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斷章

‖楊 強(qiáng)（甘肅）

1

“西湖美景，三月天哎……”家家戶戶的黑白電視里播放著這傳說里的愛情。

整個村子沉浸在幸福里。年輕小伙子都有了許仙的知書達(dá)理，姑娘的眉宇間都有白素貞的銷魂。

日日夜夜夢著白娘子，還有那一個西湖和西湖上的如煙的翠柳。我夢到雷峰塔時經(jīng)?？奁?，直到哭醒。我痛恨法海，和法海手中的缽盂，漸漸地我連陶陶罐罐都痛恨了。

六歲的弟弟把《新白娘子傳奇》里的歌唱出了別樣的味道，很快紅遍一個村，總有人給他一顆糖或者一根冰棍，他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唱出了“西湖美景，三月天哎……”這時年輕男女的眼神就走樣了。

我們走遍了村村落落所有的橋，沒有一座是斷橋；我們翻山越嶺，找遍了所有的蛇，沒有一條是白蛇；我們連最痛恨的法海的影子都沒有找到，只是往一個寺廟里扔了一塊磚頭，一個尼姑拿著掃帚把我們轟遠(yuǎn)了。

我們每天吹的不是牧童的竹笛，是用柳梢做的柳笛，我們多么想是那個放牛的牧童啊。我們就這樣慢慢幻想著進(jìn)入了青春期。

2

那個明末清初的張岱，隱居在距離西湖很近的地方。他的小品文就如西湖一樣出名了，一篇《湖心亭看雪》，讓我們在本子上幾筆就勾勒出一個“湖上影子，惟長堤一橫、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我們就這樣一遍一遍地誦讀，一遍一遍地勾勒，就把白雪讀成了陽春，把兩三粒讀成了無數(shù)粒，撒滿天空，成了燕子。

西湖就成了我的遠(yuǎn)方，日日夜夜夢想的遠(yuǎn)方。我伏案，廢寢，忘食，憔悴，只是不曾后悔，我要修一條路，一條通向遠(yuǎn)方的路，一條通向西湖的路。

3

長大后，有了一份體面的工作，有人認(rèn)為這就是遠(yuǎn)方。我內(nèi)心深知，這只是遠(yuǎn)方的一個驛站，在這里充電，好讓前方的路順暢一點。

蘇軾慢慢在我的心中閃現(xiàn)直到根深蒂固。他的豪放我喜歡，他的東坡肉我喜歡，他的詞我喜歡，他待過的西湖我更喜歡。

我就這樣把西湖繼續(xù)愛著。和西湖有關(guān)的人我愛著，和西湖有關(guān)的文我愛著，和西湖有關(guān)的美食我愛著，和西湖有關(guān)的一切我都這樣深深地愛著……

好讓我有一天抵達(dá)你時，一見如故。

4

在抵達(dá)你之前，我把旅行這個詞一遍遍實踐，收集不一樣的感覺，好讓我見你時，被你的美感動得還有話可說。

我先去了西安的兵馬俑、大雁塔、大唐芙蓉園，去了山東的趵突泉、大明湖，去了上海的東方明珠塔、金山嘴漁村邊的大海，我就這樣一步步拐彎抹角地靠近你。

終點就是你，我的西湖。

拿到那一張從上海到杭州的高鐵票時，我像一個相戀多年的書生終于拿到了渴望已久的結(jié)婚證。從來沒有一輛車上的氛圍像開往杭州列車上的氛圍。我左邊坐著一個女子，儀態(tài)舉止都有幾分白素貞的影子，后面一個女子領(lǐng)著一對年輕的戀人，說著西湖的種種，兩個老外，他們說的話我只聽懂了這樣幾個名字：許仙、白素貞、小青、法海；還有這樣幾個詞語：西湖、斷橋、雷峰塔，就憑這些我可以斷定，這其中的一位對西湖的思念和我的是一樣的。

只要有說話的，總有一句是白娘子；只要有唱歌的，第一句就是“西湖美景，三月天哎……”；只要有相愛的，此刻也有了前世的恩愛。

下高鐵以后，在公交車上你還能碰到高鐵上的那些人，從四面八方來杭州的人都要看的地方是——西湖。

5

“十年修得同船渡”，我用了三十年來和你相見，我在一首歌里慢了好多年。

6

步入天堂我沒去過，但步入西湖是我最美妙的感覺。每一個毛孔都幸福地醉了，每一個呼吸都是神話的。飄渺如果有家就在這里，彌漫如果有根也在這里。

畫如果能如西湖，那就價值連城了；愛情如果能如許仙，那也就傳奇了。

一步一景，景景如詩。蘇東坡你的詩寫得少了。

7

雷峰塔我也不再恨了，世界上就沒有什么值得我恨了。時間修正著讓愛的更加愛，讓恨的也慢慢產(chǎn)生了愛慕之情。所有的修煉都是把遺憾逼出體外，讓愛純凈起來；所有的人生都是學(xué)會放下，學(xué)會愛。

白素貞是一條蛇，人見人愛的蛇，她感恩、善良、無私，她心里裝的是天下。

蘇軾在這里為官，煮茶飲酒。他傳奇，他是宋代最大的贏家，他在談笑間就和西湖齊名了。

張岱，你忠于明朝，明朝就送你一個湖心亭，讓你的雪，一落百年，還在落。

8

西湖是一個神湖。這里有傳奇，這里有佳話，這里有寫不盡的詩。來這里的人心中除了愛，還有一切美好的品行。

我日思夜想了三十年的西湖，我沒來時你在夢境里，今日來時你也在夢境里，將來你還會在我的夢境里。

西湖，我是翻山越嶺來看你，也有人是漂洋過海來看你，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讓愛永駐心間。

飄渺的水墨越來越遠(yuǎn)，我的心越來越澄澈。從此以后，我就是一個去過西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