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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lán)色雙肩包

      2022-01-07 07:06:46周耒
      星火·中短篇小說 2022年1期
      關(guān)鍵詞:雙肩包廣東爺爺

      周耒,壯族,70后,廣西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紀(jì)錄片導(dǎo)演,在《芙蓉》《民族文學(xué)》《青年文學(xué)》《星火》等刊發(fā)表小說100多萬字,有小說被《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選載,影視作品有《離歌》《放雁》等。

      我用手機(jī)在網(wǎng)上下單買了一個雙肩包,一個小時后,店家發(fā)貨了。購物平臺顯示,貨物從浙江金華出發(fā),到達(dá)我所在的弄崗村有1690公里。地圖上清晰地顯示了一條紅色的運(yùn)輸線路,那個雙肩包從金華出發(fā)后,經(jīng)過南昌、長沙等城市,預(yù)計后天晚上十二點,到達(dá)廣西首府南寧市的安吉物流集散中心,第二天下午三點前會送到我們縣里的物流中心。再過一天,才會被送到集鎮(zhèn)上。集鎮(zhèn)的物流點永遠(yuǎn)被各種包裹填滿,他們再也沒有人力把包裹分送到各個村。我只有到集鎮(zhèn)上才能拿到那個雙肩包。

      父親有一個牛仔帆布袋,他告訴我可以用它,但是我不予理會。那個牛仔帆布袋陳舊暗淡,布滿褶皺,邊角上還打了個補(bǔ)丁。那是母親縫補(bǔ)上去的。父親和這袋子并無二致。自從三年前,他和母親決定從廣東回來不再出去后,大多數(shù)的時間他就躺在門后的躺椅里。躺椅是爺爺留下的,老舊得要散架了。父親手邊一直有一壺酒。一天里不管什么時候看見他,總是一副睡眼蒙眬的樣子。他躺在那里,右手耷拉到地上,手上半握著那個酒壺。酒壺底部的一角已經(jīng)挨著地面了。奇怪的是,父親無論是睡著還是處于半睡半醒之間,酒壺從來沒有脫手倒地。如果那樣,里面的酒就會灑一地,母親不知道又該怎樣咒罵他了。當(dāng)父親在躺椅上睡著的時候,他的頭會向后奇怪地仰著,以至于他的脖子過度拉長,他那有點瘤結(jié)的喉結(jié)高高隆起,是那么突兀。有一次,我不知出于何種想法,在他睡著的時候,靜靜地坐在他的旁邊仔細(xì)地端詳他。我聽見他的呼吸氣若游絲,仿佛隨時斷線。

      父親的鼾聲曾經(jīng)粗重如牛,但是一年里我聽不到幾回。我一直跟爺爺住在一起,每一年春節(jié)前,父親和母親才會從廣東回來。他們風(fēng)塵仆仆,走進(jìn)家門的時候,我能夠感受到他們從遠(yuǎn)方帶來的嘈雜之聲。我說不清那一陣陣的嘈雜聲是什么,也許是龐大的集市上空升騰的市聲,也許是工廠車間里巨大的馬達(dá)聲,也許是海灘上游泳的人被浪花追趕的叫聲……最初幾年,父親回來總是背著那個牛仔帆布袋。他進(jìn)屋后蹲在地上,從袋子里拿出一件件衣服扔到床上。在衣服的褶皺間會時不時滾落下幾顆彩色的糖果,掉下別人玩壞了的玩具,這都是父親帶回來給我的新年禮物。父親在家的夜晚會顯得安寧,雖然他的鼾聲是那么響亮。在他的鼾聲里,我能聽到屋頂?shù)耐咂谖⑽㈩澏?,橫梁上經(jīng)過的老鼠也不再那么囂張了。我睡在父親的鼾聲里,感覺就像躺在一艘被海浪搖晃著的小船里,希望整夜都不用入眠。

      大概六七歲的時候,父親和母親曾經(jīng)帶著我去過廣東。那是一個他們年年都去的地方,那是一個萬花筒一樣的世界。我一次性見到了今生我見到的最多的事物。最初的幾天,他們把我關(guān)在一間潮濕黑暗的小屋子里,我只能掀開糊滿報紙的窗玻璃的一角打量外面的世界。透過密密麻麻的天線,透過城中村逼仄的群樓留下的一線天空,我看見遠(yuǎn)處高聳著一棟藍(lán)色玻璃幕墻的高樓,上面倒映著藍(lán)天白云。我想,父母親一定是在那棟高樓里上班,要不他們?yōu)槭裁疵刻炜偸悄菢优d高采烈。早上,他們很早就起來,母親會站在床邊,對著墻上的鏡子梳頭。父親懶洋洋起來,不忘伸手去抓撓一下母親的腋窩。母親會笑得花枝亂顫,咬在嘴里的膠箍就會掉到床底下再也找不見了。父親當(dāng)然會被一頓好打。他們天黑才回來,但是他們好像不愿意睡覺,躺在床上整夜整夜說話,直到我扛不住睡著。后半夜,有一次我醒過來,發(fā)現(xiàn)母親的后背把我抵在了墻壁上,我呼吸都困難。我想把母親推開,但是一種奇異的感覺讓我停止了動作。父親正在另一邊緊緊地抱著母親,他環(huán)抱母親后背的手碰到我身上,有力而滾燙。父親一次次地向著母親撞擊,沉穩(wěn)有力。母親在父親的懷里痙攣起來,嘴里發(fā)出嗚嗚嚶嚶的聲音。我不太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內(nèi)心被一股莫名的恐懼緊緊抓住。我不敢聲張,不敢動作,直到母親身體慢慢平復(fù),直到父親把母親放開,我也在不知不覺中睡去。

      父親母親還把我送到學(xué)校讀書,那是一間用七彩的篷布包裹起來的學(xué)校,我的同學(xué)們來自四面八方,操著千奇百怪的方言。但還沒來得及和他們交上朋友,我就離開了那里。一個下午,母親突然來到學(xué)校,她鐵青著臉,拉住我的手把我?guī)ё吡?。老師們在后面竊竊私語,我感覺到有一股不祥之兆,但是又不知所以。母親連夜坐著夜班車把我?guī)Щ乩霞?。我又累又困,一到家就睡著了。我醒來的時候媽媽已經(jīng)沒有影了,只有爺爺守在我身邊。他的腳下丟滿了煙頭,溝壑縱橫的臉上滿是愁云??匆娢冶犻_眼,他臉上的皺紋迅速變?yōu)榱诵θ?。我又開始了和爺爺相依為命的生活。

      爺爺每天給我煮飯,下雨天的時候到10公里外的學(xué)校接我放學(xué)。如果不下雨,我會和村里的小伙伴走路回來。那天天氣很熱,我和兩個小伙伴一起走路上學(xué),路過一個水塘的時候,我們下水游玩,結(jié)果其中一個掉到深水里撲騰,另外一個伸手去拉他,最后兩個人都沉到水里不見了。我嚇壞了,躲在草垛里哪里也不敢去。下午的時候,一個小伙伴從水里浮了上來。全村人都出動了,大家把水塘的水放干了,他們才在泥塘里找到了另外一個小伙伴。還撈到了很多魚。天黑下來的時候,饑餓戰(zhàn)勝了恐懼,我走出草垛,走進(jìn)了家門。躺椅上的爺爺看見我出現(xiàn)在門口,像看見鬼魂一樣跳了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躥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捏捏我的胳膊,又捏捏我的臉,想確認(rèn)我是否活著。他幾乎是顫抖著身子把我扶到了飯桌前。他掀開桌罩,現(xiàn)出一碗滿滿的白米飯,上面還臥著兩個荷包蛋。

      爺爺此后去到哪里都帶著我,像把我綁在了褲腰帶上一樣。他甚至還變成了一個話癆。他喋喋不休地跟我講很多事。他告訴我,我的生日也許是一頭豬的生日,也許是一頭牛的生日,那都是因為我父親的錯誤。那一個月,家里生了一只小豬、一只小牛,接著母親生下來我。父親用木炭把這三個日子都寫在了墻壁上,結(jié)果幾個月后給我上戶口時,父親記不清哪個日子才是我的生日。因此,每年我過生日的時候,也許是給那只豬過生日,它早在那一年的年底被宰殺了;也許是給那只牛過生日,它在三年后被父親賣掉了。

      “但是,你不能怪你父親,就像我不會怪他離開了我們。知道嗎?是我鼓勵他離開的?!?/p>

      爺爺是在一次醉酒后跟我說這番話的。那一天他帶我去隔壁村喝酒,他讓我坐在他對面的一張木沙發(fā)上,結(jié)果我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酒局也散了。與其說是爺爺領(lǐng)著我,不如說是我?guī)е丶?。我們走在涼爽的夜風(fēng)里,爺爺一步三晃?!拔抑兰依锏膸桩€田留不住他?!睜敔斦f,“過去我們沒有出路,缺錢了就到山里去挖草藥,打野物,這條路已經(jīng)行不通了。”

      我一直拉著爺爺?shù)难澭鼛В脑捄退砩仙l(fā)的酒味灌滿了我的耳朵和鼻子,我用力地推著他快走,希望因此能趕跑那些熏人的酒味。但是我越用力,我的喘息越重,我吸進(jìn)去的酒味越濃。我最后只能放棄了努力。

      “村里的年輕人都走了,四鄰八鄉(xiāng)的年輕人都走了,如果他不出去,他連老婆都找不著?!睜敔斦f道。他突然停住身子,一把抓住我的手,蹲下身子湊近我的臉。我努力地用另一只手扇開撲鼻而來的酒味,看見近在咫尺的爺爺?shù)哪樎冻鲭y以琢磨的笑容?!八鋈ナ菍Φ?,結(jié)果第二年他就把你母親領(lǐng)回來了。你母親來的時候就懷上你了。我看見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心里就樂開了花,我知道你母親準(zhǔn)跑不了了?!?/p>

      爺爺一直笑著,在夜色里顯得有點邪魅。突然一股酒勁上來,他坐在地上,變得傷心起來。“沒想到,你生下來才一歲,他們就把你扔下跑了。我知道,家里這巴掌大的地留不住他們,但是城里再大也留不住他們。他們會回來的,但愿在我死去之前?!?/p>

      爺爺一邊說,身子一邊歪下來,最后竟然躺在地上沉沉睡著了。我努力推著爺爺,在他的耳邊大聲地喊他,他都沒有醒來。我看見路邊有一簇低矮寬大的芭蕉林,我過去扯下來兩片芭蕉葉,一張蓋在爺爺身上,一張蓋在我身上。

      母親把我從廣東送回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父親和她再次回到了家里。吃年夜飯的晚上,我和爺爺才看見,父親右手少了三根手指頭。我明白過來,為什么母親那天匆匆把我送回來又匆匆趕去廣東了。整個年夜飯,我們都不說話,都盯著父親只有兩個手指的右手在飯桌上劃來劃去。他就用這兩個手指夾著筷子,夾起了雞肉,夾起了排骨,輕巧地把魚肉從魚骨頭上剔下來。他還用這只手握起酒杯,和爺爺碰杯喝酒。

      我聽見一聲清脆的碰杯聲后,爺爺問:“今年就不去了吧?”

      “去?!?/p>

      春節(jié)后才過了幾天,父親和母親又去了廣東。父親背著牛仔袋,領(lǐng)著母親出了門。那一次,我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那個鼓囊囊的牛仔袋已經(jīng)很陳舊,而且是那樣沉重,就像一塊笨重的石頭一樣把父親的腰都壓彎了。我想,廣東一定有特別吸引人的東西,要不他們不會這樣不畏艱辛地老往那里跑。有一段時間,我想父親一定是去尋找他掉在廣東的那三根手指了,他每年找一根,至少再去三年才能回來。結(jié)果來來去去,又過了十年,最后他們才決定再也不出去了。這個時候,我已經(jīng)高中畢業(yè)。這十年里,我按部就班長大,好像沒有什么波瀾,但其實內(nèi)心經(jīng)歷了多少的驚濤駭浪只有我知道。我這么說有點夸張,但只有這樣表達(dá),我才覺得說出了我內(nèi)心的感受。

      現(xiàn)在父親終于死心塌地留在村里了。他僅有兩根手指的右手依然能緊緊地握住酒壺,這仿佛是他向這個世界表示他還有活力的唯一方式。母親對父親的表現(xiàn)視而不見,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經(jīng)完全放棄他,還是他們曾經(jīng)有過一段無法向外人道的過往,因此原諒他的一切。母親總是那么忙碌,她要么操持廚房,要么操持棚里的那幾只雞。家里的地早就轉(zhuǎn)租給他人了,她本來可以不那么忙。但是她一定要把自己的每一天都填滿。好在最近她加入村里的文藝隊,每天晚上都去村文化站排練,這讓她的生活多少有了點變化。很多個夜晚,我睡在樓上,聽見村文化站傳來廣場舞的音樂聲,我很難想象,那些在田地上和牛欄里勞作了一輩子,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的女人,她們扭著腰身的時候心里在想什么。這時候,我會留意樓下父親的聲音,但悄無聲息。

      村里迎來了一個盛大的節(jié)日,鎮(zhèn)里決定來村里舉辦一場文藝演出,慶祝一個重要的攻堅戰(zhàn)取得圓滿的勝利。四周各村都派一個節(jié)目參加。那是多年未見的盛況,這么說吧,單就搭建舞臺和架設(shè)燈光,都花掉了一萬多塊錢。突然有這樣一個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舞臺,村里的文藝隊都樂開了花。母親參與的舞蹈隊自然也參加了演出。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母親以這樣一種形象出現(xiàn)。在霓虹燈閃耀和煙霧升騰間,她出現(xiàn)在了舞臺上。她穿著一套綴滿了閃閃發(fā)亮的銀片的紅色舞蹈服,一看就知道是從網(wǎng)上買來的便宜貨。她臉上嘴上涂上了紅紅的胭脂和口紅,大腿和肚臍都露了出來。我突然發(fā)現(xiàn)母親的皮膚還很白,當(dāng)她扭動著腰肢的時候也無比性感,甚至帶著一點狂野。我看得目瞪口呆,以為認(rèn)錯了人。在我印象中,我記得母親也曾經(jīng)有過這樣洋溢的青春氣息,那是在那一年他們帶我去廣東的那些短暫的日子里。在這將近二十年的生命里,我能夠好好地認(rèn)真地看看母親的時間并不多,我只記得每一年看見她她都變得更加蒼老。

      我相信那一個晚上父親肯定也感受到了母親殘留的美。后半夜,我聽見父親的酒壺輕輕放在地上的聲音,聽見他邁著腳步上了樓,進(jìn)入了母親的房間。我意識到,像我這個年紀(jì),偷聽父母行房多少有點不地道。但是,我沒有管住自己的耳朵。我想起在廣東那一年,我還是一個孩童,緊貼著母親的后背,感受著他們身體陣陣的顫栗。這讓我真切地明白,我的生命來自他們,我和他們是那樣的緊密相連。我聽到了父親爬到床上的聲音,但是沒有聽到期待的聲音,他們潦草倉促地結(jié)束了。我好像還聽到了父親抱歉的一聲嘆息,接著他輕輕的腳步聲出了房門,下了樓梯,然后一切又悄無聲息。

      那個藍(lán)色雙肩包準(zhǔn)時到達(dá)了鎮(zhèn)上的物流點,我順利地拿到了它。我在物流點就把包裝盒拆了。它和購物網(wǎng)站上的照片幾乎沒有差別,天藍(lán)色的色調(diào)是我喜歡的,兩個背帶上了護(hù)墊,靠背也有筆挺的護(hù)墊,上面還加了一層網(wǎng)格,背在肩上通風(fēng)透氣。我喜歡這樣人性化的設(shè)計。背上雙肩包,我覺得自己身材也變得筆挺了,人也變得時尚和有精神。我背著空背包回到了家里。上樓到自己的房間后,我開始往包里裝東西,三條褲子,三件T恤,三條短褲,一條毛巾,一把牙刷和一支牙膏。我不想把袋子裝得鼓鼓囊囊的,這樣顯得很愚蠢。袋子還有不少空間,里面還有一個夾層,那里應(yīng)該是用來放筆記本電腦的。條件允許的時候,我會買一臺放到里面,牌子我都想好了。

      下樓的時候,我看見父親和母親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父親從躺椅上坐直了身子,他的眼睛隨著我身子的走動而轉(zhuǎn)動。母親從廚房里走出來,她手里拿著一把姑娘菜。

      “你什么時候走?”母親輕聲問我,好像擔(dān)心我會因此生氣。

      “明天。”

      我從桌上拿了父親吸了一半的一包煙,走出了門。母親緊跟過來問我:“你去哪?”

      “去看爺爺?!?/p>

      我走出院子,往后山走去。爺爺住在半山的新居里,那是一堆黃土。爺爺走的時候,來了很多人,他們焚香,放鞭炮,述說著他過去的功德。我沒料到爺爺生前認(rèn)識那么多人。父親和母親從廣東回來了,大家等著父親看爺爺最后一面。但是父親好像很不經(jīng)意,只是走過來瞟了一眼,就讓人把爺爺抬進(jìn)了棺材里。送葬的隊伍很長,有人一路撒著紙錢,請來的哭婆賣力地哭著。我是孫子,我的命很輕,我被告知不能靠近爺爺,我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在每一個路口,全身穿著麻衣的父親都要跑到前面,全身匍匐在地上,爺爺?shù)墓撞膹乃纳砩峡高^去。他們說,父親是兒子,他這是要背爺爺上山。父親終于在爺爺死后,做了一個兒子應(yīng)該做的事情。

      爺爺?shù)膲炦€很新,上面長出了一層青青的草。我覺得留著這草,可以讓爺爺有點生氣。我點了三支煙,插在爺爺墳頭。有將近一年,我沒有來看爺爺了。我坐在那里,看著他簡陋的墳?zāi)梗路鹂匆姞敔斦趬灷?,正笑瞇瞇地看著我。我跟他說,爺爺,明天我要去廣東了。爺爺仍然笑瞇瞇看著我。我期望他能跟我說點什么,要么是勉勵我,要么是叮囑我小心。但是他什么都沒有說。我只能繼續(xù)跟他說道,爺爺,你放心,我不會像父親一樣的。說出這句話,我突然一陣傷心,淚水禁不住滾滾而下。我不知道,如果我和父親不一樣,那我能活成什么樣。我心里只是有一股決心,我不會走父親一樣的老路。但事實上,我明天就要踏上和他年輕時候一樣的道路。我希望有所不同,有所改變,但是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做到。想著這些,我的淚水更洶涌。我想起來,這應(yīng)該是爺爺離開后,我第一次哭。我突然又對爺爺充滿了愧疚。我終于哭出了聲音,我想爺爺會明白我,也會諒解我的。

      天準(zhǔn)備黑的時候,我才回到家。父親和母親已經(jīng)坐在飯桌前等著我了。進(jìn)門的時候,我看見門口一片濕,地上灑了很多雞毛。桌上果然有一碟白斬雞和一碗雞湯,我知道那只應(yīng)該再養(yǎng)三個月的公雞被母親提早宰殺了。父親和母親一直等我坐下,才拿起碗筷,我們有一陣沒有說話。

      “村頭的李斌華,去廣東十幾年,回來在鎮(zhèn)里買了房,還開了一家米粉店?!蹦赣H打破了沉默。她說完這句話后好像突然覺得錯了,馬上噤嘴。因為她擔(dān)心倘若她寄希望我也這么能干,會給我造成壓力。事實上,他們外出那么多年,也只是回家建起了這兩層的水泥房子。她也許覺得沒有資格要求自己的兒子超過他們。母親也一度勸我,沒有必要外出,可以到鎮(zhèn)里的親戚那里跟班。親戚在鎮(zhèn)里有一個鋁材建造場,專門為各村建各種鋁制品棚屋,生意很好。她說我去那里可以學(xué)到技術(shù),也可以學(xué)會怎么做生意。我的觀點是,要學(xué)技術(shù)和生意,我應(yīng)該去廣東,而不是留著這里。

      母親捧著飯碗,在那里扒拉著飯,忘記了吃菜。她突然好像醒悟過來,忙說:“你吃菜,吃雞肉。”見我沒有動筷,她伸出筷子想幫我夾,但又停在半空不動。早在三年前,我就曾在飯桌上嚴(yán)厲地警告過她,不要再給我夾菜,因為我已經(jīng)不是一個小孩了。

      母親悻悻收回筷子。我伸出筷子夾了一塊雞肉放到母親碗里。我為自己的舉動吃了一驚,母親也吃了一驚,她甚至抬起眼驚懼地看了我一眼。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夾了一塊雞肉放到嘴里。

      父親突然從桌下拿出了酒壺,在桌上倒了兩杯酒。我才發(fā)現(xiàn),他早在桌上備了兩個空酒杯。他用右手的兩根手指捏起酒杯,舉到我面前,一雙眼看著我。

      “喝一杯?!?/p>

      我盯著父親的那三根斷指看著。我還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認(rèn)真地看它們。斷口渾圓錚亮,歲月已經(jīng)讓他的傷口完美融合,看起來并不礙眼。

      我拿起酒杯跟父親碰了一下。他用了不小的力,我真擔(dān)心他的酒杯會碰落,結(jié)果沒有。父親把酒杯放到嘴邊,很響亮的一聲“嘖”響,喝下了杯中酒。

      我也喝下了酒,一陣翻江倒海。跟父親大概喝了七八杯酒,我借口頭有點疼,上到二樓房間躺下來。我感覺很難受,但是沒有哭。整個夜晚,家里一直很安靜,我也沒有出過門。后半夜我竟然睡著了,這出乎我的意料。

      早上六點多我醒過來。我背起雙肩包出了房門。父母的房門還關(guān)著,我不知道該如何跟他們道別。我下了樓,看見桌上放著一個荷葉飯團(tuán),從上面散發(fā)的香味,我知道那是一個糯米飯團(tuán)。我用手摸摸,還一陣溫?zé)?。母親一定是一夜沒睡,幫我做了這個飯團(tuán)。但是現(xiàn)在誰出門還帶著糯米飯團(tuán)呢?我沒有拿。

      我走出家門,穿過村巷,來到了村外。昨夜一定是下雨了,道路有點潮濕,遠(yuǎn)山被一層層白色的濃霧籠罩著。我能聽見甘蔗在地里咕咕喝水的聲音。我走了大半個鐘頭,來到了一個三岔路口。每隔兩三個鐘頭,會有一輛開往南寧的班車經(jīng)過,運(yùn)氣好的話,也不用等那么久。

      我看見一個女孩也在路邊。她坐在一個豎起來的紅色的旅行箱上。她穿著一條牛仔褲,腿顯得很長,腳上穿著一雙粉紅色的涼鞋。我注意到她的腳趾蓋涂著紅色的指甲油。她正用腳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地面上的石子。我走到她的身邊。她腳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她沒有抬頭看我,但我知道她在用余光看我。我又看了她一眼,覺得有點眼熟。

      “我見過你?!蔽蚁蛩蛘泻?,“在抖音里?!?/p>

      “是嗎?”

      “你直播過砍甘蔗?!蔽铱粗?,已經(jīng)確認(rèn)她就是我在抖音上刷到的女孩,“你還拍過你家后面的果樹?!?/p>

      她噘起嘴巴,腳用力地踢掉地上幾塊小石子?!斑@有什么好看的?!彼f道。

      我們聊起來,我知道她就在我們隔壁村,這次也是去廣東,她已經(jīng)在那邊一年多了,這次回來是參加他哥哥的婚禮。我告訴她我也是去廣東,我們可以同行。她說很好。我突然很高興有這樣一個同行的伙伴。我們很快聊得熟悉起來。

      半個小時后,一輛紅色的高層大巴開了過來,我們都站起來招著手。大巴停在了我們面前,車門徐徐打開。我主動幫她提行李箱,她自然地接受了我的幫助。我們上了車。車還空了大半位置,前面一排的兩個位置竟然還空著。我們不約而同地走向那里。我讓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坐在了她的旁邊。我把背包從背上取下來抱在了懷里。大巴開動了。我喜歡坐在前排的感覺,可以俯視前面的道路,兩旁的山巒和田野不斷地向后退去,這加深了我馳向未知的生活的興奮感。

      “你是第一次去廣東吧?”車子走了一段路,她主動問我。我奇怪她怎么能看出來我是第一次出門。她緊接著又問:“你打算干什么?”

      說實話,我沒有想好。我告訴她,我在網(wǎng)上認(rèn)識一個在東莞修手機(jī)的網(wǎng)友,我先去那里看看。他答應(yīng)我,如果我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可以在他那里跟著他干一陣子。

      “先站穩(wěn)腳跟再說?!彼@然是在鼓勵我,“去廣東,不換幾次工作,你根本找不到自己。”

      “你在那邊做什么?”我問她。

      “我在一家植發(fā)護(hù)發(fā)中心做護(hù)工。”她說,“現(xiàn)在好多人年紀(jì)輕輕就脫發(fā)了,這一行有前景?!?/p>

      我看看她。她有光潔漂亮的額頭,上面是一頭茂密的頭發(fā)。她還染了發(fā),耳朵兩邊的頭發(fā)呈現(xiàn)出暗紅色的光澤。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我想象她在植發(fā)中心上班的情景。在一個窗明幾凈的地方,在吹著空調(diào)的房間里,她一定是穿著類似護(hù)士服的藍(lán)色的工裝,細(xì)心地給顧客上藥水。我想,她真的適合做這一工作。

      我們就這樣隨意地聊著。山路彎曲盤旋,大巴就像一艘大船在起伏不定的大海航行。不時出現(xiàn)的村莊和田園提醒我,身邊這個女孩跟我有著同樣的出處,這也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就這樣親切的原因。中途她睡著了一會。她睡著的樣子也很好看,頭微微地向我這邊歪過來,隨著車子的搖晃輕輕地?fù)u晃著。她散亂的頭發(fā)時不時輕觸到我的頸部,我感到一陣陣酥麻。顯然,她對我并沒有什么戒備,我很感激她對我的這份信任。

      三個多小時后,車子來到了南寧火車東站。巨大的站樓橫亙在群樓中間,向四處伸出的引橋縱橫交錯,接納著從四面八方涌來的車輛和人群。她帶著我進(jìn)入車站,過了安檢,乘坐了幾次電梯,到了有巨大穹頂?shù)暮蜍噺d。她把自己的行李箱靠在一排空著的座椅上。

      “老背著包不累嗎?”她說。

      她動手幫我把背包從背上取下。我本想拒絕,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我還是順從了。她取下雙肩包放在了她的行李箱上。藍(lán)色的雙肩包疊在紅色的行李箱上,顏色很配。這給我一種奇異的感覺,好像我和她更加親密了。

      她拿上我的身份證,到售票廳買票。很快,她拿著兩張票回來了,目的地是東莞,我們在同一個車廂同一排位置。票價是261元。我要把車票錢給她。她伸出她的手機(jī),上面是一個收款碼。我掃了一下碼,把票錢轉(zhuǎn)給她了。

      我抬頭張望著,候車大廳二樓平臺上有很多飲食店?,F(xiàn)在已經(jīng)是中午吃飯的時間,我想,我應(yīng)該請她吃飯,雖然車站的東西一向很貴。我正要張口邀請,她突然碰了碰我的手臂。我低下頭,看見她手里拿著一個已經(jīng)打開的荷葉包,熟悉的香味撲鼻而來,那是一團(tuán)彩色的糯米飯。

      “餓了吧?吃點?!彼f。

      見我猶豫,她拉住我衣袖,讓我坐在她旁邊,掰出一團(tuán)糯米放到我手里,說道:“吃吧,這是我哥哥娶親用的糯米,可好了?!闭f完,她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我張嘴咬了一口,果然香甜可口。我想起母親放在桌上的那個糯米飯團(tuán),忍不住低頭掉下了眼淚。她看見我哭了,伸出一只手扶住我的肩膀,關(guān)切地看著我。

      “你怎么哭了?”

      “沒什么?!蔽艺f,“只是有點傷感?!?/p>

      她沖我笑笑,我也朝她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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