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外二首）

王菲菲

蘸起墨汁，從刺痛一張白紙開始

然后就是最簡單的稱呼和問候，我說

你好，見字如面，或者好久不見

我要把七零八碎的日子拾掇到一塊兒

把痛苦的那一部分從骨縫里掏出來

甩到白色紙頁上，好讓你看得足夠清楚

你還不知道，春天的路上下大雪

一粒種子夭折在泥土里，沒有任何的祭奠

許多的灰塵密密匝匝，躺在我的窗前

擁擠、潮濕、冰冷和不知所措

我從冰封過一半的湖邊偶然經(jīng)過

恰好是黃昏，所有的疼痛都在體內(nèi)復(fù)活

撕扯得厲害，我就想一頭扎進(jìn)水中

好讓一切都掐滅在最深最沉的掙扎里

我實(shí)在不該和你提起這些，可是

你該知道的，一輪月亮圓起來太慢

我無法掛掉臉上存活已久的冰冷

所以，我寫上日期，加上署名

為了不顯得生疏，我用了我的乳名

加上一個好看的信封和不算廉價(jià)的郵票

足以在今夜之后，替我見你一面

遲 鈍

一朵花在凌晨謝了多半

我才想起，那些塵封的贊美之詞

過分荒唐，連我自己都會驚訝

與其這樣，不如我摸黑抵達(dá)你的山崗

一抔黃土也好，一座石碑也罷

只當(dāng)是，我確實(shí)親眼見過你一面

我雙膝下跪，前額貼地

這地母的體溫，讓我誤以為

落下的一滴雨不曾打濕過你，不足以

讓人擔(dān)心會滲透骨頭，浸濕心臟

可我想到高過墳頭的幾根野草

想到夏蟲在你頭頂常常聒噪

想到你三更半夜喝過的酒

就忍不住，鞠躬、叩首，和虔誠禱告

希望，在落日放下戒備之前

我還來得及，把一些話帶到你的跟前

好在，即便隔了一把黃土和半個時(shí)空

我們還是會骨肉相連

在黃昏

倘若是在我的詩句里死去

我必然不會遺憾，天色尚早

我要趁著尸骨未寒，你尚且安然

把你埋在我殘缺、局促的黃昏

你看，風(fēng)是涼的，月亮懸在半空

刺骨的疼痛，讓一個人清醒

就剩我和你了，在這樣的黃昏

我借著落日余暉，親手堆起墳塋

把你的心臟、筋骨、不安的靈魂

隱去光陰的距離，挑出愛的一部分

收藏在自己奔騰的血液里

我不能說什么，這樣短暫的時(shí)刻

除了擁抱，沒有什么能解釋

我們互相矛盾的證詞中

有多少紕漏，又都不敢說出真相

你睡了，在我懷里，你不知道

這個黃昏的路上，落滿了用舊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