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法關系的特點（2009-2021）

陳 揚

2009年歐債危機爆發(fā)以后，歐盟先后經(jīng)歷了內外安全危機、認同危機、衛(wèi)生危機等多重挑戰(zhàn)，歐洲一體化的差異性更為凸顯，全球與地區(qū)性力量對比進一步變化，德法之間的實力對比、領導人組合亦呈現(xiàn)新圖景。在此背景下，德法聯(lián)合領導歐盟的使命感更為強烈，并進一步調整了在歐盟的領導角色分工、雙邊合作機制與外交策略。本文探討的問題是：歐債危機發(fā)生以后，德法關系的發(fā)展有何特點？這些特點如何影響歐洲一體化進程？

一、現(xiàn)有研究的不足

關于德法關系的研究不勝枚舉，在冷戰(zhàn)結束特別是歐盟成立、歐元誕生前后，國內外相關研究數(shù)量達到了首個高峰。相關研究的重點有二：一是站在歷史學的視角，結合德法和解以及兩國在經(jīng)濟、歐洲事務、社會生活等領域的合作，梳理、定性、評價歐共體框架內的德法雙邊關系，并分析影響兩國關系發(fā)展的內外因素。學者普遍認為德法關系存在韌性，甚至認為其在日后歐洲一體化的深化過程中，會更具機制性、更為抗風險、更能抵御政府換屆的變數(shù)。①參見Douglas Webber，ed.，The Franco-German Relationship in the European Union（Rout?ledge，1999）；Gisela Hendriks and Annette Morgan，The Franco-German Axis in European Integration（Elgar，2001），p.13.佩德森（Pedersen）和亨德里克斯（Hendriks）認為，德法形成的是“合作霸權”或“集體領導”。一個強大和一體化的歐洲是他們的共同目標，在“炸彈與馬克之間的平衡”②Gueldry Michel R.，F(xiàn)rance and European Integration：Toward a Transnational Polity？（Prae?ger Publishers，2001），p.159.下，兩國聯(lián)合才能實現(xiàn)各自利益的最大化。③Gisela Hendriks and Annette Morgan，The Franco-German Axis in European Integration（El?gar，2001），pp.12-14；cf.Thomas Pedersen，Germany，F(xiàn)rance and the Integration of Europe：A Real?ist Interpretation（Pinter，1998）.而多數(shù)學者并不認為德法引擎是歐盟內典型的“霸權”，科爾（Cole）將歐盟內的德法定性為“顯現(xiàn)的半政權體制”，并認為兩國會是歐盟治理的核心力量。④參見 Alistair Cole，F(xiàn)ranco-German Relations：Political Dynamics of the European Union（Routledge，2000），p.151.此外，學界更傾向于用比喻來定性德法關系，如“雙輪腳踏車”、“軸心”、“引擎”、“歐洲大廈的粘合劑”、⑤Brigouleix Bernard，“The Franco-German Cement of the EC Edifice”，European Affairs，No.3，1987，p.62-67.“夫妻”、“伙伴”，等等。

二是分析、預判新世紀德法在促進歐洲聯(lián)合中的作用機制、優(yōu)勢與限度。對于“德法軸心”在歐洲一體化中的必要性，國內外學者持有普遍共識。⑥如Gisela Hendriks and Annette Morgan，The Franco-German Axis in European Integration（Elgar，2001），p.4；[德國]魏夏德·沃伊克：《統(tǒng)一以來的德法關系——雙輪腳踏車再次起步》，[德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版。邢來順等認為，德法對歐洲早期聯(lián)合起到了關鍵引領、建構和推動作用。⑦邢來順：《德法關系的歷史發(fā)展與歐洲聯(lián)合》，載《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02年第2期，第203-210頁。而為何是德法軸心，而不是其他的國家或國家組合呢？科爾等學者指出，德法兩國是最有資格在歐盟內實踐領導力的國家聯(lián)盟，因為“德法關系比其他國家擁有更多資源”。⑧參見 Alistair Cole，F(xiàn)ranco-German Relations：Political Dynamics of the European Union（Routledge，2000），p.147.這種（領導力）資源一方面在于“象征性”，另一方面在于“經(jīng)濟影響力”，以領導人為代表的精英力量的驅動也是關鍵因素；此外，相較于德國或法國的單邊立場，歐盟諸多成員國更能接受德法的聯(lián)合立場。①參見 Alistair Cole，F(xiàn)ranco-German Relations：Political Dynamics of the European Union（Routledge，2000），p.147。只是，這并不意味著德法關系應該盡可能的密切。歐洲一體化的復雜性，決定了歐盟中的德法既會部分受制于歐洲議會、部長理事會等歐盟機構的決策進程，也要務必顧及其他成員國和中東歐潛在成員國的不同意見，特別是剛實現(xiàn)統(tǒng)一的德國，更不宜將眼光局限在德法雙邊關系內。②參見 Alistair Cole，F(xiàn)ranco-German Relations：Political Dynamics of the European Union（Routledge，2000），p.149。

隨著歐元誕生、歐盟東擴，歐洲一體化之路日漸清晰，經(jīng)濟一體化的深入與政治一體化的發(fā)展并進。此時，外部環(huán)境與德法的實力對比關系均在變化，有關這一時期“德法軸心”與德法關系特點的研究數(shù)量達到第二次高峰。與上一階段相似的是，多數(shù)學者認為合作推動歐洲一體化仍是德法關系的主基調，③肖云上：《歐盟軸心：法德關系》，載《國際觀察》2000年第2期，第11-15頁。德法軸心也很難被歐盟內其他雙多邊機制取代。④張健：《德法特殊關系：變化與前景》，載《現(xiàn)代國際關系》2004年第9期，第33頁。張驥：《歐債危機中法國的歐洲政策——在失衡的歐盟中追求領導》，載《歐洲研究》2012年第5期，第32頁。劉靚：《試論德法關系與歐洲一體化進程》，載《法國研究》2013年第4期，第24-25頁。而與上一階段有所區(qū)別的是，學者往往著重在歐洲一體化的框架下研究德法關系，并分析雙邊關系中的新舊沖突對德法軸心作用的影響。進入新世紀，德國對法國的戰(zhàn)略依賴明顯降低，法國對德國的戰(zhàn)略依賴則在上升，兩國間的“不均衡之均衡”⑤參見[美國]斯坦利·霍夫曼：《歐洲新秩序中的法國》，載[法國]《外交政策》1990年第55卷第3期，第504頁?！安痪庵狻保庵傅路ㄔ诶鋺?zhàn)時期有著互補的權力優(yōu)勢，法國的優(yōu)勢在于政治及軍事/核影響力，德國優(yōu)勢在于經(jīng)濟實力和貨幣金融領域的規(guī)則制定。發(fā)生改變，兩國圍繞歐洲一體化的“終極目標”⑥參見劉立群：《德法對歐洲一體化目標之爭評析》，載《德國研究》2001年第3期，第4-9頁；第78頁。之爭更為凸顯，這導致德法并非總能在歐盟扮演理想的領導角色。⑦參見 Alistair Cole，F(xiàn)ranco-German Relations：Political Dynamics of the European Union（Routledge，2000），p.149。不過毋庸置疑的是，合作推動歐洲一體化仍是德法關系的主基調?？傮w來看，有意避免沖突、高度機制化以及“獄卒囚徒”式關系，是德法關系特殊性的主要體現(xiàn)。⑧張?。骸兜路ㄌ厥怅P系：變化與前景》，載《現(xiàn)代國際關系》2004年第9期，第30頁。

自歐債危機爆發(fā)以來，歐盟先后經(jīng)歷內外多重危機，那么“德法軸心”能否發(fā)揮預期作用，使歐盟“化危為機”？不少學者從歐盟多重挑戰(zhàn)、法國總統(tǒng)兩次換屆等“新現(xiàn)實”出發(fā)，對“德法軸心”的作用、“重啟”潛力與限度再度分析，這也是相關研究在數(shù)量上達到的第三次高峰。與此前階段不同，在新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下，學者們更側重去辯證考察德法軸心在引領歐洲一體化過程中的潛力與阻力。比如，德法雖率先倡導歐洲一體化走向“差異化”，但對此卻有不同認知：德國期待建設統(tǒng)一的歐洲中央核心，法國則更愿形成靈活的多重核心；①參見陳潔，袁建軍：《德法與歐盟差異性一體化》，載《德國研究》2015年第2期，第67頁。德法兩國議員支持防務和移民事務領域的一體化，但對于具體實施的路徑存在異見。②參見Sebastian Blesseet al.，“Searching for a Franco-German Consensus on the Future of Eu?rope：Survey Results for Bundestag，Assemblée Nationale and Sénat”，ZEW，September，2016，p.11，https：//ftp.zew.de/pub/zew-docs/policybrief/pb05-16.pdf.由此對于后危機時期德法軸心作用的認定，學界總體趨于保守：彭姝祎等認為，“德強法弱”的局面使德法雙引擎有所“熄火”；③參見彭姝祎：《重啟“法德軸心”與歐洲振興的前景及挑戰(zhàn)》，載《當代世界》2018年第4期，第22頁；田小惠：《法德軸心的有限重啟與歐洲一體化建設》，載《當代世界》2021年第4期，第53-59頁。張茜等指出，在馬克龍促使下高調重啟的法德軸心，面對“跨大西洋關系變化、歐洲一體化危機、國際格局新變化”④參加張茜：《法德軸心的重啟及前景》，載《現(xiàn)代國際關系》2021年第2期，第38-46頁；第65頁。等有利因素，但受“危機偶發(fā)性、內部挑戰(zhàn)性、軸心不平衡性和國內政局走向不穩(wěn)定性等因素影響”，⑤田小惠：《法德軸心的有限重啟與歐洲一體化建設》，載《當代世界》2021年第4期，第53-59頁。其促進歐洲聯(lián)合的效能有限；德法聯(lián)合倡議對于新的一體化倡議的出臺無疑是必要的，但并非充分的條件；⑥cf.Sebastian Blesseet al.，“Searching for a Franco-German Consensus on the Future of Eu?rope：Survey Results for Bundestag，Assemblée Nationale and Sénat”，ZEW，September，2016，p.2，https：//ftp.zew.de/pub/zew-docs/policybrief/pb05-16.pdf.德法軸心需要視情況選擇新伙伴“加盟”，才能在歐盟內實踐有效的領導作用；⑦參見陳揚：《聯(lián)合領導力：歐洲經(jīng)濟貨幣聯(lián)盟中的“德法軸心”》，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0年版，第222頁。德法“同頻共振”以振興歐洲之路的開局精彩，但道阻且長；⑧鄭春榮，張凌萱：《法德軸心‘重啟’的限度探析》，載《歐洲研究》2019年第6期，第1頁。烏特韋德（Uterwedde）認為，應謹慎看待德法雙邊機制在歐盟擴大后的效用。①參見[德國]亨里克·烏特韋德：《雙邊主義和歐洲一體化：德法合作的成功條件的變化》，載[德國]海因里?！の鞯峭衅辗颍悆鹊峡颂亍な┡鍫栔骶帲骸稓W洲一體化中的德國和法國：“發(fā)動機”還是“障礙”》，[德國]東克爾&洪布洛特出版社2010年版，第183-196頁。不過，克羅茨（Krotz）和席爾德（Schild）雖然對德法的聯(lián)合領導作用不絕對樂觀，但仍認為在“嵌入式雙邊主義”（embedded Bilateralism）的框架下，德法始終嵌合在歐洲一體化的機制與政策領域中，也因此在出現(xiàn)分歧時會在慣性的作用下保持緊密。②Ulrich Krotz and Joachim Schild，Shaping Europe：France，Germany and Embedded Bilater?alism from the Elysée Treaty to Twenty-First Century Politics（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3），pp.75-79.

由此來看，相關研究的重點集中在歐洲一體化框架下的“德法軸心”，并通過分析兩國國內、歐盟層面等政經(jīng)要素的變化，考察德法軸心的作用與模式調整。在后危機時期，學界對于純粹的德法雙邊關系卻缺少重新審視。在克羅茨與席爾德的研究中，戰(zhàn)后德法雙邊關系的特點被總結為規(guī)制化的雙邊政府間主義、象征性的加洛林符號與實踐、準公共的非政府往來，③Ulrich Krotz and Joachim Schild，Shaping Europe：France，Germany and Embedded Bilater?alism from the Elysée Treaty to Twenty-First Century Politics（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3），pp.75-79.這些特點定性了德法雙邊關系中的“常量”因素。然而事實上，在歐盟“后危機”時期，德法關系在穩(wěn)健“主旋律”的基礎上也有不同調性的“小插曲”：首先，德法在領導權力中的博弈、雙邊合作機制、外交文化的交互影響均處于動態(tài)調整中，這些雙邊層面的要素對德法軸心機制的影響不容忽視。其次，若僅局限在歐洲區(qū)域維度來考察新時期的德法關系，也會有失全面。在全球政治與經(jīng)濟格局加速調整、中美博弈加劇的關鍵時期，作為中等實力強國的德法難以獨善其身，新的國際環(huán)境對德法領導力實踐的影響同樣值得關注。就具體領域而言，現(xiàn)有政策研究偏重經(jīng)濟一體化、歐盟外交與防務等“高級政治”領域，缺少對雙邊民間往來、文化關系、跨國合作等“軟外交”領域動態(tài)的關注。

鑒于德法關系對歐洲一體化前景和中歐關系未來的重要性，有必要在研究歐盟中的德法軸心之余，系統(tǒng)性地分析后危機時期的德法關系。以下將綜合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新的內政、雙邊、區(qū)域和國際環(huán)境，分析德法關系在權力、制度、文化、對外關系方面的新特征，以探明現(xiàn)代的德法和解精神如何與時俱進、如何繼往開來，從而進一步闡釋德法軸心在歐盟內的不可替代性。

二、權力：領導實力由互補性趨于整合性平衡

長期以來，互補制衡的實力優(yōu)勢是德法軸心的一大特色。兩國呈現(xiàn)出“基于不平衡的均衡”①[美國]斯坦利·霍夫曼：《歐洲新秩序中的法國》，載[法國]《外交政策》1990年第55卷第3期，第503-512頁。狀態(tài)，這在歐洲事務中尤其體現(xiàn)為聯(lián)邦德國的經(jīng)濟領導與法國的政治領導。而隨著兩德統(tǒng)一，德法領導力優(yōu)勢的結構性互補卻有所減弱：統(tǒng)一后的德國不僅在經(jīng)濟上成為歐盟體量最大的國家，地緣政治上也成為歐洲的中心大國；②參見[德國]赫爾弗里德·蒙克勒：《居于中心的大國——德國在歐洲的新使命》，[德國]克貝爾出版社2015年版，第7-10頁。與此相對，法國在歐盟的地緣優(yōu)勢和軍事硬實力隨著冷戰(zhàn)結束、歐盟擴大等進程而失去了原有的戰(zhàn)略意義；自歐債危機以來，德法在核心實力領域的不對稱性更為明顯：在數(shù)次危機外交中，一邊是德國經(jīng)濟優(yōu)勢和政治領導力的提高，一邊是法國經(jīng)濟實力和政治決策力的雙重弱化。德國在德法軸心中的主導作用凸顯。

首先，無論是緩解希臘債務危機的救助計劃，還是實施歐洲金融穩(wěn)定基金或歐洲穩(wěn)定機制，作為歐盟第一大經(jīng)濟體的德國都是最大的出資方和主要倡導者。也正得益于此，德國在相關金融危機管理機制中也最具決策權和話語權：財政紀律原則和“債務剎車”機制的卓有成效，為歐盟諸國起到良好的示范作用，并成為受援國獲得有效救助的必要前提，“紀律一體化”這一理念成果的最終體現(xiàn)是歐盟25國簽署的《財政契約》、歐盟委員會通過的“六部立法”與“兩部立法”。德國“在歐債危機治理中的領導地位幾乎是眾望所歸”，③李巍，鄧允軒：《德國的政治領導與歐債危機的治理》，載《外交評論》2017年第6期，第91頁。就連一向以財政寬松為傳統(tǒng)的意大利，也曾公開表示了對貫徹預算紀律的認可。④《馬里奧·蒙蒂：“我真心支持財政紀律”》，[德國]時代周報在線版，2013年1月25日，https：//www.zeit.de/wirtschaft/2013-01/monti-davos。德國在經(jīng)濟危機治理中將融資能力轉化為了領導力，公信力、向心力及強制力更賦予德國特殊的政治地位與領導地位。⑤李巍，鄧允軒：《德國的政治領導與歐債危機的治理》，載《外交評論》2017年第6期，第94-95頁。

相比之下，法國盡管也是相關救助計劃和危機管理機制的主倡者，但在出資和最終決策方面則明顯被動，這也源于法國經(jīng)濟實力的下滑、經(jīng)濟模式與治理理念的“不合時宜”。一方面在歐債危機期間，法國在經(jīng)濟總量、財政赤字、失業(yè)率等經(jīng)濟指標的相對劣勢更為明顯（見圖1、圖2），其中失業(yè)率數(shù)年超過10%，青年失業(yè)率甚至高于20%。即使德國的經(jīng)濟增速并不總是高于法國，但其恢復到經(jīng)濟增長常態(tài)的速度卻比法國快得多。①德國的失業(yè)率從歐債危機初期的不到8%穩(wěn)步下降到危機后的3%左右，危機后法國的失業(yè)率則在8%上下徘徊；德國的年均GDP增速從2009年的-5.7%躍至2010年的4.18%，法國則從-2.87%增至1.95%，此后近十年來，德國的經(jīng)濟年均增速均高于法國。另一方面，在接替薩科齊就任法國總統(tǒng)后，奧朗德盡管兌現(xiàn)了競選諾言，促成了更符合法國“增長”理念的《就業(yè)與增長契約》，但契約中的促增長措施也以成員國遵守相關預算規(guī)定為前提，因此明顯是形式大于內容。而在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和歐洲經(jīng)濟嚴重衰退的情況下，德國雖然與法國共同達成了“經(jīng)濟復蘇倡議”，但在倡議中嚴格強調其臨時性、短期性和針對性，避免做實“債務一體化”?？傮w來看，鑒于歐盟在后危機時期的主要矛盾是提振經(jīng)濟、穩(wěn)定社會、建構戰(zhàn)略自主，②參見張?。骸逗笠咔闀r代歐盟的戰(zhàn)略自主與中歐關系》，載《當代世界》2021年第4期，第18頁。歐盟危機治理及相關改革進程中決策的“德國化”將會更明顯，德法妥協(xié)的結果更多的會是法式“外衣”包裹的德式“內核”。

圖1：2009-2019年間德國與法國的政府債務率對比③參見“Government deficit/surplus，debt and associated data”，Eurostat，April 22，2021，https：//ec.europa.eu/eurostat/en/web/products-datasets/-/GOV_10DD_EDPT1。

圖2：2010-2020年間德國與法國的失業(yè)率對比①參見[德國]《2005-2021年間德國年均失業(yè)率》，[德國]Statista研究部，2021年7月29日，https：//de.statista.com/statistik/daten/studie/1224/umfrage/arbeitslosenquote-in-deutschland-seit-1995/#professional；[德國]《1980-2020年間法國失業(yè)率及截至2026年的失業(yè)率預測》，[德國]Statista研究部，2021年5月4日，https：//de.statista.com/statistik/daten/studie/17310/umfrage/arbeitslosenquotein-frankreich/。

不過，德法在政治與經(jīng)濟實力天平的幾度失衡，卻不能說明在領導力方面絕對的“德強法弱”。因為除了物質性要素外，領導力資源還包括權威等非物質性要素。②參見[德國]?？斯隆尾伎诉~爾：《領導力就像愛情——為什么在歐洲需要共同領導，誰能提供這種領導？》，載[德國]《科學與政治基金會研究集》2007年版，第9-11頁?；跉v史因素與協(xié)商式民主等制度約束，德國在領導權威上存在先天不足與后天缺陷，而法國則在傳統(tǒng)型權威、魅力型權威及法理上享有獨特的天然優(yōu)勢。③這些權威具體體現(xiàn)在法國的二戰(zhàn)戰(zhàn)勝國地位、法語的文化外交功能、法國對歐洲聯(lián)合思想的影響力等。參見熊煒：《“借權威”與妥協(xié)的領導——德法合作的歐盟領導權模式》，載《世界經(jīng)濟與政治》2018年第6期，第37-39頁。因此，無論是在高級還是低級政治領域，一項德法雙邊決策或倡議的“歐洲化”，往往得益于兩國互補優(yōu)勢的共同發(fā)揮。為了在后危機時期持續(xù)、有效引領歐洲一體化，德法始終需要彼此借力，來構建完整、有效的聯(lián)合領導力，達到“基于互補優(yōu)勢的領導均衡”狀態(tài)。促進歐洲聯(lián)合的共同利益，也將使合作中有競爭的德法長期處于“整合性平衡”狀態(tài)。④Ulrich Krotz and Joachim Schild，Shaping Europe：France，Germany and Embedded Bilater?alism from the Elysée Treaty to Twenty-First Century Politics（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3），p.35.

三、制度：合作的機制化程度達新高

對于飽受戰(zhàn)爭瘡痍的德法而言，只有制度性約束才能確保雙邊和解成果的延續(xù)。自《愛麗舍條約》簽署以來，德法之間的各類會晤與合作機制視時機不斷擴大（參見表1），其中既包括條約規(guī)定下的正式會晤機制，也包括“布勒斯海姆會晤”等非正式機制；既有高層專訪，也有民間互訪；既包括外交、防務等高級政治領域，更涵蓋文化、社會融入、環(huán)保等所謂的低級政治領域。兩國在幾乎所有行為體層面和所有政策領域都定期、高頻次保持協(xié)調，這種穩(wěn)定性和頻率也超過了德國與其他任何一個國家的政治往來。①參見[德國]《德國和法國：雙邊關系》，德國外交部，2020年10月6日，https：//www.aus?waertiges-amt.de/de/aussenpolitik/laender/frankreich-node/bilateral/209530#content_0。而在歐債危機以來，德法的機制化合作又呈現(xiàn)出哪些特點呢？

表1：歐債危機前德法的政府間會晤機制②表1參見[德國]《德法機構》，德法門戶網(wǎng)站，https：//www.france-allemagne.fr/Die-deutschfranzosischen-Institutionen.html。

其一，機制化合作的政策領域繼續(xù)擴大和細化。2015年來，隨著難民、移民問題在歐洲的持續(xù)發(fā)酵，“德法融入理事會”于2017年11月正式成立。融入理事會的成立，旨在就移民與難民融入經(jīng)驗定期展開深入交流，以應對國家以及歐盟層面的相關挑戰(zhàn)。2019年1月22日，在《愛麗舍條約》簽署55周年之際，德法正式簽署《亞琛條約》。該條約進一步將歐洲問題與國際挑戰(zhàn)納入雙邊合作議題，并重點加強在共同防務與安全政策、財政和社會福利政策、跨境地區(qū)合作、全球性挑戰(zhàn)、新興技術等領域的雙多邊合作。①[德國]《為了一個新的<愛麗舍條約>——加強議會在德法合作中的角色》，德國聯(lián)邦政府，2018年1月22日，https：//www.bundeskanzlerin.de/resource/blob/1830100/318980/a0aac9a1ba8b4ea2867 ecb6e9faa1f35/2018-01-22-dt-frz-resolution-data.pdf？download=1。為了進一步鼓勵社會力量致力于歐洲事務和德法雙邊關系，兩國政府于2020年4月設立了“德法公民基金”。該基金的受益者既可以是協(xié)會、伙伴城市、基金會，也可以是社會個體，由德法青年聯(lián)合會負責實施，由兩國政府共同資助。而為了進一步協(xié)調監(jiān)管兩國跨境地區(qū)的合作，兩國在2021年1月正式啟動了“德法跨境合作委員會”，重點協(xié)調在衛(wèi)生領域、鐵路交通、學分認定、就業(yè)等方面的合作。在新冠疫情期間，該委員會在當?shù)卣賳T和相關專家層面舉行了若干次會議，以協(xié)調相關抗疫措施。

其二，參與決策的人員范圍不斷擴大，跨政府合作機制更為多樣，各層級政策的協(xié)調性有所加強。在歐債危機前，參與雙邊會晤的人員已由國家及政府首腦、內閣部長等高層決策者，擴大到國務委員、外交司司長、政府發(fā)言人等外交決策建議者。自“默克爾—薩科齊”時期起，各級政府官員均可參加對方國家的內閣會議及國民議會會議，并有機會發(fā)言和參與討論。而自歐債危機以來，除延續(xù)《愛麗舍條約》已有的會晤和組織機制外，2019年的《亞琛條約》又擬定了新的機制設計，一是加強兩國間的議會合作：經(jīng)過2019年3月《德法議會協(xié)定》的簽署，“德法議會聯(lián)合會議”正式成立。該聯(lián)合議會會議由50名德國聯(lián)邦議會議員和50名法國國民議會議員組成，計劃每年召開2次，其重點在于監(jiān)督兩國現(xiàn)有條約及會晤機制的落實情況，協(xié)商歐洲區(qū)域及雙邊層面的重要議題。②[德國]《德意志聯(lián)邦共和國和法蘭西共和國關于德法合作與一體化的條約》，德國聯(lián)邦政府，2019年 1月 19日，https：//www.bundesregierung.de/blueprint/servlet/resource/blob/997532/1570126/fe6f6dd0ab3f06740e9c693849b72077/2019-01-19-vertrag-von-aachen-data.pdf？download=1。這一獨具特色的雙邊聯(lián)合議會機制，在雙邊關系中尚屬首例。二是設立“德法經(jīng)濟專家委員會”，這一機構于2019年9月19日正式成立，它由10名獨立于政府的專家組成，目的在于為兩國政府提供經(jīng)濟政策方面的建議。最后值得注意的是，為了提高決策質量、整合行政資源，兩國在2013年決定將“部長理事會”的會晤頻次由每年兩次降為一次。

表2：歐債危機以來德法合作機制的發(fā)展①表2參見[德國]《德法機構》，德法門戶網(wǎng)站，https：//www.france-allemagne.fr/Die-deutschfranzosischen-Institutionen.html。

總體來看，德法雙邊合作的高度機制化，既增強了德法關系抵御變數(shù)的能力，也成為社會各界評判德法關系質量的重要依據(jù)，從而使基于利益維度發(fā)展的雙邊合作發(fā)展出新的價值與規(guī)范維度。

四、文化：有時對立，經(jīng)?！扒笸?，總是合作

不同的歷史發(fā)展進程與地緣政治優(yōu)勢，決定了德法在政治文化、經(jīng)濟理念、民族特性、歐洲價值觀等方面的差異乃至對立（見表3）?！胺聪颉钡奈幕砟铍m然為戰(zhàn)后德法和解成果的延續(xù)帶來了挑戰(zhàn)，但更確保了德法立場能在歐盟內有充分的代表性。各國的多樣化立場往往分布在以德國為代表的一極和以法國為代表的另一極立場之間，因此歐洲層面的共識正是以德法的求同存異為基礎，“和而不同”也成為兩國有效領導歐洲聯(lián)合的重要條件。

表3：德法傳統(tǒng)文化理念對比①參見 Ulrich Krotz and Joachim Schild，Shaping Europe：France，Germany and Embedded Bi?lateralism from the Elysée Treaty to Twenty-First Century Politics（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3），pp.22-40；[德國]奧利弗·福爾曼：《只是沒有通貨膨脹！法國和德國視角下的穩(wěn)定文化》，載[德國]《檔案》2012年第2期，第17-19頁；Anne Louise Germaine de Sta？l-Holstein，Of Germany（C.Baldwin，1813），p.20；參見馬勝利：《法國政治文化：多角度考察》，載鄺楊，馬勝利主編：《歐洲政治文化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版，第95-145頁；參見劉立群：《德國政治文化：當代概觀》，載鄺楊，馬勝利主編：《歐洲政治文化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版，第206-207頁。

自歐債危機以來，當多重挑戰(zhàn)來臨和領導歐洲的使命在身之際，本就習慣“規(guī)避沖突、達成共識”③張健：《德法特殊關系：變化與前景》，載《現(xiàn)代國際關系》2004年第9期，第30頁。的德法軸心在合作理念和策略方面也更為“求同減異”，向彼此靠近并率先垂范，這尤其體現(xiàn)為兩國在歐洲價值方面的適時趨同。以歐洲經(jīng)貨聯(lián)盟的發(fā)展和防務一體化的推進為代表：在希臘債務危機纏身之際，德國最終出乎意料地改變了“不救助”立場，并同意依照法國提高救助機制的資金儲備；與此同時，法國也接受了將德式財政紀律和“債務剎車”規(guī)定寫入《財政契約》，實現(xiàn)了“促增長”與“保穩(wěn)定”相結合的危機治理方針。在防務一體化領域，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tǒng)后，跨大西洋伙伴關系出現(xiàn)結構性倒退，這進一步加強了以德法為首的歐洲打造戰(zhàn)略自主、加強行動主權的意愿與行動：2017年12月，歐盟25國在德法主導下正式啟動“永久結構性合作”，以構建北約中的“歐洲支柱”；2018年11月，默克爾積極呼應馬克龍和容克的“歐洲軍”設想，呼吁建立作為北約補充力量的歐洲軍隊。④[德國]《聯(lián)邦總理默克爾于2018年11月13日在斯特拉斯堡歐洲議會前的講話》，德國聯(lián)邦 政 府 ，https：//www.bundeskanzlerin.de/bkin-de/aktuelles/rede-von-bundeskanzlerin-merkel-vordem-europaeischen-parlament-am-13-november-2018-in-strassburg-1549538。從宏觀層面來看，德國也不再一味堅持超國家主義理念，而是支持通過“開放式協(xié)調”“意愿聯(lián)盟”等政府間性質的決策機制或形式，達成《財政契約》、PESCO（“永久結構性合作”）等，以解決集體行動困境。由此，在危機倒逼、挑戰(zhàn)將近之時，德法在傳統(tǒng)歐洲觀方面的不同設想有所淡化，合作意識更強，因為只有一個有行動力的歐洲才能最大程度地實現(xiàn)國家利益。①[德國]《關于德國安全政策和聯(lián)邦國防軍未來的白皮書（2016）》，聯(lián)邦德國國防部，2006 年，第 45 頁 https：//www.bmvg.de/resource/blob/13708/015be272f8c0098f1537a491676bfc31/weiss?buch2016-barrierefrei-data.pdf

而在雙邊層面，為了將“友好和解”化為更多的“理解萬歲”，進一步增進彼此的文化交流，德法兩國政府和人民做出了諸多文化創(chuàng)新方面的努力。除了依托德法文化理事會來起草和擬定共同的文化政策之外，兩國還設立“德法雙邊特色”的電視頻道和獎勵機制、促進對象國語言學習、建立文化基金或機構、創(chuàng)新話語理論等，以深化雙邊從高層到民間的交流合作（見表4）。進入歐盟面臨多重挑戰(zhàn)的后危機時期，德法在文化領域的合作重點不僅在于增進理解，而是旨在借力雙邊文化，推廣和打造更具影響力的歐洲文化與精神，德法《亞琛條約》中的相關條款也對此予以呼應。依照《亞琛條約》的精神，德法于2021年在意大利巴勒莫成立了“德法文化學院”，它是“德法文化中心”的“升級版”，也是首家德法合作成立的文化學院。在2020年新冠疫情肆虐的背景下，兩國還專門推出了“德法武漢專項文化基金”，重點資助以主要在武漢生活的藝術家和文化創(chuàng)作者。由此，德法精神的延續(xù)不僅限于兩國之間，而是借助共同的文化外交牌走向域外和國際舞臺的聚光燈下，接受更多受眾的評判和檢驗。

表4：戰(zhàn)后的德法特色文化創(chuàng)新

無論是在歐洲區(qū)域層面還是雙邊關系層面，德法的和解精神不斷與時俱進、開拓創(chuàng)新，雖然有時對立，但經(jīng)常“求同”，且總是合作。這種對立中求同協(xié)作的德法精神逐漸成為了當代德法關系的理念支柱，構成了兩國低谷時期的緩沖屏、蜜月時期的穩(wěn)定劑、危機時期的形象牌。

五、對外關系：戰(zhàn)略協(xié)調齊心有余，行動配合協(xié)力不足

進入后危機時期，隨著中美博弈進入新階段、中國國際影響力擴大、跨大西洋伙伴關系出現(xiàn)裂痕、歐盟國際地位下降，德法在對外關系中聯(lián)合行動的步伐也有所加快。除了設立聯(lián)合外交代表處、領事館、服務機構[13]目前在俄羅斯、澳大利亞、中國均有這一聯(lián)合外交機構。及共同名譽領事等機制來協(xié)調雙邊域外合作外，德法在新時期的聯(lián)合外交主要是非軍事化的“軟行動”，主要表現(xiàn)為三方面，一是發(fā)表聯(lián)合聲明，二是舉行共同會晤，三是協(xié)調擬定策略或政策。

隨著德國外交從“正?；弊呦颉胺e極有為”，針對國際與地區(qū)安全問題（與其他西方國家共同）發(fā)表聯(lián)合聲明、提出共同倡議是德法彰顯團結姿態(tài)、發(fā)揮聯(lián)合領導力的慣用模式：2019年9月，德法財長發(fā)表聯(lián)合聲明，反對社交平臺“臉書”的加密貨幣Libra在歐洲推行，重申貨幣主權的重要性；2020年3月，德法在G7外長會議后發(fā)表聯(lián)合聲明，強調國際社會應團結合作共同抗擊疫情；2020年6月，德法英三國外長就伊朗核問題全面協(xié)議發(fā)表聯(lián)合聲明，致力于全面落實安理會第2231號決議，此后也多次就伊朗核問題發(fā)表共同立場；在敘利亞沖突十周年之際，德法與美國、英國、意大利于2021年3月發(fā)表聯(lián)合聲明，稱將致力于促成和平解決敘利亞問題，不會讓敘利亞悲劇再延續(xù)十年；2021年4月，德法在烏克蘭局勢再度緊張之時發(fā)表聯(lián)合聲明，重申對烏克蘭主權和領土完整的支持，呼吁俄烏兩國保持克制；2021年6月，德法在歐盟峰會期間提出“歐普會”的動議，希望歐盟領導人能與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直接會晤。而在特定契機下，兩國政要也發(fā)表過聯(lián)合署名文章來表明雙邊立場：2019年2月，德法外長在《南德意志報》聯(lián)名撰文《舍我其誰？》，以堅決捍衛(wèi)多邊主義秩序和伊核協(xié)議等多邊主義合作框架成果。①[法國]讓·伊夫·勒德里昂，[德國]?？啤ゑR斯：《舍我其誰？》，載[德國]《南德意志報》2019年2月24日，https：//www.sueddeutsche.de/politik/gastbeitrag-wer-wenn-nicht-wir-1.4326103。

此外，德法也不避諱與中國、俄羅斯等大國舉行聯(lián)合會談，由此在一定程度上扮演了歐盟外交的“領頭羊”角色：2021年6月，德法外長與俄羅斯外長舉行電話會議，就東烏克蘭及亞美尼亞-阿塞拜疆交界地區(qū)的局勢交換意見，重申“諾曼底模式”的重要作用，并表示愿為和平解決地區(qū)沖突繼續(xù)努力；2021年4月，中德法三國首腦舉行視頻會議，就氣候變化、中歐關系等議題交換意見；2021年7月，中德法三國領導人再次舉行線上會晤，在拜登就任美國總統(tǒng)不久，作為歐盟主導國家的德法希望通過此次戰(zhàn)略對話，傳達出重視中歐關系，維護多邊主義，不輕易對抗中國，深化在疫情防控、對非政策等國際挑戰(zhàn)與問題方面合作的信號。

與此同時，為了更好地維護本國戰(zhàn)略利益和鍛塑歐盟戰(zhàn)略自主，德法也積極打起了歐盟外交與全球外交的“組合拳”。

在歐盟層面，德法協(xié)調的地緣重點在中東歐，兩國致力于使中東歐國家在歐盟框架下完成“制度的轉型、經(jīng)濟的市場化建設和防務的集體化”，①沈欽韓：《論“法德軸心”的中東歐政策》，載《戰(zhàn)略決策研究》2019年第6期，第101頁。從內而外更為貼近歐盟標準。此外自2012年來，隨著中國-中東歐合作關系的機制化和經(jīng)貿往來的日益密切，德法也逐漸思考如何應對中國帶來的市場競爭、技術競爭乃至文化競爭。為此，兩國除了在某些場合就中國與中東歐合作的“政治化”發(fā)出警告之外，也在德法青年聯(lián)合會的組織下，推行德國、法國和中東歐的三方青年文化交流，并提供相應的專項基金予以資助，資助對象主要涉及青少年教育、人權與民主建構、歐洲未來、青少年環(huán)保行動等與可持續(xù)發(fā)展相關的議題。②參見[德國]《中東歐的三邊項目計劃》，德法青年聯(lián)合會，https：//www.dfjw.org/das-dfjwund-das-trilaterale/trilaterale-programme-in-mittelosteuropa-moe.html。

在全球層面，德法的戰(zhàn)略合作重點在于非洲與印太地區(qū)。非洲是德法第三方市場合作的傳統(tǒng)重點區(qū)位，歐債危機以來，兩國及歐盟不斷擴大在薩赫勒五國③薩赫勒五國包括布基納法索、乍得、馬里、毛里塔尼亞和尼日爾。該集團于2014年成立，旨在促進成員國之間的合作，共同應對貧困、安全和自然災害等挑戰(zhàn)。的發(fā)展援助合作：2017年，德法在部長理事會上決議通過“薩赫勒聯(lián)盟”，擴大對該地區(qū)職業(yè)教育的資助以及在農業(yè)和基礎設施領域的投資，促進當?shù)厍嗄耆丝诰蜆I(yè)。隨著2017年11月特朗普在亞太經(jīng)合組織工商領導人峰會上提出塑造“自由和開放的印太地區(qū)”（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印太戰(zhàn)略逐漸進入美西方的外交視野。作為當前全球價值鏈交匯和戰(zhàn)略競爭的熱門區(qū)域，“印太”（Indo-Pazifik）成為德法兩國外交話語中逐漸取代“亞太”（Asien-Pazifik）的新理念。2020年9月，德國聯(lián)邦政府審議通過了《印太指針》，指出印太地區(qū)④德國聯(lián)邦政府將“印太”定義為印度洋和太平洋之間的空間。正在成為塑造21世紀國際秩序的關鍵，作為全球貿易大國和基于規(guī)則的國際秩序的倡導者，德國致力于融入該地區(qū)的增長活力，參與塑造和實施全球性的規(guī)范，并將和平與安全、促進伙伴關系的多樣化發(fā)展、維護多邊主義秩序、維護自由貿易與開放市場、促進數(shù)字化與環(huán)保、打擊虛假信息傳播作為德國在印太地區(qū)的主要利益關切。⑤[德國]《印太指針》，德國聯(lián)邦政府，https：//www.auswaertiges-amt.de/blob/2380500/33f978a9d4f511942c241eb4602086c1/200901-indo-pazifik-leitlinien--1--data.pdf。2021年7月，法國政府更新了《印太戰(zhàn)略》，指出作為一個成熟的印太國家，法國希望成為一支促進自由和法治的穩(wěn)定力量，并將通過在安全防務領域、經(jīng)貿與基礎設施、法治與多邊主義、氣候與環(huán)境外交方面的努力，為該地區(qū)國家面臨的安全、經(jīng)濟、健康、氣候和環(huán)境挑戰(zhàn)提供解決方案。①“France’s Indo-Pacific Strategy”，Ministry for Europe and Foreign Affairs，F(xiàn)rance，July 2021，https：//www.diplomatie.gouv.fr/IMG/pdf/en_a4_indopacifique_v2_rvb_cle432726.pdf?？梢钥闯?，德法在印太地區(qū)的利益關切高度重合，兩國在各自戰(zhàn)略中也指出，希望借此為歐盟印太戰(zhàn)略的出臺打下基礎。

與此同時，主權債務危機給歐元區(qū)經(jīng)濟帶來的沖擊，更使德法認識到做強實體經(jīng)濟、挖掘經(jīng)濟發(fā)展?jié)摿Φ谋匾?。特別是在數(shù)字化、電信和人工智能等關鍵技術領域，德法深知自身與中美等大國的差距。為此，德法軸心率先垂范，加快了在關鍵技術領域的戰(zhàn)略合作步伐，推進制定統(tǒng)一的歐洲工業(yè)戰(zhàn)略，以“歐洲聯(lián)合”應對“美國優(yōu)先”和“中國優(yōu)先”。②[德國]《為了一個強大和獨立的歐洲的德法創(chuàng)意》，德國外交部，2019年6月20日，https：//www.auswaertiges-amt.de/de/aussenpolitik/laender/frankreich-node/maas-frankreich-eu/2228448。2017年9月，德法意西四國在歐盟數(shù)字峰會召開前夕聯(lián)合出臺數(shù)字化立場文件草案，旨在將歐盟打造為數(shù)字經(jīng)濟強區(qū)。③《德法西意四國數(shù)字化立場文件倡議披露歐盟成為數(shù)字經(jīng)濟強國的三重戰(zhàn)略》，中國駐法蘭克?？傤I館經(jīng)商室，2017年10月31日，http：//frankfurt.mofcom.gov.cn/article/xgjg/201710/20171002662952.shtml2018年6月，德法人工智能研發(fā)中心成立。依計劃，兩國將從2019年起每年各投資10億歐元，連續(xù)進行四年的創(chuàng)新資助計劃。2019年2月，德法聯(lián)合發(fā)布了《面向21世紀的歐洲產業(yè)政策宣言》，呼吁新一屆歐盟委員會圍繞“加大創(chuàng)新投資力度”、“調整規(guī)則制度框架”、“制定有效保護措施”的三支柱，擬定2030年歐洲產業(yè)戰(zhàn)略，以確保和提升歐洲的工業(yè)領跑者地位。④“A Franco-German Manifesto for a European industrial policy fit for the 21st Century”，Bun?desministerium für Wirtschaft und Energie，F(xiàn)ebruary 19，2019，https：//www.bmwi.de/Redaktion/DE/Downloads/F/franco-german-manifesto-for-a-european-industrial-policy.pdf？ __blob=publication?File&v=2。2020年3月，新一屆歐盟委員會發(fā)布了《歐洲新工業(yè)戰(zhàn)略》，該戰(zhàn)略的愿景與同德法軸心的倡議宣言總體吻合。⑤參見“A New Industrial Strategy for Europe”，March 10，2020，COM（2020）102 final，Eu?ropean Commission，Brussels，https：//ec.europa.eu/info/sites/info/files/communication-eu-industrialstrategy-march-2020_en.pdf.

總體來看，德法軸心通過發(fā)表聯(lián)合聲明、密切外交配合、提出聯(lián)合倡議等方式，加強在對外關系中的配合，以應對共同挑戰(zhàn)。不過，兩國在對外關系中的配合雖然總體較為默契，但真正推進落實的聯(lián)合行動有限，就“歐普會”等德法共識向歐盟外交戰(zhàn)略輻射的影響力而言，其象征意義大于實質作用。而鑒于兩國的戰(zhàn)略文化與外交安全利益十分不同，①[德國]漢斯·施塔克：《德法在歐洲外交與安全政策中的合作》，德國政治教育中心，https：//www.bpb.de/internationales/europa/frankreich/152438/aussen-und-sicherheitspolitik。因此在不遠的將來，德法在防務安全事務領域的合作仍會在“歐洲防務行動計劃”框架下，以軍事技術、裝備研究與制造等領域為主。

六、結論

在聯(lián)邦德國首任總理阿登納看來，德法關系是“解決歐洲所有問題的關鍵?！雹趧⒆骺?，張偉：《史海回眸：法德化解百年恩》，載《環(huán)球時報》2003年10月27日第11版。在歐債危機爆發(fā)以來的后危機時代，德法軸心在推動歐洲聯(lián)合的進程中依舊堅韌，這主要得益于雙邊關系在“不變”的主旋律中因勢利導，與時俱進。

權力維度上，德法軸心由互補性的實力優(yōu)勢向整合性的領導力優(yōu)勢轉變，而這也是德法發(fā)揮軸心作用的物質基礎。嵌合性的領導力資源及結構性的相互依賴，成就了德法這對“天然合伙人”。引領歐洲一體化需要“行動+思想的雙巨人”，德國需要借助法國的權威支持，法國需要依靠德國的經(jīng)濟實力。

制度維度上，德法之間機制化合作的廣度和深度均有提升，這也確保了德法合作的可持續(xù)性和德法友誼的“常青”。從《愛麗舍條約》、“布勒斯海姆會晤”到《亞琛條約》，不斷編織的合作網(wǎng)絡構建了制度層面的多重路徑依賴，這既增強了德法關系抵御變數(shù)的能力，也形成了德法合作的價值慣性。

文化維度上，兩國將求同存異、共促合作的德法精神進一步發(fā)揚，并使之走上文化外交舞臺。外交文化理念的對立是德法關系的相對恒定要素，但協(xié)調與聯(lián)合更是德法合作的不變邏輯。也正是由于在典型差異中努力尋求共性，德法兩國才能共同發(fā)揮在矛盾中相統(tǒng)一的歐盟領導力。

對外關系維度上，德法加強了象征性的外交配合與戰(zhàn)略協(xié)調。進入后危機時期，德法精神不僅在時間上延續(xù)，也在空間上延展。不同時空的外交實踐、文化傳播和創(chuàng)新交流，進一步夯實了德法友好的基礎和德法在歐盟內領導力的合理性。新時期的德法精神，既是兩國規(guī)范自身外交行為的指引，也逐漸成為在區(qū)域和國際舞臺中審視德法關系的潛在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