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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于學術思想背景的蘇軾家教思想

    2021-12-29 10:17:28劉延超
    樂山師范學院學報 2021年10期
    關鍵詞:蘇洵治學家教

    劉延超

    (樂山師范學院 旅游學院,四川 樂山 614000)

    北宋眉山蘇氏家族家教得法,尤以蘇軾的家教思想對后世影響較大。如蘇軾三子蘇邁、蘇迨、蘇過都得益其良好的家教,時稱“三虎”,其中幼子蘇過最為有名,“蘇氏三虎,叔黨最怒”[1]。目前學術界對蘇軾教育思想方面的研究主要從三個方面展開:一是對整個蘇氏家族的家庭教育角度展開概述性研究,以馬斗成先生的相關研究[2]為代表。二是以科舉考試作為切入點考察“三蘇”家庭教育,如劉清泉先生的研究[3-4]即屬此類。三是側(cè)重從蘇氏家族或蘇軾家庭教育的原則、內(nèi)容、方法某個方面進行考察,或作綜合性考察。如李艷等[5]人和包玉蘭[6]的相關研究就分屬此類。概言之,學術界直接對蘇軾本人學術思想中體現(xiàn)的家教思想研究相對不足。本文則立足于家族背景,主要對蘇軾的著述、言論進行研究,重在文獻梳理和學術思想考察,以德、學、政、行等四個方面提煉蘇軾的家庭教育思想。

    一、蘇軾家教思想的淵源

    (一)家庭的文化傳承

    家族濃厚的儒家倫理思想氛圍深刻地影響到蘇軾,塑造了他的人格。不管在為政上,還是在教育子女上,蘇軾之父蘇洵都非常強調(diào)孝悌忠信。他說:“古者之制爵祿,必皆孝弟忠信,修潔博習,聞于鄉(xiāng)黨,而達于朝廷以得之?!盵7]92作為效力于國家、君王的致仕干祿者,恪守孝悌忠信是必備條件。蘇洵對二子的教育,最直接體現(xiàn)在對蘇軾、蘇轍的起名上。他在解釋二人名字來由時說道:“輪、輻、蓋、軫,皆有職乎車,而軾獨若無所為者。雖然,去軾,則吾未見其為完車也。軾乎,吾懼汝之不外飾也。天下之車莫不由轍,而言車之功者,轍不與焉。雖然,車仆馬斃,而患亦不及轍。是轍者,善處乎禍福之間也。轍乎,吾知免矣?!盵7]145-146蘇洵非常清楚二子的性格特點,他認為“軾”對車輛的功用和職能沒有特別重要的作用,但卻起著不可或缺的裝飾作用,以此告誡蘇軾要多注意修飾自己的言行,少一些棱角和鋒芒。而“轍”在車輛的功過安危之外都能安然處之,以此來告誡蘇轍要注意修飾、圓滑,甘于平凡,雖然不致大富大貴,但也不致于招禍,以此告誡蘇轍要一貫秉持趨福避禍之道,善于在禍福之間自處。后來蘇軾、蘇轍兄弟二人的發(fā)展、境遇證明,作為父親的蘇洵對兒子們的性格特點把握是十分精準的。頗有學問的蘇軾之母程氏在教育子女上也方法得當,她親授其子,激勵蘇軾要學東漢著名直臣、孝子范滂,并以滂母自比。司馬光記述程氏“喜讀書,皆識其大義,軾、轍之幼也,夫人親教之。常戒曰:‘汝讀書勿効曹耦,止欲以書自名而已?!糠Q引古人名節(jié)以勵之曰:‘汝果能死直道,吾無戚焉?!盵8]1555程氏用范滂和“曹耦”這一正一反的事例訓誡蘇軾兄弟學會正確的治學之道,讓他們勿學“曹耦”?!安荞睢奔础安芘肌保改切┳x書只為讓人知道自己是讀書人的同輩人(沽名釣譽之輩)。同時,她還教育兒子要做堅持直道而行的人,這對蘇軾影響很大。不僅如此,程氏還認為積蓄家財,對子女成長不利,樂于扶貧濟困,幫助親族鄉(xiāng)鄰,承繼了蘇氏歷代好施予的傳統(tǒng)。蘇洵夫妻的影響,成就了蘇軾兄弟的才華橫溢和孝悌忠信的品行。

    在治學方面,蘇軾也受到家庭的深刻影響。蘇洵在《自尤》詩序中自言立身教子是“與其君子,遠其不義”[9],又在《涵虛閣》詩中曰:“世德書芳史,傳家有令孫?!盵10]他非??粗刈鋈?、治學和傳家中德行的作用。蘇洵在《六經(jīng)論·詩論》中曰:“為人臣,為人子,為人弟,不可使有怨于其君父兄也”[7]48,又云:“圣人之道,嚴于禮而通于詩,詩之教,不使人之情至于不勝也?!盵7]49認為“禮”是讓人們恪守孝悌忠信仁義之道,對君王、父兄不能有怨恨之氣,而“詩”的作用是讓人們的情感秉持中和,而不至于走向極端,比如《國風》體現(xiàn)的風格雖然“婉孌柔媚”“好色”,但卻能做到守正持中而不至于走向淫癖。可以說,蘇洵的這種詩教思想一定程度上對蘇軾兄弟二人平實自然的詩風產(chǎn)生了影響。

    蘇軾少時便在父母的教導下研讀經(jīng)史,明古今治亂得失,曉圣人微言大義。蘇洵非常重視經(jīng)史的作用,他在《六經(jīng)論》中闡發(fā)對經(jīng)典的認識,認為《易》《書》《詩》《禮》《樂》《春秋》都是圣人為天下制法,正所謂“圣人之言無所不通”[7]62,比如《禮》就是圣人為明君父兄等長幼尊卑之序而作。他又在《史論》上下篇中認為作史因“有憂也”、“憂小人”,是用來懲勸小人的,由此使“亂臣賊子懼”,經(jīng)與史都是因“憂小人而作”,以《春秋》更是如此。蘇洵的這種經(jīng)史觀對蘇軾有重要影響。蘇軾作《東坡易傳》亦是在其父研究基礎之上完成,其后的很多著作即為經(jīng)學研究著作,他對自己用力頗多的經(jīng)學著作《易傳》《論語說》《書傳》引以為自豪,曾自言:“吾作《易》、《書傳》、《論語說》,亦粗備矣。嗚呼,又何以多為!”[11]家學中的經(jīng)學觀、史學觀、詩學觀深刻地影響了蘇軾的治學特點和家教思想特點,這從蘇軾對家族成員的書信中可見一斑。

    (二)長輩的示范和影響

    蘇軾祖父蘇序、祖母史氏是孝悌持家、和睦族人的典范,無怪乎曾鞏贊蘇序云:“君始不羈,勞躬以卑。孝于父母,施及窮嫠。維見之卓,教其子孫?!盵12]蘇洵夫婦更是教育諸子率先垂范。蘇洵是一位在品德上秉持孝悌忠信,在言行上純明篤實、博學達觀的儒士和君子。歐陽修評價蘇洵“行義修于家,信于鄉(xiāng)里,聞于蜀之人久矣”、“可謂純明篤實之君子也”、“君善與人交,急人患難,死則恤養(yǎng)其孤,鄉(xiāng)人多德之”[13],可謂是賢德君子,儒者之風。程氏孝悌勤儉,司馬光評價道:“獨夫人能順適其(祖姑)志,祖姑見之必說。府君年二十七猶不學……夫人曰:‘我欲言之久矣,惡使子為因我而學者。子茍有志,以生累我可也。’即罄出服玩鬻之以治生,不數(shù)年遂為富家。府君由是得專志于學,卒成大儒?!盵8]1554-1555程氏家族富,而蘇氏家族貧,雖如此,嫁入蘇門后,程氏仍秉持婦道,孝恭勤儉,順承父母之意,深得族人稱贊。更重要的是,雖處家困之中,程氏絲毫不向自己父母索取,而是自強自立、甘于勤儉,并且不斷激勵、支持年屆而立之年的蘇洵立志求學、成才,自己也終成一代賢母、賢內(nèi)助。蘇軾不僅有其父之風,還具有其母程氏孝順、恭謹、勤勞、節(jié)儉、自強等諸多優(yōu)良品質(zhì),這也成為蘇軾家教思想的重要源泉。

    二、蘇軾家教思想的內(nèi)容

    (一)做人先立德,孝悌為本

    蘇軾在家教中非常重視德行的培養(yǎng)。他被貶到惠州后,曾為蘇過“畫寒松偃蓋為護首小屏”作贊道:“生此偉奇,北方之精。蒼皮玉骨,磽磽齾齾。方春不知,冱寒秀發(fā)。孺子介剛,從我炎荒。霜中之英,以洗我瘴?!盵14]2397表面是贊畫中之景,實則自擬父子倆的風骨節(jié)操,尤其是“孺子介剛,從我炎荒。霜中之英,以洗我瘴”,既是對蘇過德行尤其是孝行的最高評價,也是對后輩德行的基本要求。

    蘇軾認為忠信孝悌是做人根本,也是治學的根本,不可或缺?!叭柿x禮樂,忠信孝弟,蓋如饑渴之于飲食,欲須臾忘而不可得。如火之熱,如水之濕,蓋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14]988,將孝悌等品性與飲食相提并論,視為人之身體、心理必需的。他認為,建立在忠孝之性基礎之上的“情”,還會塑造和影響一個人的人品、文品。他評論杜甫之詩時道:“若夫發(fā)于情止于忠孝者,其詩豈可同日而語哉!”[14]988認為杜甫之所以在眾多詩人中千古留名,是因為他雖身處患難,但仍不忘忠君愛國,因此,忠孝之性影響到忠君愛國之情,進而決定了一個人文學作品境界、品味的高低。

    蘇軾之所以對德行深有體悟,與其先輩的影響有莫大關系,他曾言“昔我先君子,仁孝行于家”[15]3470,“先君子”即指其父蘇洵。蘇軾從幾個方面闡述了在治家中孝悌的重要性。一是強調(diào)家庭之孝悌與個人修身的關系。他在文中寫道:“公(司馬光)上疏言:‘治身莫先于孝,治國莫先于公’”[14]1640,又言“有百年不變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也”[14]1647,指出孝不僅是個人修身的基礎,同時表明,在治理國家上,不管何種變法變革,孝悌之道始終為世之常經(jīng),不得變更。二是強調(diào)在家行孝與為官之間的關系。他認為在家能躬行孝道者,為官就能做到廉潔謹慎,可以說,在家孝恭是成為好官的前提。三是強調(diào)家庭孝悌與家庭的發(fā)展的關系。認為“君子之孝,至于尊祖,以及其妣,用邦君之禮,以隆其家,可謂至矣”[14]3799,遵循孝道,可以惠及家人,能夠光宗耀祖,因此,孝悌之道在家庭中扮演十分重要的作用。此外,蘇軾還指出:“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14]4510,意為無論身處何境,都能使父母到達安心舒適的狀態(tài),這是孝的最高境界。蘇軾言行一致,忠孝如一,堪稱孝悌典范,受其影響,其子孫都是忠孝之人。

    (二)治學經(jīng)史為要,道技并進

    在治學方面,蘇氏家族一貫強調(diào)繼承經(jīng)史之學,并宏揚個中大義。就連蘇洵之妻程氏也是一個“通經(jīng)史,有氣節(jié)”[16]的女性。蘇軾從小在如此家庭氛圍中受到熏陶,更是深悟家學之要。他曾在書信中勉勵落第的堂兄之子熟讀經(jīng)史,曰:“近來史學凋廢,去歲作試官,問史傳中事,無一兩人詳者??勺x史書,為益不少也?!盵14]6647明確指出讀史書在應試、做人中的重要性。他曾在給友人的信中稱蘇過道:“兒子比抄得《唐書》一部,又借得《前漢》欲抄。若了此二書,便是窮兒暴富也?!盵14]6071《唐書》、《前漢》均是蘇軾非常重視的史籍,認為是精神追求方面最寶貴的財富。考其如此重視經(jīng)史之學的緣由,正如蘇軾晚年對蘇元老等子孫輩期望的那樣:“惟望勉力進道,起門戶為親榮,老人僵仆海外,亦不恨也?!盵14]6653他認為經(jīng)史典籍中蘊含著大道,這里的“道”便是圣人之道、君子之道、人倫道德之大道,希望后輩能以經(jīng)史為進取之資,以德、藝顯親揚名。

    在治學先后順序上,盡管蘇軾對子侄輩的要求是務以經(jīng)史為要,重視其大義,但他也并不偏廢文學辭章等“技藝”。他在論學時往往將辭章等技藝之學和道德修養(yǎng)并列,二者只是有個輕重緩急罷了。他始終認為經(jīng)史之學是治學的根本,也是家學的根本。他在寄給子侄的詩文中直言“春秋古史乃家法,詩筆離騷亦時用”[15]4967,“詩筆離騷”,即指詩文辭章之學,也須應時而用。他稱贊秦觀“技進而道不進,則不可,少游乃技道兩進也”[14]7850。秦觀為蘇軾的學生,對學生要求“技道兩進”,即詩文辭章之學和經(jīng)世大道并進,對子孫自然也是如此要求。

    蘇軾本人就是一代詩文大家,在詩文等“技藝”之學上對子孫多有教誨。每當后輩在詩文方面有長進,蘇軾無不喜悅并予以充分肯定。他即使被貶謫在偏遠之所,還不忘詢問和叮囑蘇元老讀書之要:“侄孫近來為學何如?恐不免趨時。然亦須多讀史,務令文字華實相副,期于適用乃佳,勿令得一第后,所學便為棄物也?!秾O宜熟看《前·后漢史》及韓、柳文。有便寄近一兩首來慰海外老人意也?!盵14]6652在蘇軾看來,經(jīng)史之學始終是“多讀”的范疇,“韓、柳文”等辭章之學首要目的是“適用”,而不是趨炎附勢。由此可見經(jīng)史之學和辭章之學二者的地位了。

    在治學方法上,蘇軾對后輩提出治學的目的性、選擇性的重要性。他對侄婿王庠曾有一段發(fā)人深思的話:“書富如入海,百貨皆有之……故愿學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今興亡治亂圣賢作用,但作此意求之,勿生余念。又別作一次求事跡故實典章文物之類,亦如之?!盵14]6591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窮盡其書,所以必須要有所選取。在讀書之前,必須要給自己設定讀書目標,就是要解決什么問題。如此,即使天資不聰慧,最終也會有所得。

    在治學方法上,蘇軾還教導兒子不能讀死書、死讀書,不能盡信書,提倡經(jīng)世致用。針對彭蠡之口的石鐘山其名由來,魏晉的酈元和唐代的李渤有不同的觀點,蘇軾對書上的記載存疑,便親自帶長子蘇邁實地考察,終于驗證了正確的結(jié)論,由此他大呼:“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14]1170可謂振聾發(fā)聵。即使對于史籍的權威——《史記》,蘇軾也力求調(diào)查研究。他對司馬遷所記的“宰我與田常作亂”一事深以為疑,于是便令長子蘇邁“考閱舊書,究其所因”,得出“則宰我不叛,其驗甚明。太史公固陋承疑,使宰我負冤千載,而吾師與蒙其詬,自茲一洗,亦古今之大快也”的結(jié)論[14]7195,認為是太史公誤載。所以,蘇軾對讀書持的總體態(tài)度是要有一種懷疑主義的精神,進而調(diào)查研究出真知。

    (三)為官忠君愛國,勤政愛民

    在為官從政方面,蘇軾教育子孫要忠君愛國、勤政愛民。他不像治學那樣,在書信文字上直接給予后輩很多教導,更多的是通過自己的文章和為官從政的經(jīng)歷去引導,并為之樹立忠君愛國、勤政愛民的形象。因此,其后世子孫多有東坡之風骨節(jié)操。他稱道:“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悌,故順可移于長;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盵17]在家孝悌,為國就會盡忠,二者是相統(tǒng)一的。作為封建社會士大夫的代表,蘇軾一直以同時代范仲淹之以天下之憂樂為己任,身上懷著強烈的濟世救民的士大夫精神?!胺蚓又卣?,名節(jié)也……而爵位利祿,蓋古者有志之士所謂鴻毛敝屣也。人臣知此,然后可與事君父,言忠孝矣?!盵14]3244他認為作為君子、人臣,名節(jié)為重,功名利祿為末,而名節(jié)之中又以忠孝為要。而對于何為君子、人臣之忠孝,何為小人之忠孝,蘇軾引用了“郄超出與桓溫密謀書以解父”的歷史事例加以說明,并評論道:“然超謂之不孝,可乎?使超知君子之孝,則不從溫矣。東坡先生曰:超,小人之孝也?!盵14]7281桓溫是東晉有篡位之志的權臣,郄超是他的心腹,超的父親忠于王室。郄超為避免自己死后而出現(xiàn)的父親哀傷過度,留下了一箱自己與桓溫密謀的書信。郄超的父親看到書信的內(nèi)容后果然大怒,再也不為郄超之死而悲痛。超挽救了父親,表現(xiàn)出了事親之孝,但同時他在生前做出了對桓溫有利,而對東晉王朝不利的事,故蘇軾認為郄超是“小人之孝”而不是“君子之孝”,是對國家的不忠??梢?,他對那種不忠于君王、國家的“小孝”是持否定態(tài)度。

    蘇軾不但孝悌持家、忠君愛國、勤政愛民,還積極地教導著子孫踐行著這種思想。在自身遭受人生重大挫折后,作為支撐家庭的“頂梁柱”,蘇軾對長子蘇邁在仕途方面抱有特別的期待。蘇邁在性格、風范方面與其父很像,“長子邁作吏,頗有父風?!盵14]5890蘇軾在送別蘇邁到外地為官時贈送一硯臺,并在《邁硯銘》中表達了他的期望:“以此進道常若渴,以此求進常若驚,以此治財常思予,以此書獄常思生。”[14]2089短短的四句就蘊含了蘇軾對兒子在治學、修身、為官從政方面的期望和要求。特別是在“治財”方面要多考慮民眾的利益,在治獄方面要多給犯人改過自新的機會,這兩方面都體現(xiàn)了蘇軾對兒子為官從政勤政愛民的教導。

    盡管蘇軾一生都忠孝體國,但仍未得到朝廷重用,屢被貶謫,身處逆境,蘇軾仍不失其志,言道:“夫惟忠孝禮義之士,雖不得志,不失為君子?!盵14]2981這既是他自己的人生寫照,又是他為后輩提出的做君子和為人臣的基本要求。

    (四)處世萬事委命,直道而行

    蘇軾的人生經(jīng)歷了大起大落,在處世經(jīng)驗方面他有自己獨到而深刻的感悟。他把這種人生經(jīng)驗毫無保留地傳遞給子侄輩,殷切地希望他們?nèi)松禹樌恍?。在處世?jīng)驗方面,蘇軾主要從以下四個方面對子侄進行教導。

    一是直道而行,問心無愧。蘇軾一生光明磊落,因此對晚輩人品是非??粗氐模嬲]他們亦要成為正直誠實之人。他在與侄子的信中說:“獨立不懼者,惟司馬君實與叔兄弟耳,萬事委命,直道而行,縱以此竄逐,所獲多矣?!盵14]6647要堅持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恪守正道,勇者不懼,無論成敗,均付之天意。這既表現(xiàn)出其曠達樂觀精神,又體現(xiàn)出他在為人處世上對后輩的要求。他在與族孫蘇元老的信中言及在海南的困苦遭遇時稱自己“厄窮至此,委命而已”、“胸中亦超然自得,不改其度”[18],即使命運坎坷,但也不怨尤于人,這實際上也是告戒子孫要有開闊的胸襟面對逆境。他這種誡勉確實深刻地影響到后輩,如蘇過評價其兄蘇邁“年五十有三,不能俯仰于人,猶為州縣吏”[19]。五十三歲高齡才當一州縣吏小官,不為阿諛逢迎,只因直道而行、問心無愧罷了。

    二是生活規(guī)律,勤學自愛。在立身處世方面,蘇軾要求后輩養(yǎng)成良好的生活規(guī)律,愛惜自己的身體。他教導蘇邁要“慎言語,節(jié)飲食,晏寢早起,務安其形骸為善也”[14]6648。“安其形骸”就是要保持良好的體型、心態(tài),這對今天來說仍有重要借鑒意義。眾所周知,蘇軾會通儒釋道,精于詩書畫,愛好廣泛,還是一位美食家,即使身處偏僻蠻夷之地,他也自得其樂,這也可以看出他是一個熱愛生活,勤學自愛的人。

    保持好的生活規(guī)律,愛惜好自己的身體,其目的是勤學進道,不能以一時一地之得失而計較。他贈送給次子蘇迨一硯,并贈言道:“有盡石,無已求。生陰壑,閟重湫。得之艱,豈輕授。旌苦學,畀長頭?!盵14]2090將得之非常艱難的珍愛之物送給兒子,其目的是勉勵他“苦學”,可見蘇軾對后世勤學進道方面的特別要求。蘇軾還勉勵后輩即使遭受挫折和不順,也要堅持學習,“人茍知道,無適而不可,初不計得失也”[14]6645,要時刻以進道為要務。

    三是不驕不躁,低調(diào)為人。蘇軾性格中亦具有天真爛漫的一面,他在給予子孫教益的同時又充滿了深切的愛。他在《洗兒戲作》詩中言:“人皆養(yǎng)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盵15]2485蘇軾并不是真的希望自己的后人“愚且魯”,而是一種大智若愚般的處世哲學,是一種游刃有余于復雜社會中的立身之道,這可以說也是他對自身人生經(jīng)驗的一種提煉和傳授。

    蘇軾之所以時常提醒誡勉子孫謹慎、低調(diào)為人,這與他自身慘痛人生經(jīng)歷有關?!笆谷酥^汝庸人,實無所能,聞于吾者,乃吾之望也?!盵14]6648蘇軾希望自己的兒子成為“庸人”,實際上并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庸人”,而是一顆平常心,過平常人的生活,謹慎、低調(diào),從而免于災禍,為人父的愛慈之心躍然紙上。當年輕的兒子蘇迨作《淮口遇見》一詩后,蘇軾對其詩的氣勢甚為贊賞,認為詩作韻律勝過孟郊和賈島,并作《迨作<淮口遇見>詩戲用其韻》以鼓勵和誡勉道:“養(yǎng)氣勿吟哦,聲名忌太早?!盵15]2885告誡蘇迨涵養(yǎng)氣質(zhì)不要停留在推敲詩句上,少年得志、成名太早未必是件好事。被貶謫期間,他付信告誡蘇元老:“侄孫既是東坡骨肉,人所覷看。住京,凡百加關防!切祝!切祝!”[14]6650他非常明白,自己盛名之下,京城、朝廷嫉恨者較多,因此作為自己的子孫,更要低調(diào)做人,小心做事。

    特別是在晚年,蘇軾看透世事,處于人生低谷時,還不忘教導諸子“莫學柳儀曹,詩書教氓獠……安居與我游,閉戶凈灑掃 ”[15]5170,可謂低調(diào)甚矣!詩中提到柳宗元參與政治變革,后失敗被貶,仍教化南方的少數(shù)民族以禮法。雖然蘇軾指出勿學柳宗元再參與國事政事,而表達自己不再過問世事、隱居于田園、寄情于山水的美好愿望,但作為憂國憂民的蘇軾來說,他是不可能放下一切,被貶海南儋州時仍教化黎族便是明證。

    四是守望相助,責任擔當。蘇軾和蘇轍一生相互扶助,為后世子孫樹立了兄弟友悌的榜樣。晚年北歸,兄弟相隔,他在付與蘇轍的信中言:“恨不得老境兄弟相聚,此天也,吾其如天何!然亦不知天果于兄弟不相聚乎?……兄萬一有稍起之命,便具所苦疾狀力辭之,與迨、過閉戶治田養(yǎng)性而已?!盵14]6639言語之間充滿了兄弟之間相互扶助的深厚感情,也體現(xiàn)了在遭受人生挫折之后,蘇軾對自己老年生活的思考和對家庭成員未來的安排,字里行間滲透著一些酸楚和悲觀。

    特別是在北歸的舟上,也許是蘇軾自知時日無多,思念家中親人甚切,在給蘇轍的信中逐一關心、叮囑家中諸侄,似是以托后事,“數(shù)日熱甚,舟中揮汗寫此,不及作諸侄書,且伸意……”[14]6641,在這封信中分別提及、詢問五郎、八郎、五娘、七娘等人(蘇軾兄弟二人之子女以年齡排序)的成長及生活,既表現(xiàn)了蘇軾對后輩的愛護之心,又體現(xiàn)了蘇軾對家族的責任擔當,是其家教思想的實踐體現(xiàn)。

    蘇軾的要求的責任擔當不僅體現(xiàn)在對家庭、家族上,還體現(xiàn)在對國家上。他要求子侄主動擔起責任,為國家做出自己應有的貢獻。被貶惠州期間,他在寄給蘇邁、蘇迨的書信中道:“寄書陽羨兒,并語長頭弟。門戶更努力,先期畢租稅?!盵15]4496即鼓勵他們努力持家,在規(guī)定期限內(nèi)為國家繳納租稅,以盡責任和義務。

    三、蘇軾家教思想的余緒

    蘇軾的家教思想一直影響到蘇氏后人,對延續(xù)家族命脈、文脈起到了重要作用。蘇軾的孫輩如蘇符、蘇籍,侄孫輩如蘇元老、蘇簡、蘇策、蘇籀,曾孫輩如孫嶠、孫峴等人,都有政聲或文才,并有遺作留傳于世。

    在孫輩中,侍蘇軾十五載、頗受蘇軾器重的蘇符(蘇邁子)官至禮部尚書,傳有制誥表章十卷、文集二十卷。由蘇符子蘇山撰文的蘇符碑文中言“守家學自珍”、“先君問學,深于六經(jīng),蓋其說獨得于傳注之先”、“好施與,不治生產(chǎn)”、“族葬、婚,必待以具貧甚者,待以承奏,補必先宗族?!盵20]可以看出,作為嫡孫輩的蘇符,很好地踐行了蘇軾家教思想,在立德修身、治學、為官、處世方面得到了全面的繼承。作為侄孫的蘇元老,也頗受蘇軾的關照和器重,黃庭堅就稱贊蘇元老:“作詩書字,真東坡先生家子弟,人物亦高秀,聞其平居甚孝謹,不易得也?!盵21]734蘇元老之所以能有此成就,跟蘇軾的教育息息相關,其性格、境遇也與蘇軾頗多相似?!端问贰分杏涊d:“元老外和內(nèi)勁,不妄與人交?!币驗橄堤K軾的從孫,且不阿諛權貴,直道而行,所以他的學問被視為元佑邪說,而不得重用,故“元老嘆曰:‘昔顏子附驥尾而名顯,吾今以家世坐累,榮矣。’”[22]言語之中既無奈,又引以為東坡后人為榮。

    在曾孫輩中,也有足可稱道者。南宋吏部侍郎錢端禮在推薦蘇軾曾孫蘇峴(蘇過之孫)時稱:“峴才識、操履綽有典型,愿加甄錄,庶可敦風俗、激士氣?!盵23]46孝宗皇帝亦云:“東坡之孫,惟峴有家法,充秘閣修撰?!盵23]46韓元吉在其《墓志銘》中稱蘇峴“學有家法,喜賦詩”,并稱蘇峴道:“平居誨諸子以踐履為先,詞章次之。嘗曰‘忠孝,本也,不務本而事文,所謂‘書盝’是已。’”[24]蘇峴也認為忠孝為本,詞章次之,這與蘇軾的家教思想一脈相承??梢哉f,蘇軾后人歷代踐行其家教思想,保持節(jié)操,不辱祖宗。

    四、結(jié)語

    作為眉山蘇氏家族核心人物的蘇軾,其家教思想所體現(xiàn)出的智慧,至今仍閃耀著光芒。一般來說,名家望族在家教方面有著共同的特征,但也存在一些區(qū)別?!胺蔡煜鹿倩轮遥嘀灰淮碛帽惚M。其子孫始而驕逸,繼而浪蕩,終而溝壑,能慶延一二代者鮮矣。商賈之家,勤儉者能延三四代。耕讀之家,謹樸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則可以綿延十代八代?!盵25]蘇氏家族由蘇軾發(fā)揚光大并以“孝友”“詩書”等為核心內(nèi)容的家教思想,正是蘇氏家族興盛的根本原因,這對當今家庭教育、家風傳承有著重要的啟示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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