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在阿富汗的利益關切

文/鄭剛

編者按：有人說，現(xiàn)在的塔利班和20 年前的塔利班掌權，對阿富汗來說已有明顯不同，而當前中國在阿富汗有哪些主要的利益關切，接下來，中國又將如何參與阿富汗的重建和與塔利班打交道？近日，著名中亞、南亞問題專家、海外風險資深研究員鄭剛先生撰文就近期阿富汗局勢以及我國的利益關切發(fā)表了看法——

現(xiàn)在的塔利班面對的形勢與對手不一樣，二十年前塔利班作為一個宗教老師學生組成的政治武裝，更多代表了普什圖族自發(fā)保護利益，從軍閥手中重建秩序的自發(fā)努力。此外，現(xiàn)在的塔利班高層更有經驗，更有外交宣傳技巧，包容性也更強。

塔利班領導人8 月15 日在進入喀布爾當天發(fā)表聲明：稱武裝斗爭勝利是一個非凡的勝利，但接下來有效治理國家，滿足阿富汗民眾的需要是更大的挑戰(zhàn)。此聲明表現(xiàn)出塔利班政治上的成熟。接管政權前塔利班代表團對俄羅斯、中國的訪問表現(xiàn)出成熟的外交與宣傳技巧；更有包容性表現(xiàn)在，原阿富汗總統(tǒng)卡爾扎伊與塔利班原系仇敵，但此次亦參與赴俄羅斯塔利班代表團。

值得注意的是，現(xiàn)在的塔利班基層組織更有普遍性、在地性。塔利班20 年前更多是從坎大哈這樣一個局部地區(qū)發(fā)展到全國，而此次從東北地區(qū)啟動、控制整個阿富汗全境，說明它在整個國家的基層組織更加廣泛。而且在北約部隊的長期打壓下能夠保持生存，說明它跟駐在地的聯(lián)系、政治組織力更強了。

中國目前在阿富汗的利益關切是什么？

先來談談安全上的三點關切：

首先是對中國西北邊疆的影響。具體來說，就是阿富汗與中國相連的瓦罕走廊。我研究過那一段的地形，交通條件復雜，每年只有5-9月份能夠通行，而且解放軍防守嚴密，短期不會有太大問題。

其次是中長期安全挑戰(zhàn)，在中國西北邊界以外新建立一個政教合一的政權，要從戰(zhàn)略上考慮如何與這樣一個政權共存和良性互動。

第三是對地區(qū)安全形勢的溢出效應，如對中巴走廊的威脅。

怎樣與阿富汗塔利班政權打交道？

7月28日，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在天津會見了來華訪問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治委員會負責人巴拉達爾及阿富汗塔利班宗教委員會和宣傳委員會負責人

關于同塔利班打交道，我認為，一是要對塔利班對華真實態(tài)度與行為均需保持審慎觀察。近年來，塔利班大體保持對我示好姿態(tài)。但目前對其認知多停留在表象，應派出一個多專業(yè)學科背景的觀察團，從政治、經濟、安全、人類學各個角度對其進行系統(tǒng)深入觀察評估，作為進一步制訂對阿政策的依據(jù)。

二是攻心為上，以人道主義援助贏得人心。阿富汗是聯(lián)合國糧食計劃署等認定的糧食危機重點國家，美國撤走后，來自西方的援助無以為繼，阿富汗可能出現(xiàn)大規(guī)模的糧食危機和醫(yī)療衛(wèi)生危機，且可能將持續(xù)相當一個時期。中國應與國際社會一道，向阿提供糧食和藥品，以應對可能的危機，并為中國贏取人心。

如何參與阿富汗重建？

中國在阿有一定經濟利益。首先，中阿經貿合作規(guī)模較大的領域是基礎設施建設，其中有大量中國政府援建項目。截至2020 年底，我在阿累計簽訂工程承包合同額14.3 億美元，完成營業(yè)額12.7 億美元。我在阿工程承包的主要領域包括電信、輸變電線路和道路建設等。

其次，阿有資源秉賦，中國目前擁有開采權的主要是阿姆河盆地油田，位于阿北部靠近土庫曼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的接壤地帶。2011 年底中石油通過競標獲得該油田25 年的開采權后不久即投產，后因安全形勢嚴峻，于2013 年停產。艾納克銅礦被認為是世界上最大的未開發(fā)的銅礦區(qū)之一，位于阿富汗東部與巴基斯坦接壤的洛加爾?。↙ogar），距喀布爾市東南約35 公里，也是該國最危險地區(qū)之一。2007 年，中冶集團和江西銅業(yè)以30 億美元競得該礦的開采權，2008 年正式簽約，項目預算總投資約42億美元。開工后歷經多次停工，迄今總體仍處于待開發(fā)狀態(tài)。

如阿富汗塔利班能確保上述兩個大項目礦權不發(fā)生主權風險，合同有效性得到尊重和延續(xù)，中國資本即可重新進入開發(fā)。阿富汗亦可發(fā)揮其資源秉賦優(yōu)勢，獲得中國的更多投資與貸款。

考慮到阿富汗安全形勢和投資環(huán)境，總的說來，中國對阿經貿合作應圍繞促進其和平重建為核心展開，大力推動商品貿易，可積極地參與基建工程承包，謹慎開展中小規(guī)模生產性投資項目，已有的大型資源開發(fā)項目應保護合同有效存續(xù)，在安全得到充分保障的情況下實施開發(fā)。

阿富汗難民是否會沖破邊界？

據(jù)聯(lián)合國難民署估計，全世界約有260 萬阿富汗難民，其中140 萬在巴基斯坦，100 萬在伊朗。巴基斯坦擔負著巨額公共債務，并依賴于60 億美元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援助計劃。阿富汗難民再度涌入和暴力組織活動影響外溢，特別是對巴基斯坦西部城市地區(qū)和基礎設施的破壞，可能使巴基斯坦的復蘇和改革遭受挫折。

在過去二十年中，阿巴邊境杜蘭線（Durand Line）周圍的地區(qū)被哈卡尼網絡、基地組織和巴基斯坦塔利班運動（TTP）等武裝團體用來在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發(fā)動襲擊，喀布爾長期以來一直指責巴基斯坦向阿富汗塔利班提供庇護所。另一方面，伊斯蘭堡也對TTP 在阿富汗的存在提出了類似擔憂。

事實上，近年來，巴基斯坦和阿富汗都屢屢發(fā)現(xiàn)他們尋求在對方后院抓捕并消滅知名罪犯。例如，2016 年，塔利班高級指揮官確認最高領導人阿赫塔爾?曼蘇爾在美國無人機對巴基斯坦靠近阿富汗邊界的一個地區(qū)的空襲中死亡。2018 年，巴基斯坦塔利班運動領導人毛拉?法茲魯拉（Mullah Fazhlullah）被美國在阿富汗庫納爾省另一架無人機擊中后死亡。

在2016 年遭遇了來自阿富汗的巴基斯坦激進組織一系列致命襲擊后，巴基斯坦于2017 年3 月開始沿杜蘭線修建邊界圍欄。邊界屏障由兩組鏈式圍欄組成，兩米的空間隔開，里面裝有六角形鐵絲線圈。雙柵欄在巴基斯坦一側高3.6 米，在阿富汗一側高4 米，裝有監(jiān)視攝像機和紅外探測器。此外，沿邊界還建造了近1000個要塞，以提高安全性。項目完成后，僅允許跨16 個官方指定的過境點進行跨境移動，這預計將耗資超過5億美元。

盡管經濟增長緩慢、由于新冠大流行引發(fā)的破壞和動蕩加劇，但在過去四年中，邊界工作基本上沒有中斷。到目前為止，已經有85%的邊界被圍起來。

巴基斯坦表示，邊境屏障將大大提高邊境地區(qū)安全，并消除其與鄰國在跨境激進分子襲擊中所經歷的緊張局勢。巴基斯坦還希望邊界壁壘將防止阿富汗今后發(fā)生的任何動亂波及其領土。事實上，如果阿富汗再次陷入混亂，隔離墻將有助于減少難民從阿富汗涌入巴基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