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磊
我是一名院長,有很多部門請我去講課。年底,A市政府任命我為一家研究院的負(fù)責(zé)人,因?yàn)槲铱甲C出了一個名人的籍貫是屬于A市而不是B市。我拿到任命書不到半小時,我的手機(jī)都快被打爆了,全是要請我吃飯的,屏幕熱得可以煮雞蛋。我最煩這些平時不走動急來抱佛腳的人,一律說今晚有事。
我騎著電動車,飛出了單位大門,擋風(fēng)棉被就像翅膀一樣支棱開了。我很激動,我一下明白了古人“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豪邁心情。這時候不做點(diǎn)兒慈善事業(yè),真是對不起這份心情,于是我想請光來吃頓飯。
光來是我們小區(qū)附近的一個乞丐,二十來歲,是個傻子,破衣爛衫乞討度日。他的行蹤飄忽不定,就像有好多個光來同時存在一樣。剛開始人們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問他,你怎么光來我們小區(qū)啊?
于是,他就有了名字。
光來在小區(qū)垃圾箱里撿剩菜剩飯吃,把小區(qū)的流浪狗就全餓跑了。廣場舞隊(duì)長李大媽可憐他,隔三差五給他送些吃的,逢年過節(jié)還給他送餃子。光來接了就吃,也不說謝謝。
光來不犯病的時候除了不大說話跟好人一樣,犯病的時候又哭又笑,跪在樹或者電線桿前邊喃喃自語。街道辦的李書記聽說后,吩咐下邊說,趕緊把他弄走,要不上面來檢查的時候會扣分。我說我有辦法。我從大學(xué)里找了一個研究方言的專家,聽一下他的口音,準(zhǔn)能聽出他是哪里人。大家說這個主意不錯。
等我去找專家的時候,專家說這點(diǎn)兒熊事你還找我?但是你開口了,我不去又不合適,派我的學(xué)生去吧。這樣,專家把他帶的研究生小張派來了。小張來了之后,光來一連好幾天不犯病,這可把大伙兒急壞了。大家說,光來,你快犯病啊,你犯病就知道你家是哪兒的,我們就能把你送到你爸媽身邊了。光來一聽這個,立馬犯病了,他跪在廣場的一根單杠面前邊哭邊說。小張趕緊跑到光來身邊,豎起耳朵仔細(xì)聽著。
看熱鬧的越來越多,孩子哭大人叫的很亂。不知誰喊了一聲,都別吵了,讓不讓人好好犯病了!只見小張時而皺眉毛,時而轉(zhuǎn)眼珠,時而點(diǎn)點(diǎn)頭,時而擦擦汗。光來發(fā)完病后感覺很累,躺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小張走過來,大伙兒一下子涌過去問,聽出來了嗎?小張說,我敢肯定,是某省某市某縣人。
我們面面相覷,真有這么神?
有好事者拍了照片發(fā)到那個縣的公安部門,那邊很快回話,是這兒走失的一個孩子。李書記大喜過望,趕緊派兩個辦事員送他回家。沒承想送人的還沒回來,光來已經(jīng)回來了。這下李書記可犯愁了,說誰要是能把光來弄走,我給他發(fā)一面錦旗。一個月后,那兩個辦事員因?yàn)樗凸鈦淼臅r候順路公費(fèi)旅游被嚴(yán)重警告。
事后,我問過小張,光來犯病的時候說的什么。小張跟我說了,我點(diǎn)點(diǎn)頭說這孩子挺可憐的。
那天我見光來的時候,他穿著一件破襖頂著一頭鳥窩一樣的亂發(fā)正在路面撿一些干樹葉子,用紙卷了當(dāng)煙抽。他每嘬一口,火苗子就騰地冒一下,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是用嘴叼了一只自動打火機(jī)。我說光來,今兒我心情好,請你吃飯吧。光來哈哈笑著說行。我順著街一指說,這街上的飯店,大的小的歸齊了全算,你想吃哪家咱就去哪家。
我載著光來沿街飛馳的時候,空氣大塊大塊瀉入他的衣服,鼓起了一個蒙古包一樣的東西。
他選了一家還算高檔的自助餐廳,我和光來在一個角落里就座。我說你想吃什么隨便拿,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光來轉(zhuǎn)了一圈回來,只拿了一堆奶油蛋糕。我說光來,你別老吃這個,你多拿點(diǎn)兒三文魚,那個貴。他跟沒聽見似的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我說咱喝點(diǎn)兒酒吧。光來一聽喝酒,頓時一愣,接著嗚嗚地哭起來,淚水把他的臉弄得溝壑縱橫。后來我聽居委會的人說,前幾天有三個社會青年喝酒后暴打了他一頓。光來一聽說喝酒就害怕。
光來吃得太飽了,奶油已經(jīng)頂?shù)搅松ぷ友蹆?。他打哈欠的時候,我清楚地看到他的扁桃體淹沒在奶油里,就像一根火腿腸插在雪地里一樣。
光來現(xiàn)在睡在我們小區(qū)67號樓。我們小區(qū)一共有66號樓,67號樓是光來專屬的那個廢棄的垃圾箱。吃飽了不如精神精神,我載著他來到一家洗浴中心,吧臺姑娘捏著鼻子對光來說,你要交雙份的錢。我和光來脫得精光,跳進(jìn)浴池里。大約一刻鐘的時間,光來褪去了黑色衣服,慢慢地顯露出了皮膚的顏色。有個小哥問,搓澡嗎?我指著光來說給他搓搓,后來我再也沒見到那個搓澡小哥。光來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容貌奇?zhèn)ィw雪白。
我倆在茶歇室一個角落里喝了兩杯茶。光來說拉肚子。光來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快睡著了。光來搖醒我,說我有好玩兒的東西,你看嗎?只見他從桌上的牙簽盒里抽出幾根牙簽往地上一扔,瞬間傳來一陣金屬物質(zhì)墜地的當(dāng)啷脆響,金光燦燦。你哪來的金條啊,光來?我伸手一摸,只聽“刺啦”一聲,手上被燙出一道血痕。光來說,誰告訴你是金子的,這是燒紅的銅釘子。光來又拿起一根筷子往桌上一撂,只見那根筷子變成了一個美女站在桌上跳舞。我說光來這又是什么幺蛾子,那美女說我不是幺蛾子,我是幺蛾子的妹妹貳蛾子。我當(dāng)時嚇傻了,那美女說話的時候,舌頭是分叉的。我氣壞了,一拍桌子說,光來,今晚我用盡了我前半生的坦誠,好心請你吃飯,請你洗澡,你他娘的在這兒耍我呢。光來說,她本來就是蛇。
我跟吧臺要了一瓶二鍋頭一飲而盡,然后開始揍光來。先是給了他兩巴掌,兩條紅色的蚯蚓從光來的鼻孔里爬了出來。我說我也給你變點(diǎn)金子,我沖著他的眼睛打了兩拳說,是不是比你剛才給我的多?他哭著跪在我面前,抱著我的腿用方言說,爸別打我了,我改了,我改了。
那次,我狠狠地揍了他,就像前幾天我們?nèi)齻€人揍他一樣。從那以后,小區(qū)里再也找不到光來了,街道辦給我發(fā)了一面錦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