?！蔽毅读艘幌?，想到在書中看過的一句話：“一個人哪怕活得慘一點(diǎn)，也要精神上美一點(diǎn)?！?/p>

成年后的我時?；貞浧鹕倌陼r代的小院生活，老劉的影子就會悄然浮現(xiàn)，我心中不知為何猛然冒出李白的一句“狂風(fēng)吹古月”。雖然詩中的“古月”是“胡”的隱語，但我更加相信，詩人想表達(dá)的是“狂風(fēng)再狂，月亮仍然會亙古不變亮著”的禪意。可是，這樣的一輪月亮應(yīng)是長在我們靈魂深處的一間房，這間房里住著一窗月明，住著一溪水聲，住著一彎落霞，讓我們在陷入困境、飽受折磨時，也能自歌自舞，成為別人的一盞明燈。

在生命的旅程中，如果狂風(fēng)是唯一的衣裳，我只企盼在起程的時候，如那株傷痕累累的飛鴨蘭一般，在承受了一切的劫難之后，依然能夠重新挺立;在生命凋零時，依然擁有振翅欲飛的渴望;無論光陰如何消逝，依然堅(jiān)持著不變的信仰，活出更豐富、更有力量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