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道路指南（組詩）

左 鐘

來 意

我表明來意。為了路旁半開不開的黃花

和她上挑如月的嘴唇

她審度著我，由遠及近，由表及里

那么簡單的距離都要仰視。無法再

逾越一次——老

她從前都會親吻我的額頭，都會

把蒸熟的蛋黃挑出來，都會在寒冷時

打著洋火捂著給我取暖。陰雨連綿的日子里

教我，不悲傷

她鎮(zhèn)靜如一棵不經(jīng)受風吹的草，溫暖

如一面憑你倚靠的墻

傴僂的身體飽含著處事不變之道

現(xiàn)在，她連老都是緩慢發(fā)生，像風干的露水

在葉子上留下一圈輪廓。悄無聲息

她總說，人一老就像一堵頹敗的墻。塌了

垮了，就沒了

真的。這件事無關水土，無關靜默的石子

打下一扇清白的窗

城市道路指南

那個夜晚，他催生了一頭牛，聽到

骨骼的交響和血肉的低語

他掏出一支煙，想要拉出對面的河流交談

暴躁地講述脖子上的青筋和鼻翼的急喘。但沒有

這世上總有值得抱怨的事物，讓他轉(zhuǎn)身

繼續(xù)奔赴。忘記昏黃的燈光和眩暈的目

忘記多年前的想象演變?yōu)椤鞘械缆分改?/p>

他還是喜歡城市，車水馬龍、光陰如梭

不用忍受牛朋友冷眼相對。他還是留在了

村莊，那些牛脾氣出奇地爛

遠道而來

她的獎狀被悉數(shù)填了灶膛，百米跑

第一名，千米跑第一名，體育標兵。

這些她視為珍寶的東西，沒有人因此

自豪。如同每個人趕路，不會有人

為你的無端噴嚏打擾行程。只匆匆地走

那時，她不被允許和男生玩鬧，對大人撒嬌。

連在一定范圍內(nèi)奔跑都被指認成

長頭發(fā)的假小子。仿佛她

天生就該纏小腳才好。她不該生下來

不該在斷了奶水時

號啕大哭。沒有人知道奔跑的時候

風也追不上她

也就是說她可以逃脫任何事物

不必承擔這樣那樣的指責。可以

和男生打鬧，同大人撒嬌。嘗試

被一些蜜食、糖果投懷送抱。不過，

這些都要在奔跑中發(fā)生。在奔跑時

她的樹木保留最后一縷發(fā)，被風燃掉的春天

保留最后一抹綠。不會有什么

比她的頭繩更加自由

奔跑時，她像是一個短尾巴小子

正穿過彎道

踏花踐雪，遠道而來。

事發(fā)之地

時隔多年，他仍舊選擇留在了

這個四方的輪廓。接了一些事務

逐漸熟稔了鐮刀收割秋天的盛景

他開始疼痛，先是胳膊，然后是腿

最后，細瘦的腰也被傷疤填粗

疼痛穿越身體的大部，牛哞更是

為其造勢。這是他從未吃過的苦頭

幾十頭牛同時對他幸災樂禍

如果把這種痛苦說成是一種修煉

他早已把自己定義為掌門

不過，這僅僅是虛幻按下的暫停鍵

他從未真正停下

他剁草，喂牛，趕牛。天剛剛微亮

他就要為自己打磨一天的牙齒，仿佛

要替牛吃透這隨地生長的草

才不至于骨瘦如柴，肉質(zhì)才更加鮮美

他是要把自己作成一頭牛的

他要啃過疾風，吞下勁草，長出健碩的

蹄筋。盡管無法逃脫這事發(fā)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