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標記語的中介語語用學研究：回顧、現狀與展望

董芳源

上海外國語大學

1. 引言

話語標記語(discourse markers)是一種交際者司空見慣的語言現象，在不同的研究視角下具有不同的指稱術語，包括話語小品詞(discourse particles)、話語操作語(discourse operators)、語用標記語(pragmatic markers)等。雖然學術界對話語標記語的定義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一般認為，話語標記語不依賴句法結構，不影響真值條，傳遞程序意義而非命題意義，發(fā)揮人際功能以及語篇功能，涵蓋連詞、嘆詞、副詞、短語和小句。關于話語標記語的研究始于20世紀70年代，至今已有眾多研究成果問世(Schiffrin 1987；冉永平 2003)。目前，話語標記語研究主要聚焦其本體特征、二語習得及外語教學和跨語言對比等方面。

中介語語用學(interlanguage pragmatics)又稱語際語語用學或二語語用學，于20世紀80年代興起，是一門語用學與二語習得相交融的分支學科。簡而言之，它是對中介語的語用學研究，有狹義和廣義之分。其中，狹義的中介語語用學是對非母語使用者的語用現象和特征及其形成和發(fā)展規(guī)律的研究；廣義的中介語語用學還包括母語使用者通過語言接觸形成的跨文化中介語語體、中介語形成和變化的條件等研究。狹義的中介語語用學又可分為靜態(tài)和動態(tài)兩個角度：靜態(tài)角度研究的是母語使用者和第二語言學習者在言語行為的理解和使用以及禮貌級別的識別差異，如語用理解、語言表達、語用遷移和語用失誤；而動態(tài)角度則研究第二語言使用者或學習者語用能力的形成和發(fā)展，如語用習得和課堂教學(Kasper & Schmidt 1996；俞東明 2011)。

國內外研究者分別就話語標記語和中介語語用學兩個話題撰寫了綜述類文章，但將二者相結合的基礎性研究并不多見?；诖耍疚臄M通過分析中國知網和Web of Science數據庫的相關文獻，從研究回顧、研究現狀和研究展望3個角度深入探討話語標記語的中介語語用學研究的過去、現狀與未來，從而為今后話語標記語的中介語語用學研究提供一定的借鑒與參考。

2. 研究回顧

本文基于中國知網與Web of Science數據庫，回顧話語標記語的中介語語用學研究的過去。首先，筆者在中國知網以“話語標記語”為主題詞進行檢索，檢索結果顯示核心期刊論文176篇。其次，筆者在Web of Science核心合集以“discourse marker*”為標題進行搜索，時間跨度為2005—2020年(即截至搜索時所有年份)，所得結果為204篇。檢索時間均為2020年1月。再次，筆者通過逐篇閱讀，剔除不屬于中介語語用學研究的論文，最終篩選出中文論文14篇和英文論文17篇，共31篇相關論文。文章以上述31篇文獻為研究對象，從中收集出版年份、國家、出版物、研究方向和作者等數據，繪制圖表并進行統(tǒng)計分析，以此歸納中介語語用學研究的總體情況。

2.1 出版年份

圖1呈現了中介語語用學研究論文的出版年份分布情況。

圖1 論文出版年份分布

由圖1可知，中介語語用學研究在2003—2005年間水平發(fā)展，論文數量均為1篇；自2006年開始顯著增長，2007年發(fā)文量達到最高值5篇；2008—2010年保持每年兩篇的論文數量；2010—2012年略有起伏；2012和2013年發(fā)文量均為兩篇；2013—2015年出現下降，2015年跌到最低點0篇；2016—2019年趨于平穩(wěn)?？梢灶A見，話語標記語的中介語語用學研究在今后幾年間仍將以每年兩篇左右的速度持續(xù)發(fā)展，不會有大幅度變化。

2.2 國家

圖2是中介語語用學研究論文的國家分布情況。

圖2 論文國家分布

從圖2可以看出，中國的論文數量共有20篇，約占論文總數的三分之二，在所有國家中發(fā)文最多，且遙遙領先于其他國家。這表明，我國外語界比較重視中介語語用學的研究。排名第二位的是美國，有4篇；第三位是比利時，有兩篇；另有5篇論文分別來自巴西、英國、新西蘭、西班牙和土耳其5個國家。整體而言，中介語語用學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于亞洲，其次為北美洲和歐洲，南美洲和大洋洲相對較少。

2.3 出版物

筆者對發(fā)表兩篇及以上相關論文的出版物分布情況進行了統(tǒng)計，見表1：

表1 論文出版物分布

從表1的數據來看，發(fā)表兩篇及以上相關論文的出版物共有5家，因此中介語語用學的研究論文的出版物分布并不均勻。其中，刊登論文數量最多的雜志是JournalofPragmatics，共5篇；第二是《外語教學與研究》，共3篇；第三是AppliedLinguistics、《國外外語教學》(1)《國外外語教學》是《外語教學理論與實踐》的原名，二者實為同一刊物。和《外語教學理論與實踐》，各收錄兩篇文獻；另有DiscourseStudies和《現代外語》等17種期刊各刊登1篇文章。這些出版物大多是國內外語類核心期刊或語用學、二語習得領域的國際期刊。

2.4 研究方向

本文也對所選31篇論文的研究方向分布情況進行了統(tǒng)計，如表2所示：

表2 論文研究方向分布

表2顯示，中介語語用學研究論文的研究方向較為多元。其中，語言學共有21篇，占比最大，且遠多于其他研究方向；其次為教育學和傳播學，各有3篇；再次是人類學、心理學、聽力學與言語病理學、計算機科學等新興研究方向，各有1篇?？梢?，話語標記語的中介語語用學研究仍以語言學研究為主流，同時結合其他社會科學研究，以順應當今跨學科的研究趨勢。

2.5 作者

除了以上4個方面，文章還列舉了發(fā)表兩篇及以上中介語語用學研究論文的作者。

表3 論文作者分布

由表3可以發(fā)現，發(fā)表兩篇及以上中介語語用學研究論文的作者僅兩人，均為3篇。兩位作者是該領域的知名學者，特別是陳新仁教授頗負盛名，因而他們的論文數量相對較多。其他作者的發(fā)文量都是1篇，說明所選論文涉及的作者較為分散。

3. 研究現狀

本文在認真研讀31篇論文的基礎上，從話語標記語的使用情況、話語標記語與語用習得、話語標記語與課堂教學3個方面對話語標記語的中介語語用學研究的核心內容進行概括總結，以此了解相關研究現狀。

3.1 話語標記語的使用情況

在31篇論文中，聚焦話語標記語使用情況的論文共有17篇，占論文總數的一半以上。這方面的研究一般關注二語學習者和外語教師，比較本族語者與非本族語者使用話語標記語的情況。王立非、祝衛(wèi)華(2005)基于中國學習者英語口語語料庫并參照英國國家語料庫的口語子庫，研究了中國學生在英語口語中使用話語標記語的特征，探討了其與英語母語者之間的差異，對英語口語教學具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陳新仁、吳玨(2006)選用中國學習者英語語料庫和中國學習者英語口語語料庫，調查了中國英語學習者對因果類話語標記語的使用情況，分析了他們的語用認知意識程度和邏輯思維能力。Fung & Carter (2007)基于英式英語口語語料庫的教學子庫、香港中學互動課堂話語語料庫，比較了本族語者與香港英語學習者在教學環(huán)境下使用話語標記語的特征，對英語口語教學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Hellermann & Vergun (2007)通過課堂教學語料與家庭雙語訪談，考察了17位成年英語初學者在沒有經過相關教學的前提下使用話語標記語well、you know和like的頻次。研究發(fā)現，這些學習者很少使用以上話語標記語，表明他們被隔離于美國的英語文化之外。Liao (2009)探索了作為留學生的中國助教在美國組織課堂討論和社會語言學訪談時使用的話語標記語，并挖掘了話語標記語使用上的變化與社會身份、語言態(tài)度和社區(qū)參與度等的密切聯系。張會平、劉永兵(2010)運用中學英語課堂話語語料庫和英語本族語課堂話語語料庫，研究了中學英語教師使用口語標記語的頻次，探討了其與國外教師在使用多樣性、準確性和恰當性上的差距，對英語教師的專業(yè)發(fā)展具有深遠的指導意義。Buysse (2012)利用本族語語料庫和學習者語料庫，考察了比利時的荷蘭語本族語者對多功能話語標記語so的使用。Unaldi (2013)根據自建的土耳其英語學習者寫作語料庫并參照英語本族語語料庫，分別檢索了話語標記語I think和in my opinion的出現頻次，發(fā)現二者存在統(tǒng)計學上的顯著差異，說明土耳其英語學習者在寫作時過多地使用了話語標記語I think和in my opinion。趙麗萍、張麗婷(2014)通過自建語料庫Online Corpus of English Writing，匯總了二語學習者在多媒體環(huán)境下寫作時所用的態(tài)度立場標記語，并歸納了其詞匯類型、使用頻次及特征。最近幾年的論文還對比了漢語教師與漢語學習者、中國學習者與瑞典學習者在話語標記語使用上的差異(Tsai & Chu 2017；Huang 2019)。

3.2 話語標記語與語用習得

關注話語標記語與語用習得的研究有11篇。這方面的論文通常聚焦二語學習者習得話語標記語的現狀與二語語用能力之間的重要關聯。李巧蘭(2004)選取大學生中的高級英語學習者和中級英語學習者進行了抽樣調查，并與英語母語者的真實口語語料進行了對比，發(fā)現英語學習者在習得話語標記語時存在語用石化現象，應當引起二語教學領域的足夠重視。劉麗艷(2006)采用共時與歷時相結合的方法，選用中國人學習英語和韓國人學習漢語的語料，考察了跨文化交際中第二語言話語標記語的習得過程和誤用原因，進一步證明了話語標記語的元語用功能。徐捷(2009)基于中國學習者英語口語語料庫、英語本族語者口語語料庫與問卷調查，探索了中國的英語學習者習得話語標記語you know的特征，結果顯示，他們與英語本族語者在使用頻次、對語用功能的掌握與認知上存在顯著差異。Polat (2011)通過學習者跟蹤語料庫，調查了一個成年的自然學習者在一年之間習得you know、like和well 3個話語標記語的不同模式及內在原因。鄭群(2011)采用COLSEC語料庫和自建的研究生口語語料庫并參照MICASE 語料庫的口語討論部分，考察了中國非英語專業(yè)學生習得猶豫型標記語的規(guī)律、與本族語者之間的差異以及潛在的語用石化現象，指出了語用教學的重要性。Liu(2013)在對5位英語本族語者和10位漢語母語者訪談的基礎上，探討了母語遷移對英語學習者使用話語標記語的影響，認為漢語的“我覺得”“對”“啊”是影響英語學習者正確使用話語標記語的主要因素。最近幾年的論文還評價了俄羅斯學生和西班牙語母語者分別習得漢語和葡萄牙語話語標記語的現狀(黃彩玉、謝紅宇 2018；Sepulveda-Torresetal.2019)。

3.3 話語標記語與課堂教學

考察話語標記語與課堂教學的文章只有3篇，主要圍繞外語教師課堂講授話語標記語的必要性展開。具體來說，Hernndez (2008)通過對照實驗，討論了顯性教學與輸入流是否會影響學生在模擬口試中對西班牙語話語標記語的使用。實驗組的學生接受了關于話語標記語的顯性教學與輸入流；對照組的學生沒有接受關于話語標記語的顯性教學，只接受了輸入流。研究發(fā)現，就促進學生對西班牙語話語標記語的使用而言，顯性教學與輸入流相結合的教學法比單獨使用輸入流更為有效。結果表明，顯性教學能夠應用于西班牙語話語標記語的教學中。此外，張劍鋒(2010)使用統(tǒng)計實驗，分析了融入話語標記語理論的英語聽力教學對文科與理工科學生英語聽力水平的影響。在實驗開始前，學生接受了聽力前測；在實驗期間，學生接受了融入話語標記語理論的英語聽力教學；在實驗結束后，學生接受了聽力后測、填寫了調查問卷。結果顯示，文科與理工科學生的英語聽力成績均有提高，但文科學生的提高幅度更大。該研究揭示出，融入話語標記語理論的英語聽力教學可以有效地提高文科與理工科學生的英語聽力水平，但對文科學生的影響更顯著。Lzaro Ibarrola (2016)則依照西班牙及巴斯克青少年用英語講故事的語料，強調了內容和語言相結合的教學法對英語學習者合理使用話語標記語的積極作用。

這些研究從不同的側面表明，話語標記語的中介語語用學研究顯現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現狀。

4. 研究展望

本文在深入分析上述31篇文獻的基礎上，對話語標記語的中介語語用學研究有了一定程度的認識。展望未來，筆者認為，該領域仍存在廣闊的研究空間，以后的研究會呈現研究語料日漸豐富、研究視角日趨多維、研究方法日益新穎的發(fā)展態(tài)勢。

4.1 研究語料日漸豐富

目前，話語標記語的中介語語用學研究大多基于二語學習者或本族語者語料庫，論述二語學習者和外語教師使用或習得英語話語標記語的情況。未來研究可以在堅持真實、數量、來源清晰等原則的前提下(楊連瑞等 2015)，從日常會話、敘事語篇以及公共演講、學術研討等機構話語入手，選取出國留學生與英語教師、來華留學生與漢語教師為研究對象，也可以比較口語與書面語、二語學習者與雙語使用者或三語學習者之間的差異，著力進行個案研究，從而進一步豐富研究語料的多樣性。

4.2 研究視角日趨多維

如前所述，現有研究很少涉及話語標記語的課堂教學。今后的研究可以參照Loewen & Sato(2017)列出的內容型教學法(Content-Based Language Teaching)、任務型教學法(Task-Based Language Teaching)和認知-互動型教學法(Cognitive-Interactionist Approaches to L2 Instruction)，不斷完善話語標記語的課堂教學研究。在話語標記語的語用習得中，語用遷移、語用失誤以及個性特征、學習動機和態(tài)度等影響因素還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從話語標記語的使用情況來看，跨文化交際學、認知語言學等學科可以成為很好的切入點，用于解釋現象背后的深層原因。當前的國內研究依然注重經驗總結，缺乏相應的理論支持，需要更多的理論研究來深化、拓展已有的理論，充實、發(fā)展本土的理論，進而為多維度地擴展研究視角做出開創(chuàng)性的理論探索。

4.3 研究方法日益新穎

就研究方法而言，國內外話語標記語的中介語語用學研究都偏重定量分析，比較側重基于語料庫和問卷調查等量化研究方法的實證研究，定性研究相對匱乏。將來的研究可以根據具體的研究問題自建大型語料庫，并結合訪談等質性研究方法，避免研究方法上的單一性。另外，此類研究以共時研究為主，歷時研究的數量較少，有待加強。值得注意的是，Taguchi (2019)的二語語用能力測試方法和近期頒布的中國英語能力等級量表也可以借鑒并應用到相關研究當中。最后，采用心理實驗或腦電實驗的研究大有可為，更有利于促進研究方法上的不斷創(chuàng)新。

5. 結語

本文通過梳理中國知網和Web of Science數據庫的相關文獻，從研究回顧、研究現狀和研究展望3個角度詳細討論了話語標記語中介語語用學研究的過去、現狀與未來。研究發(fā)現：話語標記語的中介語語用學研究以每年兩篇左右的速度持續(xù)發(fā)展，多分布于中國，多發(fā)表于JournalofPragmatics、《外語教學與研究》和AppliedLinguistics等期刊，主流研究方向是語言學，主要作者是Liu Binmei、陳新仁等；研究內容可以歸納為話語標記語的使用情況、話語標記語與語用習得、話語標記語與課堂教學3個方面；該領域的未來研究將呈現研究語料日漸豐富、研究視角日趨多維、研究方法日益新穎等多種態(tài)勢。文章指出，相關結論能夠為今后話語標記語的中介語語用學研究提供有益的參照和啟示。這是力求實現語用學與二語習得有機融合的初步嘗試，但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需要在以后的綜述中做深入探討，以便全面、客觀、系統(tǒng)地把握話語標記語的中介語語用學研究。

綜上所述，話語標記語的中介語語用學研究自本世紀以來發(fā)展迅速、成果顯著，但話語標記語的漢語習得、課堂教學和語用測試等研究還有待進一步加強。筆者相信，隨著研究語料、研究視角、研究方法的不斷豐富與完善，話語標記語的中介語語用學研究將得到更好的發(fā)展和應用，取得更多的成果和創(chuàng)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