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云霞
鳥的自由在天空。鳥之所以自由還在于它那一對神奇的翅膀,可以飛到想去的地方。
圈養(yǎng)鳥兒這算不算一種違背意愿的自作主張呢?籠子里的鳥,自由只是隔著幾根鐵絲的奢望,但那也是一輩子都逾越不過的高度和厚度。它們那對用來生存和尋找自由的翅膀在無期的“關愛”里蛻化成一件毫無價值的裝飾品和托詞。關愛被征服的心分解為關著疼愛,也就注定了一種逃不脫的宿命。
有心的主人可以不惜代價馴化它們,讓它們朝著更聽話更聰明的理想化方向發(fā)展。人們簡直要把它們變成人了。鸚鵡學舌已經(jīng)不再是一種自然狀態(tài)下的有趣巧合。記得前年,我去逛珠江源廣場,才進花鳥市場的門,就聽到類似“死老奶”諧音的聲音,抬頭一看,是門沿下一只關在籠子里的鸚鵡。著實有一鳴驚人之感,問店主這鳥怎么會罵人,女店主卻硬說那鳥是在說“床前明月光”。我啞然。
興許那鳥是在罵她,罵這個囚禁它的人。背離了自由的任何舉動,實則是一種虛偽的示好。關在籠子里的鳥已變成了丟掉本能的絕望生命。它們正在以一種玩具的身份被掌控著,活著的意義就是求得主人視覺的滿足,成為反常心理的一種暫時性慰藉。
鳥變成禮物被相互贈送的時候,它們開始的是一段命運未卜的生活,是悲劇性的生命演變。
為討侄子歡心,朋友送了兩只流水作業(yè)出來的鸚鵡。年幼的侄子自是喜歡,愛不釋手,我在取舍間徘徊不定。我的私心最終還是傾向了對侄子的愛。它們必須好好待在籠子里,讓侄子觀賞把玩。
聽說鸚鵡能說會道,我們便迫不及待地等著它們巧舌如簧地出口成章。但幾天下來,我發(fā)現(xiàn)它們沒有想象中那么聰明善言,教一萬遍“你好”它們也不會模擬出片言只語,只有驚恐悲戚的嘰嘰聲。失望之余,決定讓它們自生自滅。唯有侄子堅持按時給它們添水加料,給它們清理鳥籠。
籠子中間橫放一根桿,它們一天到晚都在上面蹲著。料箱和水杯從來沒有空過,它們可以飽食終日,無須為生活飛躍千山萬水,四下奔波。吃飽喝足,它們也會象征性地扇扇翅膀,把吃剩的小米殼弄得滿地都是,它們也因此遭受家人無數(shù)次的抱怨和咒罵。它們是無知的嗎?還是在做有意識的反抗呢?估計連鳥都不知道。我也不想把這些沒有依據(jù)的猜測強加在鳥的身上,它們畢竟還只是一只鳥。
鳥為食亡。它們會為爭搶食物而激烈戰(zhàn)斗,恨不得把對方的毛徹底啄掉。地上每天都有被啄下來的羽毛。這樣的行為有些殘忍,但至少讓我看到了鳥的丁點兒本性。養(yǎng)得時間久了,不是感情深了,而是差不多遺忘了它們的存在。閑得無聊,搬出鳥籠,想讓它們離開它的籠,離開我的家,尋找失去很久的自由,更主要的是我已沒有更多精力來照料它們。
我想著打開籠門那一刻的多種可能,剛要拉開,心里又多了些顧慮,生怕它們在分秒間直抵云霄,徹底逃離。它們活脫脫成了我心里的雞肋。好在這種鳥每只不過25 元,在充分估算失去它們的無所謂后,我決定放手一試??僧斘异卮蜷_鳥籠,失望就以一百倍的絕對優(yōu)勢勝過擔憂。它們不想飛,也不會飛了。它們甚至找不到自由的出口,分不清里外和南北東西。它們用無望的眼神盯著冰冷結(jié)實的四壁。
過了大約四五分鐘,它們還是老實巴交地在橫桿上縮著。我以為它們是害怕我的驚擾,不敢輕舉妄動。于是,我伸手將它們捉出籠子,放在地上,好讓它們徹底地解脫,自由飛翔,飛得越高越好,獲得最完美的赦免。失望。徹底失望。它們木然地待在原地無助地張望,時而伴著求救的呻吟。我試著驅(qū)趕它們,但它們勉強低空盤旋十多秒后,就跌落在地。十足的跛子。面對天空,它們沒有向往,只有茫然。心一旦上了鎖,自我救贖只會是一個永遠無法破譯的密碼。
我的心被一種負罪感揪得很緊。沒有失而復得的快感和興奮,一種源自良知的拷問在不斷積蓄。
被完全禁錮的身心在時間的長久封閉下,是無法超越的。鳥如此,人亦然。是我們用自以為是的種種理由來將一只鳥的命運改寫,讓一只有機會出籠的鳥失去飛翔的本能,讓自由成為無法企及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