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放先生云南民族民間音樂研究述評

匡學飛 孫曉輝

楊放先生（1921—2014），曾名楊世華，哈尼族，畢生從事于云南民族民間音樂研究，曾任《中國大百科全書·音樂卷》編委、中國少數(shù)民族音樂學會副會長、《中國民間歌曲集成·云南卷》主編，2004年獲得全國藝術(shù)科學規(guī)劃領(lǐng)導小組頒發(fā)的“文藝集成志書編纂成果一等獎”。

因為與楊放先生一段特殊的師生情緣，筆者受楊放先生和師母唐敬老師之囑托，整理楊放先生遺留的珍貴且豐富的音樂資料。受人之托，必當忠人之事。2017—2019年，筆者邀孫曉輝老師參與，共同完成了這批資料的編目著錄工作。通過對這批資料編目，我們得以較為全面地了解了楊放先生研究云南民族民間音樂的重要學術(shù)成果，故特撰寫此文以致敬他對我國云南民間音樂、少數(shù)民族音樂做出的杰出貢獻。

一、楊放先生生平及其學術(shù)分期

楊放先生的學術(shù)生涯，大致可分為三個時期：

（一）求學期（1921—1948）

1921年3月3日，楊放出生于云南個舊市的一個農(nóng)民家庭，外祖母和母親為哈尼族。

1937年秋，考入前云南省立昆華藝術(shù)師范學校（簡稱“昆華藝師”）音樂美術(shù)科,父親楊九昌（字希堂）親送其到昆明。師從黃相泉先生學鋼琴，師從江芷庵先生學素描。昆華藝術(shù)師范學校創(chuàng)辦于1936年，由國民政府在昆明今天勝利堂的位置創(chuàng)辦，為了躲避日本飛機的轟炸，1937年底，學校只能搬到呈貢滇池邊海晏村的一個寺里繼續(xù)辦學?！皬倪@個學校走上職業(yè)音樂之路的許多學生，成為了1990年代以前云南乃至全國樂界的中堅力量，他們中的代表性人物有著名的民族音樂學家云南藝術(shù)學院的楊放教授。”①申波：《“橫斷”與“烏蒙”阻隔的風景——云南新音樂史學研究史料查閱與口述訪談的體驗》，《云南藝術(shù)學院學報》2018年2期，第36頁。

楊放先生曾經(jīng)回憶起20世紀30年代活躍于昆明樂壇的董源先生對他的影響。他說董源先生最擅長將民間音調(diào)與云南方言結(jié)合起來進行創(chuàng)作（如《翻身花》《別讓它遭災害》等歌曲），并用昆明方言親自演唱，遂成為廣為流傳的“新民歌”②申波：《清末民國時期云南的歌曲創(chuàng)作述評》，《民族藝術(shù)研究》2012年第5期，第60—61頁。。

1941年，楊放考入重慶國立音樂院鋼琴系。鋼琴受教于楊體烈、程美德、王云階、李蕙芳等；和聲學、對位法、曲式學和作曲師從于江定仙、陳田崔、林聲翕等。還曾師從于著名的中國音樂史學家楊蔭瀏先生、張洪島等。經(jīng)過5年的刻苦學習，使他系統(tǒng)地掌握了一些西洋音樂的理論技術(shù)。③黃澤主編：《中國各民族英杰》（第5卷），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2—13頁。又參見《楊放藝術(shù)自傳》，楊放資料編目Ⅲ-2-13。

1946年他從國立音樂學院返回昆明，隨趙沨先生積極投身民主音樂運動，在昆華女中、長城中學做音樂教員。期間創(chuàng)作了《螢火燃燒在廣場上》《野草謠》《昆明，美麗的山城》《我們走在田野上》等進步歌曲，還創(chuàng)作了童話劇《金龍袍》《幸運魚》，部分音樂唱段在長城中學由黃虹等學生演出。

1947年，楊放又為兒童舞劇《苦難的花朵》配樂，其中許多唱段都成為當時的“流行歌曲”。譜寫配樂小提琴曲《大青樹下》、管弦樂曲《歡慶勝利》以及群眾歌曲30 余首。他善于將節(jié)奏固定在基本的音型框架之內(nèi)，輔以主導動機的變化穿插，使得歌曲的旋律更加易于傳唱，表現(xiàn)出藝術(shù)化的簡約風格。

1948年，他和黎虹等7位樂友各自“籌份子”，歷經(jīng)周折出版了一本大家創(chuàng)作的歌集《我們走在田野上》。他們在努力探索一種與云南民間音樂風格相融合的表達。這反映了當時云南作曲家群體在“樂歌”創(chuàng)作之時，主動借鑒西洋作曲技法，同時自覺地探索與云南本土民族音樂素材相融匯。

（二）《阿詩瑪》的整理發(fā)掘與云南民族音樂搜集整理奠基期（1949—1982）

1949年，楊放毅然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滇桂黔邊區(qū)縱隊，在政治部藝術(shù)組工作。他首先發(fā)掘整理了彝族撒尼人的敘事音樂詩歌《阿詩瑪》。楊放著文《行軍瑣記》，回憶1949年9月初,中國人民解放軍粵贛湘邊縱隊政治部文工團隨主力部隊向新區(qū)進軍。④楊放著文《行軍瑣記》，收入中國人民解放部粵贛湘邊縱隊政治部文工團團史編輯組、中共番禺縣委黨史研究室合編：《中國人民解放軍粵贛湘邊縱隊政治部文工團資料文集（1948—1989年）》，第38—39頁。每當回顧從學院走向社會的這段歷程，楊放總是懇切地說：“生活的錘煉不僅使我找到了人生的坐標，也使我瞥見到云南民族民間音樂藝術(shù)的寶藏!”⑤黎虹：《苔痕蘚跡》，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4年版，第216頁。

1950年9月，楊放在普梅夫主編的《詩歌與散文》上發(fā)表了他記錄、翻譯、整理的有關(guān)《阿詩瑪》的歌詞和一首曲譜發(fā)表后，頗受文藝界的矚目，隨即被譯成俄文刊載于蘇聯(lián)文學刊物上。

1950年后，楊放在昆明音樂工作者協(xié)會、云南省文化局等單位從事群眾音樂活動及民族民間音樂搜集整理研究，先后任文聯(lián)音協(xié)總干事、文化局音工組組長等職務。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他便在千山迤邐、萬壑縱橫的云嶺高原上走村串寨，尋貝拾珠，日積月累地搜集久遠而原始的民族民間音樂，而許多民間歌手、山民耕夫和基層文化干部，也成了他的親密朋友。1959年，楊放到西雙版納的一個僾尼山寨釆風，一連幾個月睡在火塘邊，記錄了老歌手偏羅詠誦的上萬句古老民歌，他不辭辛苦地翻譯了上百首歌詞。建水文化館的熱心人張述孔，不惜翻山越嶺，陪他采集尼蘇人的“四大腔”。在姚安馬游坪采集彝族古歌《梅郭》（即《梅葛》），楊放和省花燈團的幾位演員，一股作氣整整記錄了7天。⑥黎虹：《苔痕蘚跡》，第217頁。

1959年以后，楊放在云南藝術(shù)學院教授和聲、曲式、創(chuàng)作等課程。

20世紀五六十年代，楊放參與編輯的音樂曲集有：《云南民歌》（第一集）、《云南民間音樂》（第二集·花燈音樂）、《云南山歌》（第一集），⑦昆明音樂工作者協(xié)會輯、昆明文聯(lián)音協(xié)編輯：《云南民歌》（第一集），昆明文聯(lián)音協(xié)1951年版；昆明音樂工作者協(xié)會編：《云南民間音樂》（第二集·花燈音樂），云南省文學藝術(shù)界聯(lián)合會籌委會1952年版；云南省群眾藝術(shù)館編輯：《云南山歌》（第一集），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還與音樂同仁一起搜集整理了《哈尼族民間器樂集》⑧《哈尼族民間器樂集》系云南民族民間音樂資料之十四，16開本，共149頁，1965年8月編印，由云南省音樂舞蹈家協(xié)會編印，楊放、王玨、陽亞洛、李強華、李志禮、晉忠和、李志德搜集，李志德、普忠和等編輯。等系列資料。楊放先生資料中保留有結(jié)集的系列油印本，皆由云南省文化局、云南音樂舞蹈家協(xié)會民族民間音樂調(diào)查搜集整理、云南音樂舞蹈家協(xié)會編印，這些成果是20 世紀五六十年代云南音樂工作者集體智慧的成果。這一時期楊放與云南諸君對云南民族民間音樂大規(guī)模的采風調(diào)研，編印了《哈尼族民間器樂曲》《哈尼族歌舞曲》《僮族（土佬人）嗩吶調(diào)》《哈尼組、彝族（尼蘇人）的樂器》《?？滓妥澹崽K人）音樂》《桎施歌舞曲集》《大新寨彝族（尼蘇人）的情歌和歌舞曲》（上下集）等油印資料，這一系列成果為日后《中國民間歌曲集成·云南卷》的編纂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三）主持編纂《中國民間音樂集成·云南卷》與茶馬古道馬幫民歌研究時期（1982—2014）

1979年4月，文化部和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向各省市區(qū)文化廳（局）發(fā)出《收集整理我國民族音樂遺產(chǎn)規(guī)劃及關(guān)于編輯〈中國民間歌曲集成〉計劃》等文件，開啟了這項巨大的文化遺產(chǎn)搶救工程。1981年，楊放受聘擔任《中國民間歌曲集成·云南卷》主編。《中國民間歌曲集成·云南卷》編纂從1981年持續(xù)到2007年，共26年，楊放先生和云南音樂工作者歷經(jīng)普查收集、編選整理、審定出版三大階段后才得以編竣。2016年，《中國民間歌曲集成·云南卷》上中下三冊作為民歌集成的殿后之作正式出版。其導論《云南民歌概述》⑨楊放、王群執(zhí)筆：《云南民歌概述》，楊放主編：《中國民間音樂集成·云南卷》，北京：中國ISBN中心2016年版。由楊放和王群執(zhí)筆寫作。

這一時期楊放先生的主要成果還包括：1983年，發(fā)表《古老的合唱曲〈哦熱〉》，出版《云南民間兒童歌曲選》，參與編纂《彝族曲子舞曲選集》。⑩楊放：《古老的合唱曲〈哦熱〉》，《音樂愛好者》1983年第4 期；楊放編：《云南民間兒童歌曲選》，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云南省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民族事務委員會、云南省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群眾藝術(shù)館編：《彝族曲子舞曲選集》，1983年版。1984年7月，完成《云南少數(shù)民族的婚姻、家庭形態(tài)與民間音樂》楊放：《哈尼族云南少數(shù)民族的婚姻、家庭形態(tài)與民間音樂》，《民族藝術(shù)研究》1988年第4期。初稿。1986年，編輯《云南各族情歌一百首》楊放編：《云南各族情歌一百首》，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6年版。，發(fā)表《彝族民間音樂曲式初探》楊放：《彝族民間音樂曲式初探》，中央音樂學院《民族音樂結(jié)構(gòu)研究論文集》編輯組編：《民族音樂結(jié)構(gòu)研究論文集》，北京：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1986年版，第235頁。和《云南彝族（尼蘇人）民間二聲部歌曲》楊放：《云南彝族（尼蘇人）民間二聲部歌曲》，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廣西分會、廣西壯族自治區(qū)群眾藝術(shù)館：《多聲部民歌研究文選》，第448頁。。1989年，主持籌備“中國少數(shù)民族音樂學會年會暨少數(shù)民族音樂繼承發(fā)展主題學術(shù)研討會”在玉溪召開。20 世紀80年代，搜集整理發(fā)表了納西族民間長詩《獵犬》、彝族民間長詩《獨阿牟老祖爺》等10余部；采錄李莼先生演唱的有關(guān)茶馬古道的系列馬幫民歌，如《趕馬調(diào)》《數(shù)地名》《篷（棚）子客調(diào)》等；參與編輯《拉祜族張老五小三弦曲集》《哈尼族歌舞曲》《哈尼族民間器樂曲》《姚安白彝族音樂》《蒙自花燈音樂》等。1993年，在首屆哈尼族文化國際學術(shù)討論會宣講論文《西雙版納哈尼族民歌初探》楊放：《西雙版納哈尼族民歌初探》，收入于云南大學中國西南邊疆民族經(jīng)濟文化研究中心、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民族研究所編：《首屆哈尼族文化國際學術(shù)討論會論文集》，李子賢、李期博主編，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6年版，第605頁。。1996年發(fā)表論文《面對云南豐富的民間音樂遺產(chǎn)，怎么辦？》楊放：《面對云南豐富的民間音樂遺產(chǎn)，怎么辦？》，《中國音樂》1996年第4期，第69—70頁。。2003年發(fā)表論文《臨滄文化藝術(shù)感言》楊放：《臨滄文化藝術(shù)感言》，《民族藝術(shù)研究》2003年S1期，第18—19頁。。

期間，還與學生周凱模完成了《云南省紅河縣大新寨彝族歌舞曲集》《云南省紅河縣桎施大新寨彝族歌舞曲集》五線譜整理本，與周正松、夏鼎、聶思聰?shù)扔涗浾砹恕独糇鍙埨衔逍∪仪肺寰€譜整理本。2006年，獲“云南文學藝術(shù)成就獎”。2007年，獲云南省政府特殊津貼。

二、以《阿詩瑪》為代表的云南少數(shù)民族敘事長歌研究

美國人類學家博厄思認為，一個民族的民俗就是這個民族的自傳體民族志，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要想研究一個民族，首先要聽聽他們的“古歌”。[美]阿蘭·鄧迪恩：《民俗解釋》，戶曉輝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40頁。中國西南少數(shù)民族，特別是云南少數(shù)民族保存了歷史悠久的長篇敘事長詩，其中最有價值的是關(guān)于史前人類和民族史的長篇敘事歌。楊放先生對云南少數(shù)民族長篇敘事長歌的整理貢獻卓著，他主持并參與了彝族撒尼人的《阿詩瑪》、納西族民間長詩《獵犬》、彝族民間長詩《獨阿牟老祖爺》以及哈尼古歌等近20余部。

（一）敘事長歌《阿詩瑪》

敘事長歌《阿詩瑪》是彝族撒尼人的文學經(jīng)典，是撒尼人民世代口耳相傳的集體創(chuàng)作的結(jié)晶?？谷諔?zhàn)爭期間，敘事詩《阿詩瑪》就進入了西南聯(lián)大學者們的視野，人文學者吳晗、光未然等前輩就在路南圭山發(fā)掘了《阿詩瑪》《阿細的先基》等彝族民間文學，但苦于沒法翻譯。但他們創(chuàng)作了最早的歌舞劇《阿詩瑪》，于1944年在昆明演出。

解放戰(zhàn)爭時期，云南地下黨領(lǐng)導的人民武裝滇黔縱隊二支隊為配合游擊戰(zhàn)，發(fā)動群眾，曾在彝族老歌手金國富的幫助下，創(chuàng)作演出了《阿詩瑪》。正是楊放最早對《阿詩瑪》進行了整理，并將其部分翻譯成漢語。

發(fā)現(xiàn)《阿詩瑪》。1949年的秋天,筆者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滇桂黔邊區(qū)縱隊，先是在二支隊的活動區(qū)——圭山區(qū)生活了一個多月；當時筆者沒有具體工作，準備隨張子文同志去縱隊政治部。撒尼人聚居的圭山區(qū)，對于筆者來說那是一個陌生而神秘的地方。楊放：《記錄長詩阿詩瑪引起的隨想》，趙德光主編：《阿詩瑪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6年版,第1頁。

1950年9月，楊放記錄翻譯的《阿詩瑪》曲譜和部分歌詞在《詩歌與散文》上發(fā)表，以第一人稱的敘述方式，敘述了自己苦難的經(jīng)歷。同年11月，被《新華月報》第三卷第一期轉(zhuǎn)載（見譜1）。這個漢譯本名為《圭山撒尼人的敘事詩〈阿斯瑪〉——獻給撒尼人的兄弟姐妹們》，是《阿詩瑪》最早的漢譯本，并首次記錄了《阿詩瑪》的音樂主題（見譜1）。

譜1 《阿詩瑪》的主題（楊放記譜）

《阿斯瑪》（原名《可憐的阿斯瑪》）是活在撒尼人民口頭上的一篇勞動人民的史詩，它閃耀著人民的光輝四射的智慧，是一顆還埋藏在人民地層里的五彩斑斕的大寶石。

我們應該把它整個地挖掘出來，洗去蕪穢和泥沙，讓它底光輝照亮我們新民族詩歌的殿堂……

《阿斯瑪》具備了撒尼人民的樸實、天真、沉默……的一切特質(zhì)，同時，充滿了千百年來悲慘境遇所造成的哀怨，這是一篇革命的、浪漫的敘事詩，又是一首中國婦女在罪惡的封建煉獄里掙扎奮斗的悲劇。楊放：《圭山撒尼人的敘事詩〈阿斯瑪〉》，《新華月報》1950年第三卷第一期。

在楊放先生資料“撒尼民歌五首”（楊放資料編號為Ⅰ-1-10）的文件中保留了當年記錄金國富演唱《阿詩瑪》的3 首曲調(diào)，與《新華月報》刊登的曲調(diào)不同（見圖1）。

圖1 楊放記譜金國富演唱《阿詩瑪》曲調(diào)之一

《阿詩瑪》1999年入選《中國百年百部經(jīng)典文學作品》，為唯一入選的少數(shù)民族民間文學作品；2006年經(jīng)國務院批準又被列為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先后被譯為英、俄、德、日、泰、法、捷克等30余種文字。整理發(fā)掘《阿詩瑪》，楊放先生當之無愧屬于首功！

公劉先生回憶楊放先生《阿詩瑪》的精彩翻譯對其傳播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我最初知道《阿詩瑪》是在一九五〇年,當時,我在云南部隊《國防戰(zhàn)士報》工作。昆明有一種名叫《詩歌與散文》的刊物，雖然辦得不算出色,但在到處鬧土匪，不易讀到內(nèi)地的文學期刊的半隔絕狀態(tài)中，倒也不失為一種精神糧食。這年九月號上發(fā)表的楊放同志記錄翻譯的《阿詩瑪》片斷，更使得《詩歌與散文》成為大家爭相傳閱的讀物。雖然它并非這部口頭文學作品最精彩的部分，那質(zhì)樸而又奇異的詩已經(jīng)閃射出富有魅力的光芒了。而且,這光芒立即吸引了北京的視線，《新華月報》很快加以轉(zhuǎn)載。公劉著、劉粹編：《公劉文存》之第1冊“雜文隨筆卷”，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第135—136頁。

（二）彝族史詩《梅葛》

《梅葛》是楚雄彝族最具有代表性的原創(chuàng)性史詩，廣泛流傳在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姚安、大姚等縣，特別是姚安縣的馬游和大姚縣曇華山。全詩共分四大部分：“創(chuàng)世”“造物”“婚事和戀歌”“喪葬”。

早在1953年至1954年間，云南省文化局音樂工作組組長楊放、尹釗和柴國麓等人曾到姚安搜集民族民間文化藝術(shù)遺產(chǎn)，除花燈、蓮花落外，也曾搜集過馬游等地的彝族《梅葛》的音樂部分。1953年，楚雄中學的教師夏楊和黃笛楊根據(jù)楊放的建議，深入姚安土枧槽一帶做過一次搜集，由夏楊整理出一份3000 行左右的資料，經(jīng)黃笛楊于1956年寄交給當時的云南省文聯(lián)主席徐家瑞。1957年5月，徐家瑞親自到了姚安，在中共姚安縣委的領(lǐng)導下，組織了陳繼平、郭開云等深入馬游山區(qū)，進行了一次比較全面的搜集，歷時三個月，由陳繼平整理出一份上萬行的資料，交徐家瑞收存。1958年9月，在中共云南省委宣傳部的領(lǐng)導下，中國作家協(xié)會和昆明師范學院，共同組成了以昆明師范學院文史系部分教師和1955 級學生為主的云南省民族民間文學楚雄調(diào)查隊，在中共楚雄地委的直接領(lǐng)導下，對《梅葛》再一次進行了全面的調(diào)查和搜集。先后進行了五六次反復加工修改，才定稿整理出書，定名《梅葛》，作為新中國成立十周年的獻禮文學作品,于1959年9月由云南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發(fā)行。李云峰、李子賢、楊甫旺：《〈梅葛〉的文化學解讀》，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32頁。陳永香：《彝族史詩的詩學研究——以〈梅葛〉〈查姆〉為中心》，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29頁。

（三）哈尼古歌

哈尼族是分布在中國和東南亞諸國的跨界民族，中國境內(nèi)的哈尼族主要分布于云南南部紅河和瀾滄江之間，聚居于紅河、江城、墨江及新平、鎮(zhèn)沅等縣。“哈”即“和”，意為半山坡，“尼”指人或族之意，“哈尼”即居住在半山坡的民族。

楊放先生是哈尼人。他傾注心血搜集、翻譯自己族群的音樂文化。他的筆記本手稿“哈尼古歌（3本）、長詩（9本）與雜記（5 本）”（楊放資料編目為Ⅱ-5-01至03），記錄整理了《哈尼阿祖逃走》《翻過年第月底》《哈尼十二篇道理》《嫁姑娘》等哈尼古歌與長詩的國際音標發(fā)音與漢語翻譯。

在整理哈尼古歌的過程中，他收錄了哈尼歌手哈唄、祖乙、朱小和、李斗卑、陸萬明、李正興、白金亮等人獨唱、對唱的習俗歌。哈尼族傳統(tǒng)民歌可分“拉巴”（又稱為“哈巴”，哈尼族的一種敘事古歌）、“阿茨”（又稱為“阿哧”山歌）、“迷威威”（哭嫁歌）、“阿尼托”（搖兒歌）及祭祀歌和“羅作”舞歌等。楊放主編：《中國民間音樂集成·云南卷》，第17—18頁。其中“拉巴”“阿茨”和舞歌中存在多聲部的音樂。20 世紀90年代張興榮等在哈尼發(fā)現(xiàn)由主唱與合唱聲部短暫重疊所構(gòu)成的多聲部音樂，引起了國內(nèi)外學者的熱烈討論。其樂譜也已收錄在2001年版《新格羅夫音樂與音樂家辭典》中。張興榮記譜的一首哈尼八重唱形式的“阿茨·哧瑪”，見樊祖蔭：《中國多聲部民歌》，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14年版，第177—181頁。楊放先生很早觀察到哈尼古歌中的多聲部現(xiàn)象，并由此有對“云南多聲民歌”（復寫稿1983年，楊放資料編目為Ⅰ-1-3）的系列研究，包括云南彝族（尼蘇人）的二聲部民歌、納西族古老的合唱曲《哦熱》等等。

1980年7月，楊放受云南省文化廳委托，帶了一支民族演唱隊參加“中國部分省區(qū)多聲民歌座談會”并作了專場演唱，彝族、景頗族、傈僳族、納西族等7 個民族的民歌演唱深受各省區(qū)聽眾歡迎，楊放主持介紹。中國音協(xié)主席呂驥先生在會議總結(jié)時盛贊云南隊的多聲部演唱，并稱贊楊放是“一位不多見的民族音樂學者”。

三、《中國民間歌曲集成·云南卷》的編輯整理

《中國民間歌曲集成·云南卷》從1980年開始，到2016年正式出版，歷時36年。該集成共搜集云南漢族、彝族、白族、哈尼族、傈僳族、拉祜族、納西族、基諾族、蒙古族、藏族、普米族、景頗族、阿昌族、怒族、獨龍族、瑤族、布依族、傣族、水族、苗族、瑤族、佤族、德昂族、布朗族、回族等25個民族共2813首民歌，分為上、中、下三卷出版。

《中國民間歌曲集成·云南卷》理論闡釋部分是楊放先生領(lǐng)銜的《云南民歌概述》。楊放先生全面描述了云南25 個少數(shù)民族的社會經(jīng)濟文化形態(tài)及宗教信仰，并根據(jù)云南各民族民歌的發(fā)展歷史，將云南民歌的歷史分為：（一）遠古時；（二）古滇國（戰(zhàn)國至東漢）時期；（三）兩爨南詔大理國（東晉至唐宋）時期；（四）元明清時期；（五）民國時期。他重點分析了云南各民族民歌的內(nèi)容和形式特征，把云南民歌概括為山歌、小調(diào)、勞動歌、禮俗歌、祭祀歌、舞蹈歌、兒歌等類型，分析其音階調(diào)式、旋律特征、節(jié)奏特征以及多聲部民歌特征。他這樣總結(jié)云南民歌旋律特征：

①大幅度攀升或遞降的階梯式進行。前者如藏族山歌［央］、漢族［嵩明山歌］首樂句，后者如白族單句式山歌［阿勒勒］、彌渡漢族山歌［田埂調(diào)］首樂句及賓川漢族小調(diào)［趕馬調(diào)］中“歐—斗”的行腔。有的表現(xiàn)為二者的結(jié)合，如祿豐漢族山歌［倒扳腔］。

②級進音程構(gòu)成的波浪式進行。如大部分傣族民歌，部分布朗族民歌。

③跳進音程構(gòu)成的躍進式進行。如［劍川洱源白族調(diào)］、雙柏彝族車蘇人［四弦調(diào)］等。

④真假聲交換形成的斷層式進行。如彝族聶蘇人曲子、晉寧彝族［小彝腔］等。

⑤抒情性與敘述性旋律的對比式進行。大部分山歌類民歌中，抒情性襯腔與述說性實詞樂句（段）的對比均屬此種。

⑥骨干音構(gòu)成旋律的分解和弦式進行。如紅河彝族、哈尼族由5↓724 構(gòu)成的[羅作]、[追攆]、[三步弦]，彝族撒尼人、阿細人由5135 構(gòu)成的[月亮歌]、[月琴調(diào)]、[三弦調(diào)]等。楊放、王群執(zhí)筆：《云南民歌概述》，楊放主編：《中國民間音樂集成·云南卷》，第36頁。

《中國民間歌曲集成·云南卷》入選的2813首民歌是從云南各地市縣搜集整理遴選出來的。為使云南各地的集成資料能夠價值最大化，楊放先生倡導出版云南各地民歌集叢書。如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文化局1982年編印的《中國民間歌曲集成·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州卷·傣族民歌分卷》（上下冊），云南省玉溪地區(qū)文教局群眾藝術(shù)館編印的《玉溪地區(qū)民間音樂資料》（第一至五輯），還有1981年至1988年持續(xù)整理的內(nèi)部資料油印本等等。

楊放先生主持的《中國民間歌曲集成·云南卷》是一本厚重的民間歌曲文獻，不僅在音樂領(lǐng)域內(nèi)具有多方面的研究價值，同時對民間詩學、民俗學、社會學、語言學、歷史學、民族學、人類學等方面也不同程度地提供了珍貴資料。在整理民歌的過程中最難的是翻譯歌詞，來自云南省民委、云南民族大學及各地州縣的很多同志參與翻譯，可以說是云南的音樂工作者和民族文化工作者共同努力，《中國民間歌曲集成·云南卷》才得予正式出版。

四、茶馬古道之馬幫民歌系列

茶馬古道是我國歷史上海拔最高的一條貿(mào)易交流之路。自從唐代開始，我國多民族之間的茶葉與馬匹的貿(mào)易日益繁盛，在歷史上形成了著名的“茶馬互市”，其是時西部各民族與藏族之間發(fā)生的以茶換馬或馬易茶的商貿(mào)往來。在滇、川、藏“大三角”的崇山峻嶺之間，逐漸形成了3 條主干線：滇藏線、川藏線、青藏線，每條主干線上又有無數(shù)條支線，并延伸至緬甸、老撾、越南等國界，共同構(gòu)成了規(guī)模巨大的交通貿(mào)易體系。20 世紀90年代左右，木霽弘、陳保亞等6 人實地研究考察之后，正式將其命名為“茶馬古道”。

馬幫文化是“茶馬古道”的文化主體。馬鍋頭們前赴后繼趕著牲口傳唱著豐富的馬幫民歌。楊放先生對茶馬古道多元文化融合的馬幫民歌有系統(tǒng)地關(guān)照，主要體現(xiàn)在《數(shù)地名》《大趕馬調(diào)》《小趕馬調(diào)》《篷子客調(diào)》等的記譜和研究上。

楊放先生整理記譜的馬幫系列民歌的主要來源是一個傳奇式的人物——大理州人李莼。楊放先生把他請到昆明，在親人般周到照料其食宿起居的情況下，記錄了他演唱的《數(shù)地名》《大趕馬調(diào)》《小趕馬調(diào)》和《篷子客調(diào)》等。李莼先生酷愛民間音樂，進過文工團，經(jīng)過商，失過業(yè)，伐過木，曾以木匠手藝糊口。他是明代自北方來滇的軍家后裔，其上輩在下關(guān)（今大理市下關(guān)鎮(zhèn)）開馬店。李莼曾整理過20世紀40年代以來傳唱于巍山北部地區(qū)的馬幫民歌《趕馬調(diào)》。溫國斌、楊玉瑩、劉品貴演唱，張金錫、李莼搜集整理：《趕馬調(diào)》，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楊放仔細聆聽、記錄，經(jīng)夜以繼日辛苦，終于在有生之年全部記譜保存了這些異常珍貴的傳統(tǒng)音樂財富。

（一）《數(shù)地名》

李莼演唱的《數(shù)地名》實則為馬幫在茶馬古道上的商旅行程線路圖：始于緬甸北部，然后歷經(jīng)中國云南、貴州、四川三省最后轉(zhuǎn)回到云南省，含中緬二國66 個市縣地方和地點（指并不具體屬于哪個行政建制區(qū)域，涉及具體地名100 余個）。歌曲真實記錄了清代至民國年間云南馬幫（大理下關(guān)幫）的運輸路線與真實情景，歌詞中地名多數(shù)按行走路線，敘說了一條橫亙大西南的環(huán)狀的馬幫旅程線路。這是一份縱貫時空的音樂文獻地圖— —樂歌馬幫路線圖！

野人山前花正開，花正開，（注：野人山，又名克欽山區(qū)、枯門嶺、胡康河谷山，位于緬甸北部密支那以北和中國云南相鄰地區(qū)）瓦城馱出象牙來，象牙來；（注：瓦城，緬甸北部曼德勒省省會曼德勒市別稱）盈江竹樓傣家女，傣家女，（注：盈江，中國云南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盈江縣）好似芙蓉出水來，出水來。

博南古道青石板，青石板，（注：博南古道，漢時云南南華至永平路段，因永平有博南山并名為博南縣而得名；青石板，一指若干路段用青石板鋪成，一指當?shù)赜写说孛┠辖蚨蛇^彩虹橋，彩虹橋。（注：南津，應為蘭津，瀾滄江古名；南津渡，應為蘭津渡，瀾滄江渡口；彩虹橋，即霽虹橋——瀾滄江鐵索橋）楊德鋆：《極其珍貴的西南絲路口傳音樂文獻— —對著名音樂家楊放搜集馬幫民歌數(shù)地名〉的注釋與研析》，《民族音樂》2014年第6期，第50—58頁。楊德鋆教授該文注釋有160多條，地名注釋非常詳細。。

據(jù)《數(shù)地名》編列如下西南絲路—茶馬古道路線（見表1）。

表1 《數(shù)地名》與西南絲路—茶馬古道路線

特別需要說明的是，系統(tǒng)整理記譜“茶馬古道”馬幫民歌時正值楊放先生的晚年，他2000年、2004年先后做了膀胱癌手術(shù)和結(jié)腸癌手術(shù)，其后又四次腦梗，每次只要病情稍稍穩(wěn)定，他就在病床上繼續(xù)完成《中國民間歌曲集成·云南卷》的審稿工作，并聽記馬幫民歌。李莼唱的《數(shù)地名》，楊放先生是從頭到尾一字一句的聽記長達一年多。楊放先生夫人唐敬老師回憶說：“原來《數(shù)地名》是用集成用的大稿紙寫的，楊老師想用稍小一點的稿紙重新抄一遍，但第三次腦梗后右手寫字不靈活了，寫簡譜還可以，但小節(jié)線、增時線、減時線都需要用一個小米尺劃才能保持直線。歌詞部分就委托文印室打印，字稍大點，字距稍寬一點。楊老師把每一個字剪下來粘在譜子下邊，有時粘歪了，就用小剪刀、小刀把該字剪下來，在譜紙背面打個補巴，等面糊干了又把字粘上去（見圖2）。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一直做這種細致的工作，又是一年總算完成了?？赡苷峭瓿闪恕稊?shù)地名》的整理，神經(jīng)松解了，待到第四次腦梗發(fā)作，這次是無力回天了，楊老師安祥的走完了他一生為之奮斗的音樂之路！”

圖2 楊放先生親手粘貼的《數(shù)地名》，存放在楊放資料編目（Ⅲ-3-1-01至02）

（二）《大趕馬調(diào)》《小趕馬調(diào)》

《趕馬調(diào)》如其歌名所言，就是趕馬的人們?yōu)榱伺沤饧拍?、無聊的時光，用歌聲來打發(fā)時間，其內(nèi)容主要以馬幫文化、茶文化生活場景為主，體現(xiàn)出民族性、地域性和抒情性特征，其音樂風格粗獷、自由、熱情，旋律起伏直接在跳躍中進行，許多八度的大跳賦予趕馬曲調(diào)極富云南高原地區(qū)音樂的張力、豪放之感。

楊放撰文《趕馬調(diào)》云：“趕馬人常年跋山涉水，一路以歌為伴，走多少路，唱多少歌，唱給天，唱給地，唱給山水草樹，唱給風雨流云，唱給最為親近貼心的不會說話的馱騾馱馬伙伴，除了可聞馬鈴叮咚和雀鳥鳴叫宛若與之和聲對詠外，絕大多數(shù)時候無人應聲，也極少有人會當回事認真聽上一聽?！薄囤s馬調(diào)》存放于楊放資料編目Ⅲ-3-7至15，主要包括《大趕馬》（23 首）、《小趕馬》（10首）和《放馬調(diào)雜曲》（12首）等。

（三）《篷子客調(diào)》

“篷子客（棚子客）”指的是古時流落云南的“羅姆人”（吉卜賽人后裔）口傳流浪民歌和下關(guān)、祥云趕馬人歌。

1949年云南省民政廳編的《云南省邊民分部冊》（上下冊合訂本），附表中有13 種人因無可靠材料無法核定其族類。其中“羅姆人”100 人，指的就是流浪在中緬邊境線上的“棚子客”。此書說明“棚子客”在當時已引起關(guān)注，但所列數(shù)字不準確，當時流落鎮(zhèn)康縣（含永德縣）的“棚子客”不止100 人。解放后，全國第一次人口普查時，國務院明確規(guī)定，凡總?cè)藬?shù)達不到4000 人以上的種族和人，以他們所在當?shù)氐淖鍎e及所操語言劃定他們的族別。從此，勐楞等地的“棚子客”都劃歸為漢族。

20 世紀50年代，還流浪在兩江走廊的永德、鳳慶、雙江、耿馬、鎮(zhèn)康直到緬甸的果敢、臘戍，如今除永德的土鍋田外，在鎮(zhèn)康的勐楞，居住著流落此地的棚子客后裔。張錦繁主編：《臨滄記憶》，昆明：云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8年版，第177頁。其中鎮(zhèn)康、永德、耿馬等地曾是古西南絲綢之路上的支點，是通往緬甸、印度等國的陸上捷徑之一。由此推測，“棚子客”從印度流浪而來。張龍明主編、李德棟等撰稿：《秘境臨滄之謎》，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6年版，第179頁。流落到云南勐楞等地的棚子客可分為兩類，一類身材高大，深目高鼻梁，稱為“大種棚子”，不養(yǎng)豬，不吃豬肉，但養(yǎng)牛，吃牛肉，比較富裕，住在白帆布棚里，有的還有槍械自衛(wèi)；另一種叫“黃棚子”?！按蠓N棚子”可能是吉普賽人，而“黃棚子”是模仿吉普賽人生活習慣和謀生手段的本地人，并非真正的吉普賽人。郁知非：《書窗雜談》，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1年版，第87頁。

“棚子客”習慣漂泊流浪，能歌善舞。演唱時有樂器配樂。女人（“唱婆”）有口弦、竹篾弦；男人有小三弦等。鳳慶鍋頭苗二能唱全本《大趕馬》，《小趕馬》和各種趕馬調(diào)，是迤西幫中最聞名的“調(diào)子客”?！芭镒涌汀背恼{(diào)子常是“連環(huán)腔”（一種幾個曲調(diào)組成的組歌），變化大。王明達、張錫祿：《馬幫文化》，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37頁。

楊先生根據(jù)李莼先生演唱的“篷子客調(diào)”記錄了12 首。這批“篷子客調(diào)”曲調(diào)是李莼先生傳承自20 世紀50年代“篷子客”歌手陶桂花、何小玉所傳唱的歌曲?！芭褡涌驼{(diào)”據(jù)稱共有“九板十八腔”“七十二調(diào)”“大曲”“小曲”類。羅姆人雖為吉普賽人后裔，但漢化程度較深，所演唱的曲目均為漢族音樂。

“云南省西部地區(qū)《蓬子客調(diào)》（羅姆人后裔民間歌曲）”存放于楊放資料編目為Ⅲ-3-8，標記李莼采集記錄、楊放勘校編輯蓬子客調(diào)12首。

除以上《數(shù)地名》《大趕馬》《小趕馬》《蓬子客調(diào)》之外，楊放先生記錄的李莼先生傳唱的還有“云南省西部和地區(qū)漢族民間傳統(tǒng)歌曲《燒大火上歌臺》”，存放于楊放資料編目為Ⅲ-3-9，含《過山調(diào)》《二十四個親老表》《滿老腔》《十大姐》《十大哥》《梳頭調(diào)》《繡荷包》《毗雌河調(diào)》《馬臘摩調(diào)》等15首。

結(jié) 語

楊放先生畢生根植于云南這片悠久且多元的五彩文化沃土，是云南民族民間音樂收集、整理和研究重要的奠基者之一。

第一，楊放先生畢生搜集整理記錄了云南各族民歌、樂曲5000 余首。先后編輯出版了《云南民歌》（第一集）、《云南民間音樂》（第二集·花燈音樂）、《云南山歌》（第一集）、《玉溪花燈音樂》《云南民族民間兒童歌曲選》《彝族曲子舞曲選集》《云南各族情歌100 首》《拉祜族張老五小三弦曲集》《哈尼族民間器樂曲》《哈尼族歌舞曲》《民間器樂曲》《姚安白彝族音樂》《蒙自花燈音樂》等。其研究論文《云南民族民間音樂概述》《云南少數(shù)民族的婚姻、家庭形態(tài)與民間音樂》等，充滿了真知灼見。

第二，1949年楊放先生發(fā)掘記錄了彝族撒尼人的敘事長詩《阿詩瑪》，對《阿詩瑪》的發(fā)掘有首創(chuàng)之功。此后，他還搜集、整理、發(fā)表了納西族民間長詩《獵犬》、彝族民間長詩《梅葛》《獨阿牟老祖爺》和哈尼古歌等近20 余部云南民族敘事史詩。

第三，歷時三十載，楊放先生領(lǐng)銜主持編纂的《中國民間歌曲集成·云南卷》，這一厚重的多民族民間歌曲文獻，且具有跨學科的珍貴資料。這一文獻的結(jié)集，也為云南民族音樂事業(yè)培養(yǎng)和儲備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研究人才，并繁衍了大量的云南音樂研究的地域性成果。

第四，楊放先生創(chuàng)作了歌曲30 余首，還嘗試創(chuàng)作了器樂曲和歌劇，其創(chuàng)作積極探索了云南音樂素材與西方作曲技法的融合。代表聲樂作品有《營火燃燒在廣場上》《野草謠》《昆明，美麗的山城》《盤江曲》（合作）等，還改編、演出了兒童歌舞劇《幸運魚》《金龍袍》等。此外，還創(chuàng)作了具有傣族風格的小提琴曲《大青樹下》和管弦樂曲《歡慶勝利》等。這些作品經(jīng)多次演播后被認為是“溢滿云嶺高原色彩的佳作”。

第五，楊放先生與李莼先生合作，錄音、記譜保存了茶馬古道上的馬幫民歌系列——《數(shù)地名》《大趕馬》《小趕馬》《燒大火 上歌臺》《篷子客調(diào)》。這些民歌是馬幫民歌中最重要的資料。我們感念演唱者李莼先生和記錄者楊放老師的功德！

第六，作為音樂教育家，楊放先生早期在昆華女中、長城中學做音樂教員，在云南省音協(xié)進行音樂干部培訓，后長期執(zhí)教于云南藝術(shù)學院，先后啟蒙和培養(yǎng)了黃虹、張難、朱紹玉等一批杰出的音樂家。

時值楊放先生百年誕辰，謹以此文紀念楊放先生對云南民族民間音樂的厚愛堅守與卓越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