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峒的渡船

⊙羅 丹

我們到達(dá)茶峒時，還不到八點(diǎn)鐘，卻是街燈冥暗，人煙稀少。茶峒過早地進(jìn)入了黑夜，沉寂得出人意料的早。老街狹長幽深，家家大門緊閉，零星幾處亮燈的客棧門虛掩著。我輕輕叩門，連喊數(shù)聲，得不到回應(yīng)；伸頸窺探，只見長廊隱隱約約。走完一條老街，才找到一家臨江的人家安頓下來。出門找飯館吃夜飯時，在昏黑的石板上與影相伴，風(fēng)雨欲來的陣陣涼風(fēng)，讓人領(lǐng)略了小小邊城的冷清，平添了幾分悵然。

我來茶峒的目的很單純，只是想沿河碼頭走一走，想看一條漂泊在酉水河上的渡船。雖然明白它不再是念想中的那一條渡船，卻依然期待。

一早醒來，雨停了，屋檐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往江邊走，撐著黑色油布傘的女子，穿著在大城市早已絕跡的黑色長統(tǒng)套靴，發(fā)出混合著水的踏踏聲，在灰色的石板路上一晃而過。街兩邊黑瓦木樓的木門漸次敞開，咔吱咔吱的聲音往老街深處走，像一種久違的古樸的音律，靜寂中彈響，幽遠(yuǎn)而去。

泊岸的船只不少，一溜過去，隨水波輕盈擺動。大多是普通的平頭圓尾、帆布的或者是塑料布包著篷頂?shù)哪敬?。幾條首尾細(xì)狹、粗篾穹隆的輕便小船夾在其中；兩條高大的游船極其醒目，船頂?shù)颀?，船艙雕花，窗格四周飄著淡紅色的絲綢彩帶。擠在簡陋的篷船行列，也沒有什么不合群。在一條清江水的包容之中，華麗與簡樸相互映襯，仍然單純而寧靜。

安置在窄窄的麻石階上的鴿子籠給外鄉(xiāng)人意外的驚喜。鴿子籠由一排排的小木盒組成，每個木盒有一把小鎖，一旦打開，百十只鴿相繼飛出，排浪似的撲向天空，你來不及思索，剎那間就領(lǐng)略到茶峒早晨的勃勃生機(jī)。

我感到一種令人振奮的美，一種突如其來的從未有過的單純快樂。昨夜進(jìn)茶峒的冷清印象和幾分落寞的情緒頃刻之間消失殆盡。

美，確實(shí)需要等待。需要一份誠心、一份祈盼中的等待。

遠(yuǎn)遠(yuǎn)地，我看到了那條渡船。它正慢悠悠地駛向?qū)Π?，順著一條懸系兩岸的鐵纜往四川的秀山去。那是一條簡陋得不能再簡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渡船。沒有木質(zhì)的光澤，蓬頂由幾根樹木像架房梁似的橫豎撐著，用作擋風(fēng)墻的是幾塊釘在一起的木板。

上了渡船，在船頭坐下，馬上感覺到它的踏實(shí)安慰。如同到達(dá)了心的彼岸，頓覺親切。船攏岸就過了湖南的邊界，進(jìn)入四川的秀山。上岸，沿一條窄窄的卵石路走。不知不覺中又走進(jìn)貴州境內(nèi)。想象中漫長的距離仿佛就濃縮在一條船上。

河中心的三不管島上，還有著大佬和二佬的雕塑，他們的竹排向著翠翠島行進(jìn)。翠翠島近在咫尺，卻又隔著一條不可逾越的流水。翠翠石雕在一線淡薄的霞輝中若隱若現(xiàn)。嬌俏的身姿，帶露的微笑，像是剛從渡船上走下來，帶著與她為伴的黃狗，去河邊的大石頭上眺望著等待著她心中的那個人出現(xiàn)。她留給二佬的卻是一個看不真切的背影。沈從文先生為何因一條小小的渡船引發(fā)出那么動人的故事來？我始有所悟，承載得太過沉重的，讓人感傷的是一條渡船永遠(yuǎn)也載不完道不盡的情愫。

離開時正逢茶峒集市。我們從新街穿過，發(fā)現(xiàn)新街比老街寬闊幾倍。各色物品，五花八門，讓你眼花繚亂。趕集的人水流似的，擁滿了茶峒的新街老街和各處彎彎角落。臨走，才知道自己忽略了茶峒的熱鬧，忽略了茶峒的一條新街。想想人的一生必得忽略很多事情，才可能記住那些值得珍惜的事來，也就釋然。

一路上，想著的還是那一條渡船。一條簡陋得不能再簡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渡船，讓人再三回望。它船身的那些縫縫隙隙必定塞滿了過渡人的念想與人世間的種種千絲萬縷。

（選自《散文》2008年第5期，有改動）

閱讀

練習(xí)

1.作者在文章第一段說“平添了幾分悵然”，倒數(shù)第二段說“也就釋然”。聯(lián)系全文看，該怎樣理解這“悵然”和“釋然”？

2.“美，確實(shí)需要等待。需要一份誠心、一份祈盼中的等待。”作者在等待中感受到哪些美？請分條概括。

3.文題“茶峒的渡船”在全文結(jié)構(gòu)上有何作用？請結(jié)合文章內(nèi)容簡要分析。

4.“一條簡陋得不能再簡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渡船，讓人再三回望?！倍纱白屓嗽偃赝钡脑蚴鞘裁矗空埡喴爬?。

（孫俊強(qiáng) 設(shè)計(jì)）

（參考答案見4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