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墻腳

裴文兵

明朝嘉靖年間，在江南涇縣石橋村，有一個漢子叫馬大樹。他家有戶鄰居，是遠近聞名的大戶，戶主姓沈，人稱沈大戶。這天下半夜，馬大樹睡醒一覺，去羊圈添草料。

馬家的羊圈在屋子的西面，馬大樹正向羊圈走去，忽然聽見一陣奇怪的聲音，他一轉身，悄悄循聲走去。

馬家屋子的東面是一塊空地，馬大樹來到空地上，聽見那奇怪的聲音不僅繼續(xù)響著，而且音量更大了。他借著淡淡的月光，不聲不響地爬上了屋子旁的一棵大樹，向東邊望去。東邊是沈家宅子的后院，正是發(fā)出那種奇怪聲響的地方。

只望了一眼，馬大樹便不由得大吃了一驚，定定神，他從樹上下來，悄悄地給羊兒添好了草料，然后趕緊回屋又睡下了。

兩天后的早上，馬大樹看見沈家宅子的大門前停著十多輛馬車，一群漢子正忙著將沈家的箱子、柜子等家什往馬車上搬。他走了過去，問沈大戶：“這……這是干啥？”沈大戶回答：“我要搬到縣城里去，縣城里做生意好賺錢?！?/p>

一個多時辰后，十多輛馬車上都裝滿了東西，沈家人上了馬車，馬車往縣城方向而去。

半個月后的一天上午，馬大樹正要下地干活兒，忽然看見一個長著滿臉絡腮胡子的陌生漢子，正站在沈家宅院的一角，伸長著脖子往圍墻內張望。馬大樹的心里不禁一沉：不好，這人肯定是小偷，想進沈家偷東西！

馬大樹大踏步走了過去，那漢子扭頭望了望馬大樹，飛快地走出村子，不見了蹤影。馬大樹愣了一愣，然后回到自己家中，找出一把鐵鍬，快步來到他家屋子的東面，一鍬接一鍬地挖了起來。

正挖得起勁，一個人忽然走了過來，問：“大樹，你挖啥呢？”

馬大樹抬頭一看，原來問話之人是村民崔鳴，于是回答道：“我家西邊的羊圈太小了，我打算在這里建一個大一些的羊圈。你看，這里有一個土包子，我必須將它給挖平了?！?/p>

崔鳴好心地提醒道：“這個土包子緊挨著沈家后院的圍墻，你可別一不小心，挖到圍墻的墻腳上，把人家的圍墻給挖塌了！”

說完，崔鳴便走開了。馬大樹繼續(xù)挖，挖著挖著，他忽然向旁邊一閃身，緊接著，只聽“轟”的一聲，沈家后院的那段圍墻真的倒了。馬大樹毫不意外，回家取來一把瓦刀，繼續(xù)干起活兒來。

正忙得一頭大汗，崔鳴又來了，他大驚失色地說：“馬大樹，你這是在干啥？”

馬大樹回答：“我一不小心，竟然真的把這段圍墻給挖塌了。這不，我正在重新砌這段圍墻呢！”

崔鳴一頭霧水：“既然是重新砌這段圍墻，就應該在它原先的位置上砌才對，可你咋把圍墻砌到沈家的后院里去了？”原來，馬大樹正在砌的圍墻，在沈家的后院里，而這樣一來，沈家后院的一部分——兩分多地，便與馬家屋子東面的那塊空地連在了一起。

馬大樹一笑，答道：“沈家人全部搬到縣城里去了，這兩分多地空閑著實在太可惜了，我不如在這里建一個更大的羊圈，這樣，我就能養(yǎng)很多羊了！”

崔鳴一聽這話，頓時火了：“好你個馬大樹，原來你是存心要挖沈家圍墻的墻腳，存心要占這兩分多地！沈大戶一向待咱們村里人不薄，我一定要將此事告訴沈大戶！”說著，崔鳴一甩衣袖，憤怒地走開了。原來，沈大戶一向樂善好施，經常幫助村里的窮苦人家，因此很受村里人尊重。

三天后，羊圈建好了，馬大樹把他家的羊全都趕到了新羊圈里。見此情景，崔鳴實在忍不住了，拔腿往縣城趕去。

趕到縣城，已經時近中午，打聽了一番，崔鳴才找到了沈家的新家。

不料，剛進大門，他便一眼看見沈大戶正坐在院子里，與馬大樹談笑風生。崔鳴頓時明白過來：這馬大樹，竟然搶先一步來到沈家，糊弄沈大戶來了，他的臉皮可真厚！

想到這里，崔鳴不禁更加氣憤了，他幾步上前，氣呼呼地把事情的經過說給沈大戶聽。誰知，沈大戶卻道：“崔鳴，此事事出有因，不能怪馬大樹！不過，我現在還不能把原因告訴你，等以后我搬回了村里，再告訴你吧！”

沈大戶留他倆吃過午飯，雇了一輛馬車，將馬、崔二人送回了石橋村。

十天后，這天，馬大樹正要去放羊，忽然，村口有人大喊起來：“土匪來了！大家快跑??！”

馬大樹抬頭一看，只見村外的大道上，一大群漢子手持刀槍，正向石橋村這邊沖了過來。他急忙招呼家里人、鄰居們往山上跑，同時將羊群趕上了山。

全村人都上了山，土匪們也進了村子，徑直來到沈家的大門外，撞開了大門。馬大樹膽子大，他悄悄來到山腳處，爬上一棵大樹，往沈家的宅院里望去，只見土匪們正到處亂翻，到處亂挖，其中一個土匪，正是那天向沈家圍墻里張望的絡腮胡子。馬大樹不由暗自慶幸起來：原來，那絡腮胡子不是小偷，竟然是一個踩點兒的土匪！幸虧沈家搬到了縣城里，不然麻煩就大了。

一個多時辰后，土匪們離開了沈家的宅院，往蓮花山方向而去。也是活該這伙土匪倒霉，他們在半路上，遇上了一隊路過的官兵，于是，被全部剿滅了。

十多天后，沈家搬回了石橋村，馬大樹拆除了那個羊圈，把羊兒又趕回了自家屋子西邊的那個羊圈。崔鳴迫不及待地來找沈大戶，詢問到底是什么原因，竟然容忍馬大樹占用沈家的那兩分多地。沈大戶一臉感激地說道：“是這么一回事……”

原來，半年前沈大戶聽說在距離石橋村五十多里路的蓮花山上，出現了一伙占山為王的土匪，因為他家是出了名的大戶，他擔心那伙土匪有一天會來村里搶劫他家，于是，決定以去縣城做生意為借口，舉家搬到縣城，這樣一來，土匪們便搶劫不了沈家，也不會去石橋村搶劫了，村民們也就不會跟著遭殃。至于那天深夜的怪聲音，是他趁著家里人都睡著了，偷偷地在后院的一角，埋下了兩壇子銀錠。不料這一幕，被爬上大樹的馬大樹悄悄看見了。那么沈大戶為何不將那兩壇子銀錠也帶到縣城里去呢？那是因為去縣城路途遙遠，途中也有被土匪搶劫的可能，于是，沈大戶便悄悄地把銀子埋在了后院。

馬大樹發(fā)現那個絡腮胡子向沈家的宅院里張望，他就非常擔心那兩壇子銀錠。因為埋壇子的地方，泥土被挖過，新土舊土顏色不一樣，很容易被發(fā)現。于是，馬大樹故意挖塌了沈家后院的那段圍墻，并在那里建了一個新的羊圈，這樣一來，埋下那兩只壇子的地方，便變成了羊圈的一部分，再也用不著擔心小偷會對那里起疑心了。

令馬大樹萬萬沒料到的是，絡腮胡子竟然不是小偷，而是一名踩點的土匪！那絡腮胡子只摸清楚了前往沈家的路線，卻并不知曉沈家已經搬離了石橋村，因此，土匪們這才搶劫了空無一人的沈家宅院，他們不甘心空手而回，在院子里挖了半天，自然一無所獲。沈大戶聽說土匪已被一網打盡，這才又搬回了石橋村。

聽完沈大戶的一番話，崔鳴不禁就是一呆，然后情不自禁地說道：“為了保住您的銀子，馬大樹被我誤解，受委屈也不辯解，這馬大樹真是條漢子啊！”

選自《民間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