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之吻 [組詩]

張世勤

我去了三次

被司馬懿連斬了三次

第一次去時司馬師給我說情

司馬懿二話沒說就喝令斬了

第二次去時司馬昭很同意我的觀點

說諸葛孔明根本就沒有軍隊

司馬懿說，昭，你懂什么

然后就把我斬了

第三次去時不等司馬懿開口

我自己就說你把我斬了吧

司馬懿問我

你這么執(zhí)著地往西城跑

到底要干什么

我說我想幫你改變歷史

至少可以改變三國的歷史

司馬懿睥睨我一眼

你改變不了歷史

我也改變不了歷史

然后司馬懿又說

不過，我們可以創(chuàng)造歷史

我?guī)退治?/p>

你隔遠了看

當然只能看到城門大開

幾個老弱軍人在掃街

兩個琴童側立

諸葛在那兒焚香彈奏

嘴里還唱著小曲

但你若近了看

諸葛額上的汗珠已經(jīng)有斗那么大

嘴唇不住地哆嗦

哪里還唱得成曲

司馬懿說，我無法湊近了看

我問怎么了

司馬懿于是領我出來

我一看，這哪是西城

整個是一洛陽啊

我說這跟第九十五回不一樣啊

司馬懿說，你問問羅貫中

有哪一回他敢說是真的

我說，這樣我就明白了

不然，就孔明那點小伎倆

憑你還會看不出

司馬懿說，你錯了

就是我在西城

就是諸葛亮擺出了空城計

我也不會攻他

這讓我很是不解

問他：這怎么說

司馬懿說：曹操一直防我

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曹丕還好并不是很外見我

但到了曹睿又開始貶我

所以我的一切功名和職位

其實都是拜我的兄弟諸葛先生所賜

我如擄殺了他

你覺得我的存在還有價值嗎

小命只能休矣

但若我放他回去

他自會再攻

只要他攻

我頭頂上便是一片司馬的天空

后來，我沒再去找司馬懿

但聽說諸葛先生過世后

他趕緊稱病

朝廷來人看他

他病懨懨不住地哼哼

來人問：唱的什么曲

家人答：好像是在唱《空城計》

回稟魏帝后

魏帝嘆曰：仲達這是讓孔明給傷著了

特勤驃?颯露紫?青騅

拳毛? 什伐赤?白蹄烏

這是六匹馬的名字

它們每一匹都有一個

詩意的名字

背后都有一段英雄的故事

它們先后奔騰馳騁在

隋末和唐初宏闊的疆域

縱然全身被射滿箭矢

也依然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它們以接力的形式

把一位28歲的年輕人

送上了一把叫做貞觀的座椅

后來它們成為青石雕像

不再風化

并作為昭陵最厚重的一堵墻壁

遍擋著異域吹來的風

但沒有人知道

還有第七匹馬一直等待著出征

這第七匹馬也是經(jīng)過千挑萬揀

從人仰馬翻中選拔出來的

只可惜此時戰(zhàn)火已停

龍椅安定

天下早已太平

我就是那第七匹馬

我沒有上過戰(zhàn)場

沒有受過傷

甚至從來沒有過屬于自己的

馬鞍和主人

我始終像個小白一樣地活著

活成一匹野馬

甚至一匹根本不存在的馬

我已經(jīng)無法證明自己是一匹好馬

是比昭陵六駿更好的馬

我只能不停地在歷史的間隙中游走

即使影子偶爾投射到那堵

唐朝留下來的墻壁上

也會被后人當作灰塵

輕輕擦去

雖有天地，卻一片荒蕪

這總不是辦法

與女媧雖為兄妹，卻又是夫妻

這總不是辦法

太陽一天一個從東邊出來

又無一例外地向西邊落去

這總不是辦法

伏羲長時間坐在一塊大石頭上

他想下一盤棋

這盤棋只能他自己跟自己下

但他下得很認真

用了好幾年時間才下出一子

這期間，他把記事用的繩子結成了網(wǎng)

他把陶塤吹出了聲

把琴瑟撥弄出了共鳴

伏羲一邊哼著小曲一邊下棋

有了一，一切便好辦了

一可以生二

二可以生三

三可以生萬物

就如同人法地地法天

天法道道法自然一樣

順理成章

伏羲窮盡一生

一共下出了六十四子

六十四子開始在棋盤上飛

首尾相連

無可增

無可減

無可斷

無可圍

無可不圍

無所謂開頭

更無所謂收尾

伏羲并未將這六十四子

全部下到一張棋盤上

這些棋子上天入地

散落成日月星辰，散落在大海

他是唯一一個跟自己下棋

結果把自己贏了的人

那時，不斷上升的海平面

一路涌到了太行腳下

海水沿著崖壁繼續(xù)攀緣

神農氏的地盤眼見日漸縮小

那時的大海是無用的

只有陸地才是有用的

那時的龍王只是傳說

而神農卻是真實存在的

炎帝的愛女女娃

懂得父王的憂思

她英勇地跳入水中

卻一去不返

她愿意化作一只神鳥

彩首，白喙，赤足

她也愿意從發(fā)鳩山上

不斷地銜來石頭和草木

但她也知道海是填不盡的

她其實并無意去填海

或許是人們誤讀了她的行為

她只是不想讓人變?yōu)轸~蟲

而一如爹的心愿那樣

讓百草茂盛

她一路把海向東驅趕

她當初投下的石塊已長成山巒

投下的樹枝已長成密林

太行山脈威武挺拔

太行子民勤勞勇敢

這方土地長治久安

只是后來她發(fā)現(xiàn)

這世上，沒有一片不喜歡山的海

也沒有一座不喜歡海的山

四極廢，九州裂，天缺一角

世間沒有比這再大的事

天的顏色和質地那都是有講究的

不是隨便拿塊石頭就能補上

好在有女媧在

她的手最巧

她連人都會造

就這樣

一個弱女子

面對著一面殘破的天

成為一個修補匠

這場景，既讓人心疼

又讓人驚艷

這行為，不像是傳說

更像是現(xiàn)實

女媧費了好大勁

總算用五色晶石補好了

天空不時泛起五彩的云霞和雨虹

經(jīng)女媧之手重新補過的天

經(jīng)驗收，竟比先前的天

還要美出許多

一些未被選用的石頭

有的落到了日照濤雒

有的落到了壽光石臼

有一塊被辛棄疾藏到了袖子里

有一塊被曹雪芹拿去寫了書

我也是其中一塊不堪大用的頑石

被埋在了魯國

經(jīng)女媧補過的天

一直用到現(xiàn)在

再沒壞過

我們這些未被起用的石頭

嘴上不說

心里其實都希望天能再壞一次

據(jù)說，這也正是當初我們未被選上的理由

因為沒有別的石頭

比我們的想法更壞

經(jīng)女媧補過的天

質量超好

后人無須再擔心

但女媧還是讓自己的手藝

以神話的形式代代相傳

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傳至今天

女媧的想法是

她的手藝用不上沒關系

但每一個人起碼都應該有

補天的沖動和補天的擔當

也許一個人

就是一片天

灞上與鴻門相隔不足四十里地

主仆百人的馬蹄聲碎馬蹄聲咽

這是一場不得不前往的飯局

不貪圖錢財

不貪圖美女

不想?yún)s被曹無傷拿來作為中傷

好在劉邦的一跪

已基本將其化解

天上掛著秦朝最后的明月

咸陽和關中正是萬家燈火

兩位主人之間談興正歡

這不僅讓范曾頻舉玉 的動作顯得多余

也讓項莊舞劍顯得滑稽

白璧一雙玉斗一對

讓熱鬧的酒場瞬間冷了下來

英雄識英雄英雄惜英雄的心懷

范曾肯定無法理解

項伯和張良也未必能真正把控

我不認為殺了劉邦

項羽就一定能奪得天下

項羽肯定也是這么認為

其實，對項羽來說

他該攔住虞姬的殉情

他自己更沒必要自刎

他盡可以連同他的烏騅馬一起

回到江東去

在江東設個飯局

重新談論天下大事

孔丘拜見李耳

是在一個陽光溫煦的午后

他們站在洛陽郊外的

一棵柏樹下

說了很多話

那時的孔丘還很年輕

他急于問禮

但李耳給他的回答很簡短

毋以有己

人們從此記住了中國思想史的原點

卻唯獨沒能記住那棵樹

我就是那棵樹

沒有人比我更知道

他們到底談了些什么

也沒有人比我更知道

造成江河橫流的那道閘門

是怎么打開的

上任彭澤縣令后

一晃八十天

第八十天的晚上

陶淵明一夜未睡

他想通了一個問題

或者說，有一個問題

他始終沒有想通

第二天便遞交了辭呈

嚴格說

他辭去的不是彭澤縣令

而是整個東晉

更嚴格說

他是把公元405年之前的所有朝代

全都辭去了

只給自己留下

一片桃花源

目倦山川異

心念山澤居

有人經(jīng)常見他在南山采菊

夫耕于前

妻鋤于后

不知有漢

無論魏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