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去哪兒了

一

在我還是個5歲孩子的時候，我就不再相信傳說故事了。

“玉兔啊，嫦娥啊，不過是電視上的營銷手段，用來欺騙大人去買月餅罷了?！?/p>

“月球上根本沒有兔子。從月亮上掉到地球上，兔子只會摔得稀巴爛！”

從小，我就是個樂于分享的孩子，所以，我自然也將這個發(fā)現(xiàn)分享給了幼兒園的同學們。

同學們大部分都對我非常崇拜，少數孩子，甚至崇拜到流下了激動的淚水，哭著錘我：“你才摔得稀巴爛！”

“小峰，你這樣子，班上的同學會嚇到的哦。”外婆提醒我。

“外婆，他們需要一點驚嚇，才能長大?！睆男。业纳眢w里，似乎就有一個古老的靈魂。我對電視上的幼兒節(jié)目毫無興趣，更討厭大人們裝著小孩的語氣，大量使用疊字，或者把一首兒歌唱上五六遍，這些都讓我覺得很傻。

上學以后，我就悟出了一個道理：人都是越活越笨的。所以大人們才總是會對小孩感到驚訝。大人們的生活，看起來極度無聊，每一天都在重復，我對長大一點興趣也沒有，除非長大后，能成為冒險家。

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探險了，為了實現(xiàn)探險計劃，我收集了一切能收集的探險裝備。即便我最大的活動范圍，不過是這個連咖啡廳都沒有的小鎮(zhèn)，我依然希望自己能夠去世界各地探險。

“外婆，我什么時候才可以離開家去冒險？”轉眼，又是一個百無聊賴的周末，無法入眠的夜晚，我往嘴里丟薯片，不一會兒，薯片見底了，我從床上坐起來問外婆。

“冒險？隨時可以。我們家族就是冒險的家族。”外婆一邊用竹扇拍打紗窗上的飛蛾，一邊回答我。

“冒險家族？別逗了！”我笑到躺倒。

我們家，可以說是和冒險最沒關系的一家人。我們住在一個普通的縣城里，外公每天早起看報，爸爸每天定時去政府大樓上班，媽媽是一名不茍言笑的數學老師，如果你離開廁所后沒關燈，一定會被她暴打。

而外婆，每天總在早上五點鐘起床，在梳頭的時候，按掉剛響起的鬧鐘。她提著一個破舊的白色麻袋去農貿市場買菜，那個麻袋，看起來比她的年紀還大。你們知道嗎？已經2021年了，她還和小販為了兩毛錢討價還價，一塊錢都要拆成兩半來花。每次她帶我去菜市場，我恨不得當場離家出走。

“你不相信？我還把月亮摘到自己家里過?！蓖馄艊烂C坐下。

“哈哈哈哈哈！外婆，你要是能摘月亮，我就把月亮當燒餅吃了！”

外婆望著窗外的月亮，一點不像開玩笑的樣子：“我喜歡把月亮掛在自家房子的頂上，拉近一點，再近一點。月光會讓我心平氣和，想起從前。我們的家族世代守護月亮?，F(xiàn)在，你長大了，我也該告訴你月亮的秘密了?！?/p>

她打開窗，朝月亮扇了一下扇子，忽然，月亮真的被拉近了一些。

我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她再一扇，窗外風起云涌，我們已經坐在了屋頂。月亮就在我們的頭頂，近在咫尺，我甚至能看見月亮的紋理。

我嚇傻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更刺激的來了——

她嘴角上揚，再一扇，周圍的一切斗轉星移，建筑飛速后退，高樓大廈變成山川河流，廣場上長出了電影中那些富麗堂皇的古建筑。

“這是……”

“大唐盛世?！蔽以俎D頭一看，外婆已經消失了，眼前是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女孩，一身青衣，發(fā)髻高高束起，佩一把短刀，英姿颯爽。

“我外婆呢？”

她的眼神輕蔑，拍了拍我的肩膀，吹著口哨，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跟我來。”

她帶著我，如飛燕，穿梭在千家萬戶的屋檐上。

“去哪？”

“一個比皇宮還好的地方?！?/p>

她打了個響指，一只巨大的仙鶴飛來，帶我們一起遨游天際。

我擦了擦額頭的汗，張開雙臂，深吸一口氣，沒想到，冒險說來就來。俯視古代的亭臺樓閣，我興奮大喊：“刺激！”

二

我們落在一間破敗的院子里，白墻黑瓦，院上的門把掉了一半。院子里的桌椅更是缺胳膊短腿，慘不忍睹。

“就這？這就是你說的比皇宮還好的地方？”我傻了。

“這是我家。玉皇大帝的宮殿都比不上?！彼湴恋負崦生Q的頭，居然還喂高貴的仙鶴吃園里的白菜。

仙鶴吃飽了，就乖乖跑到水缸旁喝水去了，如同一只農家大白鵝。

我翻了個白眼：“你誰啊？”

“你外婆沒和你說嗎？我是大唐守月人，你就叫我白月師父吧。你外婆也是守月人，她說你是她的接班人，送你來我這實習?！?/p>

“守月人？我外婆？”我呆了。

“她沒告訴你嗎？守月人是一個遍布在不同時空的神圣職業(yè)，負責守護月亮的完整。明天是大唐秋宴，你呢，就跟著我學學怎么守月，機靈點哈?！迸⒁贿吙兄z頭一邊說。

“月亮一直掛在天上，還能被人偷了？”我大笑。

白月扔給我一個大饅頭：“快吃，實習還這么多廢話?！?/p>

我一口吞掉拳頭一樣大的饅頭，真難吃。

“我家晚餐都七八道菜呢，這都啥??？”我很嫌棄。

“你家人多。我和仙鶴吃不了多少?！卑自缕擦似沧?。

“你父母呢？”

“很早就去世了?！?/p>

“其他家人呢？”

“沒有。仙鶴就是我的家人。以前月圓之夜，母親總是會做玉兔形狀的糕點給我吃?，F(xiàn)在，我只能吃饅頭了。”

我這才明白，白月是個孤兒，仙鶴是她唯一的家人。

“放心吧，有我在，月亮不會有事的?！蔽叶肆送胨?，遞給白月，畢竟我是男孩子，就讓我來做保護她的騎士吧。

話音未落，天空忽然烏云密布。

一塊流星般的碎片劃過夜空，落入人間。

“不好！”白月大喊。

天上的月亮忽然缺了一角。原本的滿月變得殘缺不全。

“是烏云遮住的吧。”我不在意。

白月已經整裝待發(fā)，仙鶴還將腦袋埋在水里，不停喝水。

白月上水缸，不顧仙鶴掙扎，直接跨上它的后背。

遠處的望樓，傳來擊鼓聲，一聲高過一聲。

“月亮不見了！離秋宴還有不到一天的時間，不惜代價，我們也要尋回月亮！”

望著緊張的白月，我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趕緊順手包起桌上吃的，跨上仙鶴，與她遨游天際，在長安尋月。

三

城門的墻上貼著三張“盜月嫌疑人”的通緝令，分別是：連夜離開長安的胡商，詩人李白和鑒真和尚。

朱雀街，白月飛檐走壁。跟在后面的我，從瓦片上滑下來，屁股著地，還放個屁。

一位胡人驅車穿過城門，車上用一塊布蒙著什么不明圓形物體。胡人行色匆匆，一秒都不想在長安多逗留的樣子。

“一定是他偷了月亮！”白月很沖動，拉都拉不動。

白月翻身抓胡人，我跟在后面，不忘啃幾口羊腿，欣賞他們兩個過招。

胡人護月，月落，白月拼死接住，才發(fā)現(xiàn)：那布下不是月亮，而是一面銅鏡。

白月驚了：“你車上拉的……不是月亮？”

胡人冷笑：“月亮？這是我特意請大唐工匠，為公主打造的銅鏡！”

“月亮不是你偷的，你那么急逃跑干啥？”我不解。

“離鄉(xiāng)三年，我要回家和公主團圓?！焙朔砩像R，不想和我們啰嗦。

“你知道月亮在哪嗎？”我追問。

“大唐最有嫌疑偷月亮的，當然是李白了！”

四

湖面上，李白泛舟，一人一舟，仿佛是全世界最孤獨的人。

他離開熱鬧的秋宴，寧愿獨自一人，水中一輪月亮一直跟著他，形影不離。

他對著月亮飲酒，享受生魚片，仿佛月亮是他唯一的朋友。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彼榷嗔?，開始對著月亮念詩。

白月水上飛，追逐月亮，我跟在后面，結果沒飛起來，掉入湖中，吞了幾口水，只能用狗刨的泳姿游到舟上。

我們想抓月亮，抬頭卻發(fā)現(xiàn)：舟上懸掛的“月亮”，不過是個圓燈籠！

“月亮呢？”白月問。

李白哈哈大笑：“世上竟有人比我還癡迷月亮！怎么，你們兩個孩子，除了月亮也沒人陪？”

白月嘆了口氣，摸了摸仙鶴的羽毛，臉上第一次流露出脆弱的表情：“找不到月亮，我恐怕家都回不了。”

李白又喝了一杯，醉醺醺道：“有人說……在西市的竹林望見了月光?！?/p>

我囫圇吞下一盤生魚片，抹抹嘴。

白月趕緊向李白作揖，拉著我，乘著仙鶴，繼續(xù)西行。

五

夜，竹林深處，佛塔發(fā)著微光。

塔門打開，有兩位小和尚仿佛一直在等待我們的到來。在小和尚的帶領下，我和白月來到院子正中央的房間。

房門打開，鑒真背對我們，無比莊重，仿佛要施法！

我暗中觀察鑒真：鑒真彎下腰，打開一個盒子，嘴中念念有詞，盒子迸發(fā)出月光！

白月已經隨時準備先發(fā)制人，在無聲中奪回盒子中的月亮。

關鍵時刻，我的肚子又叫了。

鑒真聽到肚子叫，微笑：“兩位小客人，進來吧?！?/p>

白月收回拔出來的刀，吞了吞口水：“大師，打擾了，請教您——可知月落何處？”

鑒真轉頭，居然端著一碗發(fā)光的米飯，食盒中一顆夜明珠照耀著他的臉龐，他齜牙望著我們：“等我吃完，就告訴你?！?/p>

離家這么久，我沒吃過一頓飽飯，終于忍不住也伸筷子。

鑒真微笑制止：“小客人，搶我夜明珠可以。搶我晚飯，不行?！?/p>

鑒真開始表演吃飯，他每吃一口，我就額頭冒汗，猶如遭受酷刑。

鑒真終于放下筷子，轉身將一個木制的食盒交給白月。

白月打開食盒，看見里面的東西，百感交集，很快就合上了盒子。

鑒真打了個飽嗝：“你們要去的地方太多，可要回去的地方只有一個。悟了嗎？”

白月拉著我一起給鑒真行禮，摸了摸仙鶴的腦袋，溫柔道：“我們回家。”

六

仙鶴帶著我們一路飛馳，降落在她家中的院子。

她氣喘吁吁，趕緊打開水缸，月亮從水缸爬出，慢慢升起，如夢如幻。

兜兜轉轉，月亮再次回到了天空。

仙鶴扇動著翅膀，快樂地點點頭。原來它早就發(fā)現(xiàn)月亮落在家中院子的水缸里，還提醒了我們。只是當時的我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

當我們在院中交談時，月亮正在水缸里和仙鶴玩捉迷藏。最后月亮累了，就躺在水缸中睡著了。直到白月出門前，將水缸的蓋子蓋上，月亮算是在她家的水缸中徹底睡熟了。

當月亮再次升上天空，整個長安城仿佛都沾滿了月亮溫柔的光輝。

皇宮，圣人放下糕點，讓眾人離開，回家與家人團圓。楊玉環(huán)走過來，淺淺一笑，靠在圣人身邊，與圣人一起賞月。

千里之外，銅鏡中，一位美麗的公主對鏡梳妝，胡人為她畫眉。

湖上，李白和好友一起飲酒寫詩，談笑風生。

碼頭，鑒真給了船夫銀兩，不再東渡，走下船，朝盛世長安走去。

白月打開鑒真給她的木盒子，木盒里是玉兔形狀的糕點。

她咬了一口，露出了一個天真的笑容。生活讓她承擔了太多，其實，她也不過是一個孩子。

“和我母親做的味道一樣。真好吃?！彼龑⒂裢酶恻c分享給我。

我咬了一口，真甜。

如今，我相信外婆所說的話了。我的家人們，看起來十分普通，但說不定個個精通魔法。

外婆說，她喜歡把月亮掛在房子的頂上。拉近一點，再近一點。

她說月光會讓她心平氣和，想起美好的孩提時代。

外婆說，只要看到一家人在一起吃飯，她就幸福。

桌子很小，她總是端著碗，站在一邊，笑瞇瞇地望著一切。

因為團圓，她的眼里總是充滿笑意。

白月將糕點搗碎了喂給仙鶴吃，她明凈的眼眸似明月般美麗。

“我將繼續(xù)守護長安。你愿意成為千年之后的守月人嗎？”白月問我。

“當然。千年后，有我在，月亮一定是最圓的?！蔽艺J真地回答她。

從此，我相信每一個千年的傳說。

那些故事，并不是騙小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