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懷昭
記得有一年冬天,是十年前,班上一個清純干凈的女同學穿著白色呢外套,黑色呢半裙,戴著一方紅色圍巾,梳著很清爽的馬尾辮,走進了教室。那時我對穿著打扮并沒有什么心得,也還不曉得穿著、儀態(tài)、外貌對女性而言乃是無形的性別“優(yōu)勢”,所以對女同學的打扮也僅僅停留在“哇,還挺好看”的層面,并不覺得有任何特別之處。直到上課鈴響,教授新聞傳媒知識的年輕老師踏進教室,他的圓方臉掃了一眼坐姿各樣的同學,眼里突然聚了光,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道:“冬天圍個紅色圍巾,真是讓人眼前一亮?!币蛑贻p,他似乎感到直接夸贊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女同學,這種舉動有些冒失,于是,他的言語之間掩藏不住尷尬、無措和看見美好事物的興奮。
不知道為什么,后來我再也想不起他所教授的那些知識,但是對于紅色圍巾的添彩作用,細節(jié)之處的重要性,卻牢牢記在了心里。而我也再沒跟那個女同學聯(lián)系過,但腦海中,那個紅色圍巾,像一朵火紅的花,一直燃燒了我整個青春。想來,可能那個女同學的干凈、清爽形象,寄寓了我對自身形象的期待,也可能紅色圍巾的熱烈,無意之中連結(jié)了我無處安放的青春激情。畢竟,那時的我既不懂拾掇自己,也鮮少跟人交流,心中的任何想法,對生命的任何體悟,我都存放于心。
后來看《辛德勒的名單》,就覺得那個女同學的紅圍巾,類似電影中那個天真地游蕩在排隊等待被屠殺的人群、身穿鮮紅裙子的猶太小女孩,黑白色調(diào)中的鮮紅一抹,暗示著小女孩乃是屠殺悲劇的關(guān)鍵人物。我也因著看這部電影,對紅色的物品產(chǎn)生了矛盾的感覺。紅色亮眼,讓人記憶深刻,卻也讓人想起流血、流亡之類的字眼。哲學家加斯東致力于探索來源于物質(zhì)的詩性想像力世界,寫過關(guān)于水、火等物質(zhì)的分析,可惜沒對顏色發(fā)表過什么看法。
再后來我到南方求學,冬天溫度大致在十度到二十度之間徘徊,對于圍巾的需求也并不是很大。我在學校附近的一家法式復古店買過一條灰色圍巾,上面點綴酒紅與粉紅色的星星,雅致實用,陪我度過了好幾個冬天。而再次喚起我對于圍巾的回憶的,是在另一個不太冷的冬天。朋友從很遠的地方來,風塵仆仆的,那日天氣相當晴朗,朋友穿著件灰色呢外套,肩背黑色包包,頸上圍著條黑色圍巾,干練干凈的模樣不知不覺中彌補了久不聯(lián)系而產(chǎn)生的生疏。一開口,知曉彼此都沒變,于是就有一種因放松而產(chǎn)生的坦然與輕松。話也慢慢多起來,話語的河流逐漸交織,像那條粗線麻花的黑色圍巾,疏落的、又結(jié)實地,溫暖了各自的心?,F(xiàn)在想來,也不記得當時說了什么,談話內(nèi)容早已隨著時間的轉(zhuǎn)移而發(fā)生模糊,記憶發(fā)生斷裂,甚至有諸多空白之處,但是那條黑色圍巾,仿佛古代鎮(zhèn)守大門的門神一樣,牢牢地鎮(zhèn)守在記憶的深處。
或許,那些圍巾們:紅色流蘇圍巾、灰色綴星星圍巾、粗線麻花黑圍巾,都是我年少時期最別致的朋友們,它們不時提醒著我關(guān)于成長、領(lǐng)悟與信念的回憶,提醒我關(guān)于青春的情感激流的平凡故事。我鮮少記起,卻從未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