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立飛
三十多年前的一天,我爸爸和小叔“拼團”買了兩輛自行車。車子買回來,小叔家的直接投入使用,我爸爸是個精細人,為延長自行車的使用壽命,把很多地方重新注了黃油,給車座加了座套,在大梁上纏了塑料帶,就連剎車手把也買了專用的塑料把套包裹起來。
幾年后,小叔自行車的大梁有些地方已被磨得露了鐵??赡苁菫榱私逃艿軐|西要愛惜,有一天,爸爸故意當著小叔的面,拆掉了包裹著大梁的塑料帶。
悲哀的是,“教育”以失敗告終。被塑料帶子“保護”了幾年的大梁,上面的車漆已經(jīng)起了很多泡泡,被專用把套“保護”了幾年的電鍍剎車手把,上面的電鍍層也脫落了很多,用手輕輕一搓,漆皮和電鍍層隨風飄散,那輛被保護得很精心的自行車馬上變得銹跡斑斑。
我小時候,家里稍微值錢點兒的東西都是有套的,早期的“三轉一響”,除了手表,其余的都有專用的套或“蒙子”。手表雖沒有專用套,但每到夏天,也經(jīng)常能看到在手腕上纏一圈手帕再戴手表的人。其實那時候,即使是比較便宜的國產(chǎn)手表,底殼也多是不銹鋼材質,汗液根本不會對手表造成腐蝕。
后來電視機逐漸多了起來,為防塵,很多家庭的電視機一買回來,就會罩上電視機套。簡單的是一塊布或塑料,如果女主人的手夠巧,那套子有可能是按照電視機外形專門制作的,甚至還會繡上漂亮的圖案。
記得在我們院子里,有的電視機套上繡著象征富貴的牡丹,有的繡著漂亮的孔雀開屏,在新婚不久的小兩口家里,電視機套上繡著成對的鴛鴦,最有特點的是劉大媽家的,因為她家電視機套上繡了四個大字:團結起來!聽劉大媽說,那塊布是她和劉大爺結婚時,劉大爺戰(zhàn)友送的床單,因她覺得那四個字做新婚床單不合適,就一直壓在箱底,直到買了電視機才拿出來做了電視機套。
劉大媽是我們院子里手最巧的人,他們家所有的東西都有專用的套,每次當護林員的劉大爺騎著自行車出門,都堪稱流動的“劉大媽手工織套藝術作品展”:自行車的大梁和車把有大梁套和車把套,車筐里的水壺和飯盒有專門的水壺套和飯盒套,收音機有收音機套,手電筒有手電筒套,就連護林員互相聯(lián)絡用的對講機,劉大媽都用鉤針專門鉤了一個套。
劉大爺隨身攜帶的那些套子里,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對講機的套,整個機身和天線都用綠色的腈綸線織成,在天線末端,劉大媽用紅色線鉤了一朵花,每次劉大爺舉著對講機和別的護林員通話,就像在對著花說話。
日子越來越好,家用電器也越來越多,給家用電器做的套也開始五花八門。洗衣機有專門的洗衣機套,電冰箱有專門的電冰箱套,就連電飯鍋和電暖器在不用的時候,也會有專門的套罩起來。有那么幾年,特別流行一種按壓出水的“高壓暖瓶”,一些巧手的主婦也依照暖瓶外形縫制出專用的高壓暖瓶套。
那簡直是一個“萬物皆可套”的年代。
不過凡事都有特例。在我們院兒,最先“下崗”的是冰箱套。那年月,供銷社只賣一種型號的冰箱,所以每家的冰箱也都是一樣的。到了交電費的日子,大家發(fā)現(xiàn)小叔家的電費總是全院里最少的。一開始,還懷疑小叔偷電了,因為每家用的電器配置都差不多,憑什么他家電費總是最少?后來院子里一戶人家的冰箱壞了,修冰箱的師傅道出玄機:全院冰箱,只有小叔家的沒有套。沒有套雖不防塵,但散熱比別家的好,都是二十四小時插著電,小叔家冰箱的壓縮機工作時間比別家短,電費自然就少。而那臺壞了的冰箱,正是因為冰箱套太厚影響散熱,壓縮機總是超負荷工作導致“英年早逝”。
物資匱乏的年代,家里購置一個“大件”往往需要花去一個月甚至幾個月的工資。拿電視機舉例,現(xiàn)在很多人一天的收入就能購買一臺電視,一臺很高檔的電視機也差不多就一個月的工資。在我小時候,家里買第一臺黑白電視機的錢,可是我爸攢了將近一年的工資。
上一個自然段的內容本來是用作這篇文章結尾的,舉完電視機的例子,再總結幾句諸如“ 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套子這種物資匱乏年代體現(xiàn)人們生活智慧和生活藝術的東西,正漸漸遠離我們”之類的話??墒俏矣滞蝗话l(fā)現(xiàn),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有時候,人們對套個套兒的執(zhí)著未必是一句“ 物資匱乏”就解釋得了的。
進入21 世紀,物質生活逐漸變得極大豐富,但人們對套個套兒的執(zhí)著似乎并沒有因為物質的豐富而降低。比如有很多人買車時會因選了真皮座椅而多花一大筆錢,可車剛到家,就趕緊套上織物座套,結果多花了真皮座椅和織物座套的兩份錢,卻只享受到織物座椅一樣。等到車報廢時,把座套取下,里面的真皮座椅可能還是嶄新的。
前幾天我回了趟老家,剛進門,劉大媽就喊我過去幫她看看空調,她家的空調剛安幾天,就不出風了。我過去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空調和你們猜到的一樣,整個進風口完全被空調套罩住了。我一邊搬來凳子取下空調套,一邊和劉大媽說我想寫篇講述那些年我們用過的套子的文章。劉大媽聽完就火了。
“你小子,閑著沒事編排起我們來了,咋地,你們不用呀?人家手機廠為了讓手機薄一毫米,得老鼻子工程師花老鼻子錢才能做到,你們買回來還不是又貼膜又套套兒的!”
我溝通半天,劉大媽總算同意我把那些故事寫出來了,但是,她給我提了三個要求:
第一,說劉大爺是流動的織套作品展得加上“藝術”倆字,因為她那些年織的那些套都是藝術品;
第二,當年因為套被悶壞的那臺冰箱不能說是她家的,因為她曾為那事挺上火;
第三,在文章結尾我得承認,喜歡給東西套各種套不是老年人的專利,我們年輕人也喜歡,比如手機套和貼膜。
啊——我的手機確實有套,也貼了膜。
【原載《當代工人》】
插圖 / 當年的記憶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