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袁照
你能想象一個校長在工作之余,會幫著夫人在學校附近擺攤嗎?而且他還是大學校長,是中國最著名的大學的校長。這位大學校長就是梅貽琦先生,他擔任了十七年的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幾乎是在清華大學最危難的時候到任主理校政的,上任后,他首先取消了校長的特權與津貼,自己的生活因此變得拮據,于是梅夫人經常在學校附近擺攤,以貼補家用。
從一所頗有名氣但無學術地位的學校,到躋身國內名牌大學之列,這個過程是在梅貽琦任內完成的,此乃學界共識;現在被大家所稱道的“西南聯合大學”,其主要管理者也是梅貽琦。當時西南聯合大學辦學處境之艱苦,幾乎前無古人,其間,梅夫人再一次與學校幾位著名教授的夫人擺攤賣“定勝糕”。不堪回首的窘迫狀態(tài),卻成就了一段后世美談。
越像就越不像,越不像就越像——世界就是如此的奇怪與辯證。堂堂清華大學的校長,在夫人擺攤時還會站出來幫忙,如今有誰能做得到?那時,清華大學已是大師林立,每次教授們開會,梅貽琦到場后,就找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只是靜聽。他還像茶役一樣,一看教授們的茶杯里沒茶了,便起身續(xù)茶。會議即將結束時,有人問梅貽琦有什么要說的,他回答:“吾從眾。”什么叫“吾從眾”?就是我服從大家的安排。
在學校牛、教授牛、學生牛的地方當校長,不是那么容易站住腳的,況且還得獲得大家的擁護,更是難上加難。梅貽琦有什么超人的本領嗎?沒有。據教育家陳岱孫概括,他的做法只有兩條:一是注重師資,“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二是民主管理,建立由教授會、評議會和校務會議組成的行政體制。
1931年年底,梅貽琦就任清華大學校長,在就任演說中,他提出了著名的“大師”與“大樓”的論斷,由此可見他的高度、視野與胸襟。有人做過一個初步的統計,僅以1936年為例,在清華大學的教師隊伍中就有潘光旦、馮友蘭、朱自清、陳寅恪、聞一多、俞平伯、余冠英、吳宓、葉公超、金岳霖、賀麟、張岱年、吳晗、吳有訓、葉企孫、趙中堯、任之恭、周培元、熊慶來等這些名姓如雷貫耳的學者、名師。擁有一個名師,就能造就一個名專業(yè);擁有一批名師,就能造就一批名專業(yè);擁有一個名專業(yè),就能支撐起一所學校。而梅貽琦治下的清華大學,名師如燦爛星辰,這所學校當然會變得閃耀而強大。
梅貽琦之所以被師生擁護、愛戴,是因為他以自己高尚而謙遜的人格、以自己的“做”“實干”奠定了清華大學的格局。清華大學的格局雖然大起來了,但他自己仍舊低調,時人稱其“寡言君子”,他自己也說:“為政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p>
最后,我想用梅貽琦1931年校長就職演講的兩段話,來為此文作結,他說:
“我希望清華今后仍然保持它的特殊地位,不使墜落。我所謂特殊地位,并不是說清華要享受什么特殊的權利,我的意思是要清華在學術的研究上,應該有特殊的成就,我希望清華在學術研究方面應向高深專精的方面去做。辦學校,特別是辦大學,應有兩種目的:一是研究學術;二是造就人才。”
他還說:“我們要向高深研究的方向去做,必須有兩個必備的條件:其一是設備;其二是教授。設備這一層,比較容易辦到,我們只要有錢,而且肯把錢用在這方面,就不難辦到。可是教授就難了。一個大學之所以為大學,全在于有沒有好教授。孟子說:‘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我現在可以仿照說:‘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p>
梅貽琦先生不愧為“一個時代的斯文”。
【原載《北京晚報》】
插圖 / 梅貽琦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