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 云
錢德明(Joseph-Marie Amiot,1718 — 1793)是18 世紀法國著名漢學家,也是啟蒙時代來華耶穌會士的代表人物。1750 年,他抵達中國,在華生活凡40 余年,翻譯、著述甚豐,曾經(jīng)寄回法國大批書信。錢德明對中國文化懷著熾熱的情感,畢生致力于向西方世界傳遞正面、積極、美好的中國形象,在中西文化大辯論中針鋒相對地批判各種有關中國的成見和負面言論。啟蒙思想家伏爾泰、狄德羅(Denis Diderot,1713 — 1784)等人是通過閱讀錢德明的作品建構起自己的中國形象,進而在知識界產(chǎn)生廣泛影響,形成崇華的學術思潮。錢德明在傳播中國文化方面可謂貢獻卓越。
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1765 年可以說是一個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年份。這一年,法國在華耶穌會士與國務秘書貝爾坦(Henri Bertin,1720 — 1792)開啟數(shù)十年的持續(xù)通訊,他們“在寄出論文和書信的同時,通常附上小玩意、漆器、藝術品、文學作品,以及趣味盎然的科學、軍事、農業(yè)乃至醫(yī)學報告,以幫助(西方)更準確地了解中國?!盿Jacques Silvestre, Henri Bertin, dans le sillage de la Chine. Paris: Les Belles Lettres, 1970, p. 167.1766 年9 月22 日,錢德明首次致信貝爾坦,希望得到貝氏的保護,正式加入“文學通訊”行列。b龍云:《錢德明:18 世紀中法間的文化使者》,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 年,第241 頁。在18 世紀語境中,“文學”可指涉各類文本,尤其是得到上流文化、社會及各皇家科學院認可的作品。廣義上講,諸凡歷史、哲學、藝術等文本都可以歸于文學范疇。當時,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沒有徹底分家。因此,“文學通訊”遠非狹義的文學作品,而是指圍繞科學、歷史、文化、政治、社會問題展開的學術交流和討論。得益于貝爾坦的支持,部分耶穌會士的書信獨立成書刊行,或被納入?yún)矔吨袊s纂》(Mémoires concernant les Chinois)中。在這個過程中,貝爾坦“極大地促進了中國歷史、政治制度、藝術、科學和文明在法國的傳播”cSilvestre, op.cit., p. 157.。
從1765 年開始,錢德明進入豐產(chǎn)期,他在儒學、歷史、音樂、舞蹈、兵法、詩歌等方面取得了廣泛的收獲。錢德明在“文學通訊”中的作用也最為突出,正因為這種特殊的通信關系,其作品在法國大量刊行,廣為人知。然而,對來華耶穌會士,特別是在宮廷服務的傳教士來說,科學技術尤其天文學格外重要,“這是中國人政治領域的首要目的,也是政府的核心要務,因為在他們看來,沒有歷法,對日食無法準確計算,帝國的光輝亦將黯然失色?!盿Le P. Amiot, ‘‘lettre du 7 ocbore 1754 au P. De La Tour,’’ Lettres édifiantes et curieuses, publié sous la direction de M. L. Aimé-Martin. Paris: Société du Panthéon littéraire, 1843, Vol. 4, p. 56.鑒于此,本文旨在考察錢德明來華初期的科學研究工作,特別是在科學技術領域的嘗試與成績,探討宋君榮(Antoine Gaubil,1689 — 1759)對他的指導與相關合作,以及對其學術思想、方法的影響。
從路易十四時期來華的首批“國王數(shù)學家”開始,法國耶穌會士一直保持科學研究的傳統(tǒng),錢德明的身份決定了他對這種傳統(tǒng)的堅守。耶穌會士來華之后,素來采取適應策略,學習漢語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加之在科技方面的才能,才會得到清宮皇帝的青睞,從而憑借一技之長在北京立足。這種耶穌會傳統(tǒng)可以說代代相傳,最早來華的白晉(Joachim Bouvet,1656 — 1730)、李 明(Louis Le Comte,1655 — 1728)、錢 德 明來華后共事的宋君榮和蔣友仁(Michel Beno?t,1715 — 1774),無一不是如此。尤其是后兩位對錢德明產(chǎn)生過較為深刻的影響。不過必須承認,錢德明在清宮的正式身份是滿語和拉丁語翻譯b參閱《錢德明:18 世紀中法間的文化使者》,第62 頁。,這也說明其長處更多偏向于語言文字,而非科學技術。
錢德明到達北京之時,中國已經(jīng)禁教,傳教士只有以科學研究名義才能在傳教會內外有一定自由度。正如宋君榮所說:“皇帝并不熱愛宗教。因此,親王和重臣都躲著我們。我們很少在宮中露面。皇帝需要我們,無非是因為欽天監(jiān)以及與莫斯科的事務,或者來自西方的精工奇技?!眂Antoine Gaubil, ‘‘lettre du 6 novembre 1726 au Père Magnan,’’ Correpondance de Pékin, 1722–1759, publié par Renée Simon.Suisse: Droz, 1970, p. 128.錢德明打算將時間用來研習漢、滿語言,風俗,習慣,藝術等內容。在《耶穌會士書簡集》(Lettres édifiantes et curieuses)中,錢德明的通信非常少,作為宮廷御用傳教士,其宗教活動相對有限,工作更多地在于博得皇帝的好感,而不是接近信眾的日常行為。dEmmanuel Davin, ‘‘Un éminent sinologue toulonnais du XVIIIe siècle, le R. P. Amiot, S. J. (1718–1793),’’ Bulletin de l’Accociation Guillaume Budé, 3 (1961), p. 383.
1752年,宋君榮在給天文學家德理爾(Joseph-Nicolas Delisle,1688 — 1768)的信中說:“錢德明神父來這里已經(jīng)有幾個月了。他說決心做好準備,為您寄一些觀測記錄?!眅Gaubil, op.cit., p. 647.在初到北京的歲月里,錢德明跟隨宋君榮進行天文學觀測和物理實驗,宋君榮是他在科學實驗和觀測方面的導師。作為助手,錢德明與其合作完成了初期的科學技術工作。然而,宋君榮很快發(fā)現(xiàn),“錢德明似乎更感興趣的是中國古代音樂,而不是天文學”fIbid., p. 762.。究其原因,可能正如費賴之(Louis Pfister,1833 — 1891)所說,錢德明是“非常好的音樂家(他會吹橫笛,會彈羽管鍵琴)”gLouis Pfister, Notices biographiques et bibliographiques sur les jésuites de l’ancienne mission de Chine: 1552–1773. Shanghai:Imprimerie de la Mission catholique, 1932, p. 851.。錢德明本身也自謙地說出了內心的打算,“我馬馬虎虎懂音樂……我希望運用這些小才能讓自己被(中國人)接納”hLe Père Amiot, ‘‘De la musique des Chinois tant anciens que modernes,’’ Mémoire concernant l’histoire, les sciences, les arts, les moeurs, les usages etc. des Chinois. Paris: Chez Nyon l’a?né libraire, 1780, Vol. 6, p. 2.。
1753 年5 月10 日,宋君榮神父進行水星凌日天文觀測,為此他從各種書籍中了解到最佳的觀測方式,并準備了兩副望遠鏡和一個較好的測微器,并調好時鐘,希望完成一次上佳的天文觀測。錢德明也進行了觀測,但他“開始觀測的時候有些延誤,只滿足于用一副形式上并沒有什么變化的普通望遠鏡”aGaubil, op.cit., p. 732.。
1756 年9 月2 日, 宋 君 榮 在 給 德 理 爾的 信 中 提 到, 佩 茲 納 神 父(Esprit Pezenas,1692 — 1776)b佩茲納神父,法國耶穌會士、天文學家、數(shù)學家,曾任馬賽天文臺臺長。給錢德明寫信,說道:
將于一月份與其他兩名耶穌會士在馬賽觀測仙女座中天高度,因此邀請錢德明進行相應觀測。錢德明并沒有觀測,而是請鮑友管(Anton Gogeisl,1701 — 1771)和劉松齡(Ferdinand Augustin Hallerstein,1703 — 1774)完成觀測,但這兩位神父并未將觀測結果給錢德明。我將自己的觀測結果告知錢德明,如果他認為合適則可轉寄給佩茲納神父。錢德明曾表示想?yún)⑴c某項觀測,他說愿意做此類觀測活動。cGaubil, op.cit., p. 840.
由此可以看出,雖然錢德明負責撰寫法國北京傳教會天文臺觀測記錄報告,但據(jù)專家推測,他本人似乎對天文觀測缺少熱情,或者這方面能力不足。dMichel Hermans,‘‘Joseph-Marie Amiot, une figure de la rencontre de l’autre au temps des Lumières,” Les danses reituelles chinoises d’après Joseph-Marie Amiot, Ed. Yves Lenoir, Nicolas Standaert. Bruxelles: éditions Lessius; Namur: 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Namur, 2005, p. 33.
1756 年11 月7 日,宋君榮致信德理爾,介紹了剛剛完成的水星凌日觀測結果,并稱“錢德明向您問好。他觀測了水星接觸和脫離日面的全過程。他為佩茲納神父搜集到觀測資料。他說非常希望測量仙女座中天高度。他也希望從事其他觀測。他去年收到佩茲納神父非常有教益的來信,他對此進行了回復?!眅Gaubil, op.cit., p. 843.德理爾非常關注天文學方面的信息,因此與北京傳教士保持密切聯(lián)系,并收到來自北京耶穌會士的天文觀測資料。佩茲納神父亦將錢德明觀測水星凌日的結果轉給德理爾,后者在此基礎上完成重要報告。這是人類有觀測記錄以來的第12 次類似天文現(xiàn)象,德理爾根據(jù)錢德明等人的觀測結果來計算太陽視直徑?!巴ㄟ^對比水星運動及凌日時間,德理爾發(fā)現(xiàn)太陽視直徑并不是哈雷(Edmond Halley,1656 — 1742)天文表給出的32'24",而是錢德明使用2.76 米望遠鏡觀測到的32'0";而宋君榮用4.55 米望遠鏡觀測到的則為32'8"?!眆‘‘Du douzième passage de Mercure sur le Soleil, observé en 1756,’’ L’Hisoitre de l’Académie royale des Sciences, avec les Mémoires de mathématique et de physique pour la même année. Paris: Imprimerie Royale, 1763, p. 83.德理爾撰寫的報告指出,據(jù)錢德明觀測,當?shù)貢r間9:31'12"水星星體一半進入日面,但他沒有記錄星體完全進入日面的具體時間;當?shù)貢r間下午2:54'20"星體接觸太陽邊緣即將離開日面,當?shù)貢r間下午2:56'4"水星完全脫離日面,水星用了1'44"才完全跨越太陽邊緣;當?shù)貢r間下午2:55'12”水星中心位置脫離日面,參照水星開始接觸日面的時間,水星中心位置在日面共停留5:24'0",當?shù)貢r間12:13'12"經(jīng)過日面中心位置。gJoseph-Nicolas Delisle, ‘‘Observations du passage de Mercure sur le disque du Soleil, le 6 novembre 1756,’’ L’Hisoitre de l’Académie royale des Sciences, avec les Mémoires de mathématique et de physique pour la même année. Paris: Imprimerie Royale, pp. 134–135.宋君榮和錢德明分別提供的觀測數(shù)據(jù),為德理爾獨特的天文計算方法提供了依據(jù),豐富和完善了他構建起來的天文理論體系。
1755 年,錢德明寄出兩封有關中國度量衡的信件,由佩茲納神父分別于1756 年10 月15 日和11 月17 日刊發(fā)在《馬賽天文臺撰數(shù)學與物理報告》(Mémoires de mathématique et de physique rédigées à l’Observatoire de Marseille)中,這是錢德明對中國度量衡體系的詳細介紹。h參閱錢德明的兩封有關度量衡的書信;參閱Mémoires de mathématique et de physique rédigées à l’Observatoire de Marseille. Avignon: chez la Veuve Girard, 1756, Vol. 2, pp. 61–83。法國銘文與美文學院院士小畢歐(Jean-Baptiste Biot,1774 — 1862)在《博學雜志》(Journal des Savants)上撰文介紹了錢德明的兩份未刊手稿,其中一件似是在此基礎上深入研究的結果。該手稿包含“對中國古代和現(xiàn)代長度、重量、容積單位的描述,同時有準確的對應尺寸。共四開8 頁,20 幅圖。”aEdouard Biot, ‘‘Notices sur des manuscrits du Père Gaubil et du Père Amiot, par feu Edouard Biot, membre de l’Académie des Inscriptions et Belles-lettres,’’ Journal des Savants. Paris: chez C. J. Panckoucke, 1850, p. 303.在小畢歐看來,當時中國與歐洲之間已經(jīng)開啟全新的貿易關系,錢德明的手稿具有特殊的意義,對法國貿易代表也更有價值,可以幫助人們對比中法度量衡單位。bIbid., p. 305.
1757 年,宋君榮稱已經(jīng)完成多次太陽或其他恒星中天高度的觀測工作,盡管每次都進行了比較準確的觀測,而且對儀器也進行了校準,但仍有很多觀測數(shù)據(jù)互不一致。他擔心這是由于天氣冷熱變化導致的不同折射反應現(xiàn)象。怎么解決北京這種氣候條件下的獨特問題?鑒于蔣友仁忙于乾隆圓明園的事務而無暇顧及,宋君榮本人年事已高也力不從心,錢德明(在這種情況下)表示,他可以考察北京地區(qū)測算中天高度時遇到的折射問題。cGaubil, op.cit., p. 849.除了這些天文觀測活動之外,錢德明還進行了持續(xù)的氣象觀測工作。
1757 年,因為宋君榮年事已高,錢德明接過接力棒,負責北京傳教會的氣象觀測和記錄工作。他后來將觀測報告寄給貝爾坦,貝爾坦轉給法蘭西科學院院士查理·梅斯耶(Charles Messier,1730 — 1817)。經(jīng)過整理之后,該報告于1774 年刊發(fā)在《科學院數(shù)學與物理報告集》(Mémoires de mathématique et de physique)中。氣象觀測起止時間為1757 年1 月1 日至1762 年12 月31 日。錢德明稱,氣壓表打造得很精致;他使用的是列氏溫度計,冰點和沸點之間有80 個刻度單位。氣象觀測資料以表格形式呈現(xiàn):第一列為日期;第二列和第三列是早晚溫度,錢德明沒有標注具體時間,估計是日出時的觀測記錄,正如宋君榮之前的做法一樣,下午觀測時間是3 點;第四列和第五列是早晚氣壓值;第六列和第七列是風向、風力資料;第八列是大氣狀況和其他現(xiàn)象,以及磁偏角的變化等,磁磁偏角始終處于南偏西2°到2.5°。
錢德明連續(xù)六年觀測記錄的完整氣象資料具有重要價值,對于今天研究氣候變遷更是寶貴的第一手材料。資料表明:六年間,1762 年11 月20 日下午3 點觀測到最高氣壓973.52 百帕,南風,晴朗,5 攝氏度。1761 年8 月20 日早上觀測到最低氣壓922.06 百帕,下午無風,24.68 攝氏度。最高值和最低值之差為51.46 百帕。六年間平均氣壓為944.66 百帕,與巴黎的氣壓值相當。六年最高溫度為1760 年6 月25 日下午3 點42.81 攝氏度,南偏西風,多云,下午風燥熱,氣壓934.64 百帕。1762 年1 月12 日早上最低氣溫零下15.63 攝氏度,西北風,氣壓956.65 百帕,最高溫度與最低溫度差為58.44 攝氏度。北京以南風為主,六年間共計觀測到1477 次,然后是北風,計599 次,隨后是東北風、東南風、西北風、東風、西風、西南風。總的來看,5 月到9 月這五個月里氣壓低于948.19 百帕,一年中其他月份幾乎都高于該值,平均氣壓為944.66 百帕。dCharles Messier, ‘‘Observations météorologiques, faites à Pékin, par le P. Amiot, jésuite, pendant six annés, depuis le 1er janvier 1757 jusqu’au 31 décembre 1762,’’ Mémoires de mathématique et de physique, présentés à l’Académie royale des sciences,par divers savants, et lus dans ses Amssemblées. Paris: Imprimerie Royale, 1774, Vol. 6, pp. 519–601; L. Cotte, Traité de Météorologie. Paris: Imprimerie Royale, 1774, pp. 609–612.
如果將這些氣象資料與法國當?shù)貧庀筚Y料對比,可以幫助了解氣候的差異,北京雖然維度比巴黎更靠南9 度,但是北京冬天更冷,氣象數(shù)據(jù)也更趨穩(wěn)定。北京雨水更豐富,據(jù)韓國英(Pierre-Martial Cibot,1727 — 1780)1761 年10 月20 日信件:“1761 年夏天總降雨量達1624 毫米,有些省份被洪水淹沒,成千上萬的人因此喪生,城市陷入洪水之中。”eIbid., p. 529.錢德明還提到,與巴黎相比,北京刮風的天氣更多,而且風級更大。他還記錄了降雪量、雷雨次數(shù),這類氣象資料具有重要意義。
梅斯耶發(fā)現(xiàn),從長時段氣候變化來看,錢德明觀測到的溫度比之前宋君榮觀測到的溫度有明顯下降。宋君榮記錄了1743 年北京酷暑的情況:“1743 年7 月,北京的老人們都說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么熱的天氣?!薄皬? 月14 日到25 日,在北京城內和近郊,據(jù)官員們清點,共有11 400 人因酷熱而喪生,主要是窮人和匠人,大量條件不錯的富人未統(tǒng)計在內。”aGaubil, op.cit., p. 625.
梅斯耶對錢德明的氣象觀測資料進行了評價:“這些觀測資料是獨一無二的,不論是其完整的連貫性,還是具體的細節(jié)。我覺得應該將其完整地呈現(xiàn)出來,以便加以對比,并從中得出相應的結論?!眀Messier, op.cit., p. 531.在梅斯耶整理出版氣象觀測資料之后,貝爾坦給北京的錢德明寄了三本樣書。cLe Père Amiot, lettre du 28 septembre 1777, Institut de France, Manuscrits. 1515.
1739 年,圣彼得堡科學院任命宋君榮為院士;1751 年,他被任命為英國皇家科學院外籍院士。同時,他也成為法蘭西科學院和法蘭西銘文與美文學院院士。dPaul Demiéville, ‘‘Préface,’’ Correspondance de Pékin, p. viii.錢德明到達北京之前,宋君榮已經(jīng)是歐洲三大科學院院士,并與這幾家科學院保持密切聯(lián)系,這種學術人脈關系也直接讓錢德明受益。
早年,宋君榮對錢德明進行引薦,在1751年10 月30 日寄給英國皇家科學院秘書莫蒂梅(Cromwelle Mortimer,1702 — 1752)的 信 中 寫道:“錢德明神父剛剛來到這里,他給我?guī)资字袊V,我這里寄給您,誠如您期望的那樣。神父還告訴我,他想學習所有與中國音樂相關的內容。如果這樣,您還會收到類似的新內容?!眅Gaubil, op.cit., p. 614; Hermans, op.cit., p. 27.同年11 月6 日,宋君榮在致莫蒂梅的信中指出,中國歌曲已經(jīng)從北京寄往澳門。fGaubil, op.cit., p. 64; Hermans, op.cit., p. 2.11 月18 日,他又重申此事。gGaubil, op.cit., p. 65; Hermans, op.cit., p. 27.1753 年11 月23 日,在致英國皇家科學院繼任秘書托馬斯·博奇(Thomas Birch,1705 — 1766)信中稱,錢德明寄出了十首中國曲子。hGaubil, op.cit., p. 67; Hermans, op.cit., p. 27.這些曲譜于1753 年3 月1 日抵達英國皇家科學院,目前手稿亦收藏于此。i據(jù)謄錄員,宋君榮1751 年10 月30 日和11 月6 日的信件收悉,包含以歐洲方式記譜的中國歌曲。目前手稿保存在英國皇家科學院:The Royal Society: Lettres et papers II (L.& P. II. 422): 1741–1806, no 422。參閱The Royal Society (Londres):Journal Book Copy, Vol. 21, fos 281–283。參閱Hermans,op.cit., p. 27。這十首曲子包括《柳葉錦》等,錢德明在《論中國現(xiàn)代音樂》(De la musique moderne des Chinois)j該手稿收藏于法國國家圖書館音樂部,Rés. Vmb. Ms. 14。手稿寫作日期未定,約1751 — 1760 年寫成。該手稿的部分內容刊發(fā)在Journal étranger, 7 (1761), pp. 5–49。參閱Hermans, op.cit., p. 29;參閱Standaert, op.cit., p. 291。手稿中再次談及。在宋君榮的推動下,錢德明開始翻譯李光地的《古樂經(jīng)傳》,之后將譯文寄給德拉杜爾神父(Simon de la Tour,1697 — 1766),讓其轉交銘文與美文學院秘書布甘維爾(Jean-Pierre de Bougainville,1722 — 1763)。該手稿已佚,但其中關于古代舞蹈的譯文刊發(fā)于《外國雜志》(Journal étranger)。kHermans, op.cit., p. 30; Journal étranger, 10 (1761), pp. 5–36.因為錢德明當時來華時間不長,漢語水平還有限,不足以翻譯這樣的專業(yè)著作,所以他本人20 年后也承認其中有不少錯誤。lHermans, op.cit., p. 30; Mémoires concernant les Chinois, Vol. 6, p. 13.然而,在翻譯李光地的作品之后,錢德明在1754年和1763 年之間還寄給德拉杜爾一些音樂補編,由于布甘維爾1763 年去世,錢德明與德拉杜爾神父的通信也隨之中斷。后來,德拉杜爾神父去了貝藏松,耶穌會士也被解散,1763 年之后通信就此中斷。mHermans, op.cit., p. 31.
在宋君榮的引導下,錢德明和圣彼得堡科學院進行了聯(lián)系。宋君榮于1755 年4 月30 日致信圣彼得堡科學院克拉曾斯坦(Christian Gottlieb Kratzenstein,1723 — 1795) 和 利 赫 曼(Georg Wilhelm Richmann,1711 — 1753),首先感謝兩位教授關于電的介紹文章,并且說中國人2670 年以來一直了解地磁的存在,1500 年以來已經(jīng)注意到磁偏角現(xiàn)象。錢德明對電很感興趣,他還做了相關實驗。aGaubil, op.cit., p. 314.然而這期間,前者已經(jīng)于1753 年被任命為哥本哈根大學實驗物理教授,后者于1753 年在雷電觀測中遭雷擊身亡。1756 年12 月,圣彼得堡科學院查哈博士(Ernst Zeiher,1720 — 1784)接過聯(lián)系工作并致信錢德明,希望與他繼續(xù)保持通信:
我們科學院感謝您就鐘表擺長、磁偏角、電以及其他類似事務的精彩觀測和實驗。我們請求您繼續(xù)與我們保持通訊。它想真心地告訴您多么重視您的函件,我也非常慶幸能夠向您自薦?!曳浅i_心地閱讀了您的觀測報告,您的磁偏角觀測工作讓我們非常驚奇,因為各地的結果變化那么大。b法國國家圖書館,西方手稿本部,F(xiàn)onds Bréquigny 1。
但是他們之間的通信不久也中斷了,查哈于1764年成為維滕貝格數(shù)學教授。加之1760 年到1775年之間,圣彼得堡和北京之間的陸路非常不可靠,聯(lián)系時斷時續(xù)。cGaubil, op.cit., p. 36.據(jù)推測,因為圣彼得堡沒有回音,錢德明可能放棄了通信聯(lián)系。
您告訴我關于各個季節(jié)氣壓變化的準確和特別的來信,我斗膽簡單地告訴您本次通訊時想到的體系,這是我20 年前多少告訴過圣彼得堡科學院的內容。當時的科學院院長拉祖莫夫斯基(Kirill Rasumowski,1728 — 1803)作為聯(lián)絡人,他已經(jīng)去世或者去了別地,這是他交代過我的工作,等我的書信寄到之后直到今日都沒有任何回復。于是我相信,該體系非常虛幻,或者壓根站不住腳,不足以引起物理學家的關注。dLe Père Amiot, ‘‘lettre du 15 novembre 1784,’’ Mémoires concernant les Chinois. Paris: Chez Nyon, 1786, Vol. 2, p. 569.
錢德明大致解釋了自己的體系:
我們周遭的大氣不是真正的原因,只不過是次要原因,其本身又從屬于一個普遍的緣由,也就是說充溢空間的普遍因素,這個因素會對氣壓表汞柱產(chǎn)生作用。而且按比例對海水產(chǎn)生作用,這個普遍元素隨著季節(jié)的變化對氣壓表汞柱產(chǎn)生影響,正如其在海洋上產(chǎn)生影響一樣,但這種作用不知不覺,并非真實可感,正如在地中海的海水上發(fā)揮作用一樣。eIbid., p. 570.
錢德明通過詳細的實驗和解釋來證明這個體系,但以前的書信已經(jīng)蕩然無存,他認為俄羅斯物理學家可能覺得他在信口開河,壓根就沒有回復,從此他就不再關心這個科學問題。
之后,錢德明的作品被刊發(fā)在圣彼得堡科學院的報告集中,f據(jù)物理學家弗朗索瓦·阿皮努斯(Francois-Ulrich-Théodore Aepinus,1724—1802),北京傳教士1755 年提交給圣彼得堡科學院有關電的實驗報告。參閱Novi commentrarri Academiae scientiarum imperialis petropolitanae pro annis 1758 et 1759.Saint-Pétersbourg: Académie des Sciences, 1761, Vol. 7, pp. 277–302。而且對都靈大學實驗物理教授貝卡利亞(Giambatista Beccaria,1716 — 1781)產(chǎn)生過具體作用。另外,錢德明還進行過一些大氣觀測實驗,其結果被圣彼得堡氣象物理學家和哲學教授布萊恩(Joseph-Adam Braun,1712 — 1768)刊發(fā)在圣彼得堡科學院報告集中。gHermans, op.cit., p. 37; L.-A. Braun, ‘‘Observations meterologicae ab anno MDCCLIX ad annum MDCCLIV Petropoli factae,animadvernisiobus illustratae et consectariis,’’ Novi Commentarii (1754–1755), Vol. 5, 1760, pp. 373–399。其中第392 — 395頁寫道:“Accepit nempe Academia a R. P. Missionariis Galliis Pekini versantibus, observatuines quasdam, 1755, inter quas et Barometricae et Thermomericacae occurrnunt, quae Pekini ab iis factae sunt, potissimum a R. P. Amiot Societatis Iesu.”另外,圣彼得堡科學院還刊發(fā)了北京傳教士提供的月象觀測、水星觀測、北極星觀測、天琴座觀測、御夫座觀測等天文觀測結果。hHermans, op.cit., p. 37; “ Observations astronomicae Pekini habitae a RR. PP. Gallis S. I.,” Novi commentarii (1754–1755), Vol. 5,pp. 473–480.
宋君榮是18 世紀歐洲偉大的漢學家,是建立法國漢學的耶穌會士杰出代表,其漢語和滿語水平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關注的領域非常寬泛,包括歷史、典籍、語言、文學、風俗、天文學和地理學等。aDemiéville, op.cit., pp. vii–viii.他去世后,錢德明在書信中稱“他屬于無所不會、無所不能的這類人”。他如同“一座鮮活的圖書館”,只要咨詢他絕不會無功而返,他對中國各朝各代的歷史事件和人物了如指掌。bLe Père Amiot, “Lettre sur le Père Gaubil à M. Delisle,” Correspondance de Pékin, pp. 1–2.從信中可以看出錢德明對宋君榮的尊重和欽佩心情。來華近十年間,錢德明一直在宋君榮的指導下學習語言、文化,并具體參與科學觀察和實驗,學習正確的研究方法,可以說他們之間是耶穌會內部的師徒關系。對錢德明來說,宋君榮的去世猶如“失去一位導師”。cHermans, op.cit., p. 34.雖然他們共同從事科學研究不到十年時間,但是對錢德明后來的整個學術生涯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作為弟子的錢德明身上有意無意地傳承著宋君榮的學術精神,在后面的研究工作中延續(xù)著導師的學術生命,并身體力行地推動漢學研究的深入發(fā)展。繼宋君榮之后,錢德明本人也成為18 世紀后半期最杰出的漢學家。
中國歷史紀年問題曾經(jīng)在傳教士之間及在歐洲引起廣泛討論??偟膩碚f,“歷史學派”采用相對科學、客觀的批評方法,傾向于認同中國上古歷史,他們認真研讀典籍以尋求證據(jù),再借助天文和數(shù)學手段加以驗證。與之相反,索隱派則傾向于認為,中國經(jīng)書中并沒有實證的歷史之源,他們在中國典籍上同樣用功甚勤,但目的在于從中國上古人物身上發(fā)現(xiàn)《舊約》的蹤影。d《錢德明:18 世紀中法間的文化使者》,第76 頁。在《中國紀年論》(Traité de la chronologie chinoise)中,宋君榮偏重從史書中鉤沉天文資料,再輔之以科學佐證手段,以強化中國紀年的可信度和說服力。錢德明從宋君榮那里繼承科學研究方法,以建立自己的中國紀年體系。
在《中國通史編年摘要》(Abrégé chronologiquede l’histoire universelle de l’empire chinois)中,錢德明認為黃帝前六十年屬于存疑時代,從黃帝六十一年開始為具有確切紀年的信史時代。伏羲建國在公元前3462 年,即諾亞大洪水之后254年。錢德明主張采用七十子譯本來調和中國歷史與《圣經(jīng)》歷史,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圣經(jīng)》直面中國歷史紀年時遭遇的尷尬:“即使中國人堅信黃帝六十一年至伏羲時代之歷史真實可靠,也不可能推導出讓基督徒或合格的天主教徒難以接受的結論。”e同上,第79 頁。三代紀年的兩個分歧在于顓頊時代的“五星連珠”和堯時代的冬至觀測。錢德明強調指出,《資治通鑒綱目前編》只言及顓頊變天文歷算,以寅月為正月,而五星連珠則為后世注釋家所加,后世附會的天象自然不具權威性。同樣,堯時冬至點也為后世附會,不足為證。關于這兩個天文記載,錢德明參考了宋君榮《中國天文史》(Histoire abrégée de l’astronomie chinoise) 中 的論證,認為中國權威的經(jīng)書和正史均沒有提及這兩個天文現(xiàn)象,故不能據(jù)此推導出或支持或反對中國紀年的結論。f同上,第81 — 82 頁。另一個天文現(xiàn)象是“仲康日食”,弗雷萊(Nicolas Fréret,1688 — 1749)推算出公元前2007 年9 月24 日發(fā)生日食之說流傳較廣,而宋君榮推算的結果則為公元前2155 年10月12 日。錢德明支持宋君榮的觀點,認為要證明此次日食的準確性,一是需要界定仲康統(tǒng)治時間,二是需要證明該時期內發(fā)生過本次日食。由此得出最后結論:“仲康五年,日食發(fā)生于前2155 年10 月12 日7 時30 分14 秒,……跟《書經(jīng)》記載完全相符,即季秋月初一日。該日食符合《書經(jīng)》中記載的情形。這不可能是焚書之后重新整理古籍時反推出來的日食,因此這次劃時代的日食值得相信?!敝档米⒁獾氖?,宋君榮在推導結論時持有一定的懷疑,對結論并未完全肯定。錢德明則認為宋君榮雖然保留意見,但恰恰體現(xiàn)出嚴謹?shù)目茖W精神和開放的學術態(tài)度,這并不影響結論的準確性。錢德明試圖消除各種質疑以及宋君榮的保留態(tài)度,進而論證和強化中國歷史的可信度,在與《御纂歷代三元甲子編年萬年書》(Table chronologique de tous les souverains)相符的時間框架內確切地回溯到更早的日期。a《錢德明:18 世紀中法間的文化使者》,第82 — 83 頁。顯然,這種解讀方式受到來華耶穌會傳統(tǒng)的影響,錢德明吸收了前輩研究成果,尤其是宋君榮用天文佐證歷史的方法和結論,基本上沿用了“歷史學派”的路數(shù),然而在“歷史學派”的道路上走得更遠。
在《由載籍證明中國之遠古》(Antiquité des Chinois prouvée par les monuments)中,錢德明認為《春秋》中記載的大部分日食已被歐洲天文學家核實,可見《春秋》并非憑空杜撰,基本可以定為信史。隨后,他羅列出《春秋》記載的歷次日食,并推算出對應時間。在附表中,他列出36次日食,第一次日食發(fā)生在隱公三年,最后一次日食發(fā)生在定公十五年,即公元前495 年(八月庚辰朔,日有食之)。為了凸顯采用材料的真實性,錢德明先抄錄相關中文記載,再附上法文釋文。在確定720 年日食之后,他借助《詩經(jīng)》中的記載繼續(xù)回溯?!对娊?jīng)·小雅》曰:“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备鶕?jù)推算,西安地區(qū)能夠觀測到公元前776 年9 月6 日日食,而周幽王時期該季節(jié)并無其他可見日食,因此《詩經(jīng)》所載當為本次日食。確定本次日食之后,錢德明轉向《書經(jīng)》以求證天文現(xiàn)象。他認為,《書經(jīng)》記載羲和因“仲康日食”被斬首的故事,一定是想反映古代天文觀測的嚴肅性,因此這次事件不可能為后世附會。經(jīng)推算,公元前2155 年10 月12日日食符合《書經(jīng)》所載條件和相關假設,他在這里同樣采信了宋君榮推算的結果。錢德明繼續(xù)回溯年代,通過天文方法來驗證《萬年書》,他發(fā)現(xiàn)史書中記載有顓頊時期的“五星連珠”。錢德明依據(jù)《萬年書》所列年表,得出顓頊在位時間在公元前2513 至公元前2435 年之間,經(jīng)推算發(fā)現(xiàn)公元前2449 年恰巧出現(xiàn)過“五星連珠”。因此,錢德明認為這是通過科學手段驗證的最接近黃帝時期的年代。如果說錢德明在《中國通史編年摘要》中為了駁斥卡西尼(Jean-Dominique Cassini,1625 — 1712)縮短中國歷史的論斷而將“五星連珠”指為后世附會的話,那么數(shù)年后在撰寫《由載籍證明中國之遠古》時,為了進一步通過天文記載回溯中國歷史和證明其悠久性,他已經(jīng)完全改變了態(tài)度,認為這一天文現(xiàn)象不可能為后世附會。錢德明參考并征引宋君榮的研究成果,完全采納了宋君榮對仲康日食的斷代時間。《中國紀年論》遲至1814 年才出版問世,錢德明的著作多少掩蓋了宋君榮的光芒。b同上,第90 — 93 頁。
中國紀年問題曾經(jīng)引起教內教外廣泛的爭論,因為它關系到“調和中國歷史與圣經(jīng)歷史”的核心問題。索隱派聲稱在中國古代歷史中發(fā)現(xiàn)了《圣經(jīng)》傳說的相關痕跡,并以這種比附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宋君榮對此堅決反對,認為索隱派的做法沒有依據(jù),何況中國人也很難接受。cGaubil, op.cit., pp. 241–242.在致弗雷萊的信中,他寫道:
您稱我們的好幾位傳教士為索隱派,我尤其高興;在歐洲,對中國人的研究越深,就越能體會到這種說法的興味。索隱派的體系是站不住腳的。我們提倡這種做法就會冒傳教事業(yè)失敗的風險。我們的上司已經(jīng)采取了很好的策略,以避免索隱派帶來的危害,它已經(jīng)讓某些傳教士浪費了時間。其實他們原本可以把時間花在能力相當?shù)墓ぷ魃?,如編撰漢語字典或翻譯書籍等。dIbid., pp. 363–364.
受宋君榮耳濡目染并被他的觀點所影響,錢德明在書信中也多次談到自己的態(tài)度。錢德明將索隱派稱為“易經(jīng)派”,認為他們發(fā)揮奇思妙想,把《易經(jīng)》視為一本充滿先知與預言的書,里面可以找到很多圣教的痕跡。易經(jīng)派的目的就是為了構建自己的體系,以證明中國人是猶太人的后裔,中國人引以為傲的知識來自猶太故地。eLe Père Amiot, ‘‘Antiquité des Chinois prouvée par les monuments,’’ Mémoires concernant les Chinois, Vol. 2, 1777, p. 26.同時代在華耶穌會士高類思(Aloys Ko,1733 — 1790?)和韓國英談論中國歷史時與錢德明的觀點截然不同,錢德明認為這是由此前外省傳教士的作品編撰而成,而且作者的理解也不到位。aLe Père Amiot, lettre du 29 septembre 1777, Institut de France, Manuscrits 1515.他們雖然也說中國經(jīng)書言及夏、商兩代,但關于王朝長短、君王代系和在位時間的說法“根本不可靠”,充滿了“不確定性”和“模糊性”。bPP. Ko et Cibot, ‘‘Essai sur l’antiquité des Chinois,” Mémoires concernant les Chinois, 1776, Vol. 1, pp. 6–7。此文以高類思的名義發(fā)表。據(jù)考證,這其實是高類思、楊德望(étienne Yang, 1733—1798)和韓國英的合作成果,參閱Joseph Dehergne,“Une grande collection,” Bulletin de l’Ecole fran?aise d’Extrême-Orient. Tome 72, 1983, p. 270。錢德明對這部著作也進行了批判:
以高神父名義發(fā)表的《中國上古史》(Essai sur l’Antiquité des Chinois)讓 那 些 能閱讀法文的中國人蒙羞,只要他們具有本國文學的良好啟蒙。他們尤其不會原諒,居然讓他們的先賢以拉比的身份言說,那些最受尊重的古典作者演變?yōu)樽畋陕淖诮绦磐健N壹某龅氖撬麄兠褡迤毡榻邮艿妮d籍,可以緩解因為閱讀被狂熱沖昏頭腦的高神父異想天開的作品帶來的毒害作用。我們應該根據(jù)一個民族自己的情感,或者自然賦予它的情感來評判這個民族。cLe Père Amiot, lettre du 18 septembre 1778 à M. Bertin, Insittut de France, Manuscrits 1515.
在1765 年之前來華的早期歲月里,錢德明將主要精力用在學習漢、滿語言和文化上面,還在嘗試和探索具體的研究領域。在這個階段,宋君榮是他的主要導師,指導他進行了一些科學研究和實驗工作。在宋君榮的指導下,錢德明相繼完成了科學實驗和觀測任務,如水星凌日觀測、連續(xù)六年的氣象觀測、大氣觀測實驗等,并將觀測結果寄送到西方,并得以刊發(fā)。此外,宋君榮還利用自己的學術關系,將錢德明引薦給歐洲主要科學院,如圣彼得堡科學院、英國皇家科學院和法蘭西科學院以及法蘭西銘文與美文學院等。然而,宋君榮很快發(fā)現(xiàn),錢德明的興趣不在于科學技術研究和實驗,而在中國古今音樂方面,于是鼓勵他嘗試翻譯早期音樂著作。比較遺憾的是,錢德明想利用音樂打動中國人的方法似乎沒有太多效果,主張通過音樂來接觸文人和官僚的想法也流于失敗。另外,宋君榮嚴謹?shù)目茖W態(tài)度和求實的學術方法,對錢德明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從錢德明后期的作品中都能感受到他早期來自宋君榮的影響,不管是依靠天文學計算并論證中國悠久的歷史,還是對索引派的反對態(tài)度,都能看出導師宋君榮的影子。
總之,在錢德明來華的初期歲月里,其科學研究的成果并不顯赫,大多不為人知,甚至默默無聞。我們必須看到,這是他來華的初期歲月,他對語言文化的掌握還差強人意,他對中國文化的興趣還處于磨合期,他本人也還在努力尋找適合自己的方向。1765 年貝爾坦介入“文學通訊”給錢德明提供了契機,他找到了自己感興趣的研究方向和領域,隨之也進入創(chuàng)作、翻譯的高產(chǎn)期和學術研究的收獲期。正是在這后面的日子里,錢德明進一步贏得了廣泛的聲譽,在“文學”領域進一步發(fā)揮特長,終于成為18 世紀后半期最博學的漢學家和最具代表性的來華耶穌會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