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宋 旸
記得小時候在外公家喝菊花茶,秋日的斜陽總是溫柔而明媚地斜照進窗欞,融化在茶杯里,點亮水中盛開的花朵。裊裊霧氣從白瓷燒制的杯中逸散,杯壁上頗為應(yīng)景地繪著三兩金黃的菊,配書“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菊花是有香味的。不甜膩,也不逼人,反而令人愜意而放松。清冷的氣息絲絲縷縷彌散在周身,很是契合“花中君子”這番風雅的稱號。
菊香是書卷上清雅的墨香,描摹著江畔屈原屹立的身軀,記載下東籬陶潛自得的情懷。回憶里的童聲咿咿呀呀地念誦著“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不求甚解,卻將文明的記憶暗暗織入了血脈之中。有盧湛者好菊之“色”,“翠葉云布,黃蕊星羅”,菊花美好的身姿是賦中的??停挥袆⒂礤a者慕菊之“神”,“仙人披雪氅,素女不紅妝。高艷遮銀井,繁枝覆象床”,菊花高潔的氣質(zhì)是詩歌的嘉賓;有李劉者思菊之“意”,“菊潭先壽濮陽仙”,菊花長壽的寓意是人們的向往;亦有晏殊者哀菊之“情”,“檻菊愁煙蘭泣露”,映襯著輕寒漠漠時節(jié)的菊花更是文人凄惻心境的代言。“蘭有馨兮菊有芳”,菊花,是“美人”也是“隱士”,是天地間靈動的生命之一,也是神州大地上深埋的文化符號。
菊香是秋日里醇厚的酒香,以花入饌品味一縷自然幽魄,以花為媒祈求一念自在安康。清透花瓣泛舟壺心,是漢魏時期便已流行的美味佳釀。至唐代,“今日暫同芳菊酒,明朝應(yīng)作斷蓬飛”“菊花辟惡酒,湯餅茱萸香”……菊酒已與重陽“密不可分”,好似成為了九月的“必需品”——每逢金秋氣涼,執(zhí)蟹腿、品菊酒,好不風雅愜意!日升月落,斗轉(zhuǎn)星移,千年前風雅富貴之人才能品得起的瓊漿玉露,如今已進入尋常百姓家。家里制菊花酒循古方,需放上一年才能啟封。去年新采的鮮嫩的菊,經(jīng)過時光與酒曲的塑造,在嫩紅的酒色中漸漸老去,再見世時,舊日嬌顏已凋零,卻換得一世芬芳。
菊香是人世間悠長的煙火氣,自北魏《水經(jīng)注》起便浸潤了浙江的山水,而陶淵明則早早便為她鐫上了淡然出塵的靈魂。一處田壟,一片菊園,背后是青山連綿,跟前是一縷人煙,就這樣搭建起凡塵與仙境的驛站。“九日山僧院,東籬菊也黃。俗人多泛酒,誰解助茶香”,隨皎然尋訪陸羽,品菊茶,賞菊色,便樂得留在這人世邊界做一名快活神仙。陸羽繼承了陶潛那般出塵絕世的清亮風骨,而又有白居易于塵中歆羨、傳承這一分淡然自適:“敬亭山外人歸遠,峽石溪邊水去斜。茅屋老妻良釀酒,東籬黃菊任開花?!碧迫艘跃栈ㄈ腼嫞忠跃站?、菊茶入詩,尤以重陽時期為盛,于是這已流傳百年的民俗便愈發(fā)豐富而深刻。
菊花隨著淙淙流水落入凡塵,倒也沾染上了幾分熱鬧?!芭R安西馬塍園子,每歲至重陽謂之斗花,各出者有八十余種。”人們愛花、賞花、斗花、品花,杭人在重陽日“飲新酒,泛萸簪菊,且各以菊糕為饋”,往日東籬下悄然綻放的秋菊,而今于園中爭奇斗艷,盡展芳華。菊能辟邪消災、能求壽嘗新,到底是人所寄予的美好愿望,從清冷高潔的城郊隱士,到萬紫千紅中的一枝秀麗,菊也不可避免地所謂“落俗”。而每逢入秋,人們登高賞菊,站在簌簌清風中遙遙眺望這片金黃璀璨的文明之時,心中澎湃的那種恒久流傳的感慨與深情,便是她所擁有的、嶄新的力量。
南陽壽:南陽為古時長壽之鄉(xiāng),《風俗通》《荊州記》《抱樸子》皆有記載。亦有“甘谷士”典故衍生。
南陽酈縣(今河南省南陽市趙店鄉(xiāng)酈城村及附近)有一座甘谷,谷中有香美的泉水。泉水中有菊花落入,順流而下。谷中二十余戶人家飲用此水,皆長壽,有活到百二三十歲的,連七八十歲都被視為早夭了。
騷人足奇思,香草比君子。況此霜下杰,清芬絕蘭芷。氣稟金行氣,德備黃中美。古來鶴發(fā)翁,餐英飲其水。但恐蓬藿傷,課仆加料理。(蘇洵)
籬落歲云暮,數(shù)枝聊自芳。雪栽新蕊密,金拆小苞香。千載白衣酒,一生青女霜。春叢莫輕薄,彼此有行藏。(羅隱)
粲粲黃金裾,亭亭白玉膚。極知時好異,擬與歲寒俱。墮地良不忍,抱枝寧自枯。(吳潛)
○受恩深
雅致裝庭宇。黃花開淡佇。細香明艷盡天與。助秀色堪餐,向曉自有真珠露。剛被金錢妒。擬買斷秋天,容易獨步。
粉蝶無情蜂已去。要上金樽,惟有詩人曾許。待宴賞重陽,恁時盡把芳心吐。陶令經(jīng)回顧。免悴憔東籬,冷煙疏雨。(柳永)
○鷓鴣天
一種濃華別樣妝。留連春色到秋光。解將天上千年艷,翻作人間九日黃。
凝薄霧,傲繁霜。東籬恰似武陵鄉(xiāng)。有時醉眼偷相顧,錯認陶潛作阮郎。(張孝祥)
○如夢令
野菊亭亭爭秀。閑伴露荷風柳。淺碧小開花,誰摘誰看誰嗅。知否。知否。不入東籬杯酒。(張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