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中年

30歲生日時恐慌達到巔峰，40歲生日時反而變得平靜。因為就可以這樣波瀾不興地生活下去，初到中年卻又是另一番光景。

總是會開始懷疑，過往的一切有什么意義，無非是工作、吃飯、睡覺和穿衣?；叵胧诸^的一點點成績，卻又不那么確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電梯里的蒼蠅？眼前的風景都應該歸功于誰？是因為自己努力撲扇雙翼，還是僅僅因為電梯碰巧上行？

所謂成熟是知道了自己的限度終于學會無動于衷，不再像年輕時一樣沖動。自己不是太陽，更不是天空，曾經(jīng)以為風吹草，如今才知草逐風。草有草的限度，對大部分事情無能為力，對大部分事情一無所知?？尚Φ氖?，需要花費那么多年時光，才能認識到這一點。

懷疑能力，懷疑皮膚，懷疑智力，懷疑頭發(fā)，懷疑眼光，懷疑心臟，年輕人一個個蹦蹦跳跳走著，懷疑他們掌握了自己所不知道的時代密碼，所以才會臉上有光?？磩e人總是覺得輕而易舉，看自己總是覺得舉步維艱。懷疑自己并沒有那么聰明，懷疑自己曾經(jīng)能夠做到的終將無法做到，懷疑時代在禮貌地請自己早些下桌離開。

然后是覺得來自四面八方的冷。曾經(jīng)以為站在現(xiàn)實的堅固大陸上，擁有和未來緊密連接的紐帶，驅(qū)散了不確定的迷霧，沐浴在自信的陽光里?，F(xiàn)在發(fā)現(xiàn)自己雙手抱膝坐在一小片土地上，飄浮在漆黑的太空里。所有曾經(jīng)以為堅固的東西都已經(jīng)煙消云散，所有曾經(jīng)連接未來的東西都已經(jīng)一刀兩斷，只有此刻身下的這一小片土地可以棲居，風從哪一個方向吹來都讓人覺得寒意砭骨，需要時時刻刻抵御，保護好手心里的那一點點光。

沒有懷疑，充滿希望，那是因為心念沒有轉(zhuǎn)動，只是停留在其中一面。初到中年，心念翻轉(zhuǎn)如電。曾經(jīng)看過多少光明，此刻就能感受多少陰暗;曾經(jīng)感覺多少強大，此刻就能感受多少無力。有人曾經(jīng)說這是必要的過程，非要經(jīng)過這樣的來來去去才能抵達光明澄澈的彼岸。只是身處這樣的翻轉(zhuǎn)之中，感覺并不好受，每一面都讓自己震驚，每一面也都讓人深深畏怖。

好在這并非是只有一個人走的路，許許多多人都曾經(jīng)走過，消失在道路盡頭。他們承諾會有成熟和安寧降臨，他們也承諾一切都將會平復，他們還承諾最終可以遠離懷疑和恐懼，只是無法承諾如何找到最快的路徑抵達，找尋道路從來都是自己的事情。他們說：“你如何抵達此處，你如何抵達彼處，中間可能需要越過一座山丘?！?/p>

這段路途我才剛剛開始，在不可逆轉(zhuǎn)的人生旅程中，終于可以漸漸看清自己。

（吳軍薦自《特別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