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狐朋鬼友形象論析

陳祺　卞良君

摘要：《聊齋志異》俗名《鬼狐傳》，而與人交好的“狐朋鬼友”的異類形象便是小說集中頗具亮點的存在。這些“狐朋鬼友”形象各異，但都有著對朋友“和易可親”的特點，尤其是他們知恩圖報、重情重義、慷慨大方等良好的品德與表現(xiàn)令人欽敬，也映照出人類的某些丑陋的行徑及負面的心理，發(fā)人深省。與此同時，蒲松齡嫻熟地采用了描寫“狐朋鬼友”形象的諸多行之有效的獨特方式，如其神通廣大的專屬特長，樂于付出的習(xí)慣路數(shù)，幫人到底的行為模式等，使得這些形象更具特色。

關(guān)鍵詞：聊齋志異;狐朋鬼友;形象

中圖分類號：I207.419? ? 文獻標志碼：A

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講述了很多狐朋鬼友與凡人之間的故事，借以表現(xiàn)對人間真情的向往和對社會上諸多不健康人際關(guān)系的批評。從創(chuàng)作思路的角度看，蒲松齡往往回避采用激烈的語言揭露某種人際交往中丑陋的思想和行為，而是習(xí)慣于通過描寫相關(guān)人物的狐朋鬼友之種種令人贊嘆的高尚行為，委婉地表達出自己營造美好的人際關(guān)系，擁抱一個用情、重義、利他、知恥的理想世界的美好愿望;而另一方面，蒲松齡似乎更傾向于表達“憤世”的情懷，通過對狐朋鬼友良好品質(zhì)的抒寫，旁敲側(cè)擊現(xiàn)實社會中人際關(guān)系的冷漠與寡情。

一、知恩圖報的狐朋鬼友

《詩》云：“惠于朋友，庶民小子”“投我以桃，報之以李。” [1]340民間俗語云：“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笨梢娚拼笥眩鲌D報，早已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也是朋友相處的應(yīng)盡之道?！读凝S志異》便描述了眾多狐朋鬼友知恩圖報的故事。

《酒友》中，車生家境并不豐厚卻愛好喝酒。狐來偷喝殘酒，車生并未驚恐或?qū)⑵潋?qū)逐，而是邀狐對飲，并且認為狐是“我鮑叔也”。而狐為報車生贈酒之恩，向車生透露“去此東南七里，道側(cè)有遺金”“院后有窖藏”，并教其生財之道，助其改善家庭境況。事實上，這樣有神通的狐豈能缺酒喝？但它卻對車生的贈酒心懷感激。車生認為“斗酒之歡，何置齒頰”，狐卻認為“杖頭錢大不易”，于是反過來為車生謀酒資，最終與車生“日稔密，呼生妻以嫂，視子猶子焉”。

《葉生》中丁乘鶴因欣賞葉生的才能，“使即官署，受燈火”，還“時賜錢谷恤其家”，盡力幫助之。葉生科試時，也是由于丁乘鶴的稱贊從而引得考官注意，令他獲得第一名。可以說丁乘鶴是葉生的伯樂，甚至之后葉生鄉(xiāng)試名落孫山，丁乘鶴也依然支持他。這令葉生在病重后突然“幸可從杖履”，跑到丁乘鶴家受命指導(dǎo)其子的學(xué)業(yè)，“夙夜與俱”。一年后，公子“便能落筆成文”，進縣學(xué)成為秀才，不久，又在鄉(xiāng)試中考了第二名，直至考中進士，“授部中主政”，成就了功名。顯然，這就是葉生知恩圖報的結(jié)果。葉生原本“文章詞賦，冠絕當(dāng)時;而所如不偶，困于名場”，丁乘鶴為縣令，“見其文，奇之。召與語，大悅”，遂極力推薦。這就無怪乎“異史氏”曰：“魂從知己，竟忘死耶？” [2]84

《宦娘》中，宦娘“陰為君（指溫如春）胹合佳偶，以報眷顧之情”，她雖然沒有答應(yīng)溫如春的求娶，卻促成了其與世家小姐良工的姻緣。由于對溫如春琴技的由衷欽敬，她不忍離去，私下里偷偷學(xué)習(xí)溫如春的技法。得到溫如春細心指導(dǎo)后，她又將自己擅長的箏譜“命筆為繪譜十八章”，贈給溫氏夫婦。事實上，與其說溫如春有恩于宦娘，不如說是宦娘有恩于溫如春，她用智慧巧妙地撮合了溫如春與良工的婚姻，溫如春不但因此解決了終身大事，妻子還與自己有著相同的愛好?；履锏倪@種以大恩回報小恩，是《聊齋志異》中最為常見的情節(jié)。前面說過，“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是民間社會普遍認同的道德意識，蒲松齡恰是希望通過這樣的形式，批評社會上那些受恩不報甚至忘恩負義的人。

《雷曹》中，雷神為報樂云鶴飽飯之恩，不僅助其躲過大難，還滿足了樂云鶴想去云中游玩的愿望，并給了他為正在遭受干旱的故鄉(xiāng)降雨救災(zāi)的機會。曾受樂云鶴幫助并成為“少微星”的夏平子為報答樂云鶴之前的恩惠，投胎其妻腹中，令三十無子的樂云鶴終得一子，后又年少及第，光耀樂氏之門。這個故事也引得蒲松齡借“異史氏”之言感慨：“豈神人之私報恩施哉，乃造物之公報賢豪耳。” [2]418

蒲松齡所塑造的這些知恩圖報的異類形象，不管是狐友為報贈酒之恩幫助車生發(fā)家致富，還是鬼友葉生為報知遇之恩對丁乘鶴之子傾力相教，或是鬼友宦娘為報授琴之恩促成溫如春夫婦的良緣，或是雷神為報飽飯之恩救樂云鶴性命，都是以“異類”的正面形象來反襯人世間的丑惡，勸誡世人感懷別人施與的恩惠，知恩圖報。

二、重情重義的狐朋鬼友

重情重義的傳統(tǒng)，自古就流淌于華夏子孫的血液中，伯牙絕弦，管鮑之交，孟姜女哭長城，武松大鬧快活林等等，無論是真人真事還是民間故事，抑或是話本小說，都充溢著重情義的感情色彩。《聊齋志異》作為一部追求真善美理想世界的志怪小說，這類題材更是不能少。

《嬌娜》中寫到孔生與狐女嬌娜初次相見，嬌娜“年約十三四，嬌波流慧，細柳生姿”，此等姿色令正處于病痛呻吟的孔生“嚬呻頓忘，精神為之一爽”?？咨靶亻g腫起如桃，一夜如碗，痛楚吟呻”，嬌娜用紅丸為他治好了病。幾年后再見，狐族有雷霆之劫，嬌娜請孔生救助，孔生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可惜孔生不幸被擊，嬌娜痛哭流涕并再次用自己的紅丸救活了孔生。這里的細節(jié)是：嬌娜第一次使用紅丸是治孔生的病，用以促進傷口愈合，而后“收丸入咽”;第二次則是救孔生的命，嬌娜“乃撮其頤，以舌度紅丸入，又接吻而呵之”，紅丸竟隨氣息進入孔生之喉，孔生這才活了過來，然而嬌娜卻再也不能收回紅丸了。東晉郭璞的志怪小說集《玄中記》載：“狐五十歲，能變化為婦人，百歲為美女，為神巫，能知千里外事?！?[3]3990可知嬌娜修行少說也有一百年了。據(jù)民間傳說，所謂“紅丸”指的是狐的內(nèi)丹即修為，也就是說嬌娜把百年的修為都給了孔生才換回了他的性命，不可謂不重情。平心而論，假如嬌娜沒有用百年修為換取孔生的性命，孔生就此死去，其實也能被人接受，大不了嬌娜一族在孔生死后幫持一下他的遺孤遺孀，也會被贊賞是有情有義，但嬌娜卻是毅然奉獻出自己歷盡千辛萬苦得來的修為換取孔生復(fù)生，真堪稱情義深重。加之嬌娜那“觀其容可以忘饑，聽其聲可以解頤”的風(fēng)采，竟連作者蒲松齡都有些“羨慕嫉妒恨”，為之絕倒，稱其為孔生的“膩友”。當(dāng)然，嬌娜的背后，還有其狐兄對孔生這位不亞于胞兄的“良友”的情義在。

《王六郎》中，溺死鬼王六郎與許姓打漁人“情逾骨肉”，原來漁人每次打漁前都以酒酹地并祝云“河中溺鬼得飲”。王六郎感恩漁人贈酒，便于水中驅(qū)趕魚群到漁人的網(wǎng)里，因此漁人“獨勝于他人”，二人成為有酒同享，無話不談的好友。后來王六郎本可以投胎轉(zhuǎn)世，但卻因不忍代他溺死的女子尚有“抱中兒”而放棄了這難得的機會，并助力女子上岸“抱兒徑去”。倘若王六郎不臨時改變既定的安排，那么這只是一種所有人都能理解的干系，所謂“天機不可泄露”，甚至不容擅自改變。而王六郎明知“更代不知何期”，竟又做了一次“救生鬼”，并且，從那女子的角度來說，她無法預(yù)知自己注定將成為溺死鬼，也就不會對王六郎的義舉心懷感激了。也就是說，王六郎施救女子的“一念惻隱”，大概率是不會獲得任何感戴和回報的。也正因如此，才更加體現(xiàn)了王六郎身上“見義勇為”的良好品質(zhì)，難怪上天被他感動，讓他成為了“招遠縣鄔鎮(zhèn)土地”。值得注意的是，故事到此還沒有結(jié)束，王六郎赴任前更復(fù)與漁人相約：“倘不忘故交，當(dāng)一往探，勿憚修阻。”并托夢鄔鎮(zhèn)居人：“淄川許友當(dāng)即來，可助以資斧?！睗O人“遠踐曩約”前來探望，王六郎告訴他居人將代為“薄有所贈，聊酬夙好”。果然，辭行之際，“眾乃折柬抱襆，爭來致贐，不終朝，饋遺盈橐”，又“有羊角風(fēng)起，隨行十余里”，自然是王六郎不忍相別在為朋友送行。

另外，這篇小說的最后，“異史氏”還簡要地講了另一個故事，說他有個非常貧窮的同鄉(xiāng)，投奔現(xiàn)已身居顯要的年少時的朋友，希望得到周濟照顧，于是竭力置辦行裝，奔波千里而去，結(jié)果花光了所有的錢財并賣掉了坐騎，才得以返回家來。相比之下，王六郎“置身青云”，卻“無忘貧賤，此其所以神也”，文章對現(xiàn)實中薄情寡義的澆薄世風(fēng)不無諷刺地順手一擊：“今日車中貴介，寧復(fù)識戴笠人哉？” [2]30

三、慷慨大方的狐朋鬼友

說起慷慨大方，輕財好施，李白算是之一：一年豪擲三十萬金，而且方式還是“有落魄公子，悉皆濟之” [4]256，怎能不讓人唏噓呢！《聊齋志異》中慷慨大方的狐朋鬼友不少，甚至有些狐朋鬼友未曾得到半點恩惠，但依舊毫無怨言地幫助他人。

《胡四相公》中，張?zhí)撘怀醮蔚情T拜訪，胡四相公（狐仙）便用“鱉羞鹿脯，雜以薌蓼”熱情招待。張?zhí)撘弧熬坪箢H思茶，意才少動，香茗已置幾上。凡有所思，無不應(yīng)念而至”。后來清貧的張?zhí)撘幌蚬倬印拔鞔▽W(xué)使”的弟弟張道一求助，“月余而歸，甚違初意，咨嗟馬上”，灰心喪氣，呆若木偶。然返回路上忽遇一少年，言胡四相公贈其滿滿一竹筐白銀。胡四相公與張?zhí)撘坏乃浇粦?yīng)該不算是很深，他們的相識僅僅是因為張?zhí)撘怀鲇诤闷娴情T拜訪，本來就有些唐突莽撞，甚至可以說是不夠禮貌，但胡四相公卻好酒好菜款待了他。后來狐仙遠歸，相互之間也再沒有過音信來往，卻一旦知曉張?zhí)撘簧钷讚?jù)，二話不說，即表示將要“寄君故人一物，乞笑納也”。與前面提到的幾篇不同，《胡四相公》里的狐仙因為從來不曾接受過張?zhí)撘坏娜魏味骰?，所以他的饋贈白銀純是一種“慷慨解囊”的行為。而這恰好與那位弟弟張道一對待兄長的態(tài)度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正如但明倫所評：“兄弟之情，何遂不及于朋友？況學(xué)使而不及一狐哉！” [2]563兄弟之間尚不及人狐之情，真是莫大的悲哀。

《真生》中，“有道之狐”真生為貧窮的朋友賈子龍點石成金，多次幫助他度過經(jīng)濟難關(guān)。后來賈子龍行為不端，試圖趁真生酒醉時偷取點金石，真生很生氣，當(dāng)即表示與其“不可處矣！遂辭別，移居而去”。一年后，真生丟失了點金石，恰巧被賈子龍撿到，真生卜知石在賈處，許以百金贖之。在友誼即將修復(fù)的時候，賈子龍又貿(mào)然用點金石點了石砧子，幸而只是“貪心未靜”，并通過布施行善抵消了他的過錯。尋繹二人的交往，開始時就不夠正常，真生因為知道賈子龍是個“貪心”的人，并不想與之結(jié)交，所以賈“凡三謁，皆不遇”。不得已出見，一番“促膝傾談，大相知悅”，且飲酒“樂甚”，嗣后“往來無間，形骸盡忘”。既然成為了朋友，真生對賈子龍便關(guān)愛有加。盡管因為知道賈子龍性“貪”，出手相助時不免要以“僅足所用”為限，但“每值乏窘，真輒出黑石一塊，吹咒其上，以磨瓦礫，立刻化為白金，便以贈生”。即便因賈偷石他生氣斷交，也沒有用自己的法術(shù)懲罰過賈，更沒有因賈貪心害他失去仙籍而產(chǎn)生怨恨，反而在其功過相抵后贊揚賈是“信義人也”，并繼續(xù)和他做好朋友，陪伴賈一直到老。由此可見，這位真生堪稱“有道”之君子，不僅因為他是“得道”之狐，更因為他是一位當(dāng)之無愧的大度包容卻又堅執(zhí)道德底線的“狐朋”。

“《聊齋志異》談狐說鬼，卻最貼近人生?！?[5]275大有意趣的是，蒲松齡抒寫狐朋鬼友之慷慨大方，其實更傾向于借以旁敲側(cè)擊當(dāng)時的畸形社會狀況與風(fēng)氣，這才有了慷慨大方的胡四相公形象，分明反襯著張家兄弟張道一的有負“友悌”之義，以及面對真生的一再幫助賈子龍卻不免心生歹念等發(fā)人深省的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形象。

四、《聊齋志異》中狐朋鬼友表情達意的獨特方式

《聊齋志異》作為中國古代文言短篇小說的巔峰之作，在表達作者情感的同時不僅顛覆了人們對狐鬼仙的印象，而且采用了描寫“狐朋鬼友”形象的諸多行之有效的獨特方式。

（一）神通廣大的專屬特長

狐鬼畢竟是不屬于人群的“異類”，因此其神通的超乎尋常便是自然而然了?！毒朴选分兄?，盡管因“癖于曲蘗”偷酒喝到忘情，以致爬上床與酒主人共眠，“酣醉而犬臥”，出了洋相，但報起恩來也絕不含糊。不僅憑自己的神通替車生“謀酒資”，還千方百計為之計長遠，告訴車生說市上蕎麥價錢便宜，“此奇貨可居”。生收購了四十余石蕎麥，“人咸非笑之”，不料沒過多久，“大旱，禾豆盡枯，惟蕎可種”，生靠賣蕎麥種，獲“息十倍”，因此“益富，治沃田二百畝”。至于種植什么，“但問狐，多種麥則麥收，多種黍則黍收，一切種植之早晚，皆取決于狐?！薄独撞堋分?，雷神為報樂生一飯之恩，“戀戀不去”，因為他知道棄學(xué)經(jīng)商的樂生即將面臨“大難”。果然，第二天“渡江，風(fēng)濤暴作，估舟（商船）盡覆，樂與其人悉沒江中”。只見“其人負樂踏波出，登客舟，又破浪去。少時，挽一船至，扶樂入，囑樂臥守，復(fù)躍入江，以兩臂夾貨出，擲舟中，又入之。數(shù)入數(shù)出，列貨滿舟”。至于其后雷神滿足樂生“作云中游”的愿望，更是神而又神了?！锻趿伞分?，王六郎與許生的交往虛虛實實，未露面時以魚報酒，露面時則相坐對飲，成神后又托夢請百姓代其款待遠道而來的好友。許生辭歸，“歘有羊角風(fēng)起，隨行十余里”，以致許生再拜曰：“六郎珍重，勿勞遠涉?！薄帮L(fēng)盤旋久之，乃去?！?/p>

（二）樂于付出的習(xí)慣路數(shù)

一般來說，《聊齋志異》中的狐鬼對于他們的人類朋友，都是友善而樂于付出的。這一方面表現(xiàn)在他們受人之恩便涌泉相報，例如《酒友》之狐，《葉生》之鬼;另一方面表現(xiàn)在他們會隨時隨地主動出手幫助朋友，例如《胡四相公》，平日與張?zhí)撘唤煌?，無非飲酒品茗，主客往來，分別之后便了無蹤跡，只留下“空屋冷落”，但并不妨礙他日偶遇而向落魄中的朋友施以援手。稍顯不同的是《郭生》。郭生雖然“少嗜讀”，但因山村缺乏好的師資，無處請教，所以二十多歲了，還經(jīng)常寫錯別字。于是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他讀過的書和辛苦寫成的文章，先后被寓居其家的狐趁著夜深人靜給“涂鴉”了，以致“狼藉不辨行墨”“墨汁濃泚殆盡”，使他對狐“心甚恚憤”。但經(jīng)其好友王生研判，發(fā)現(xiàn)被狐涂抹了的其實都是冗雜繁瑣可刪的文字，少量留下的倒是一些好的語句，令人驚訝，所以他認為狐的涂鴉像是有意提點郭生如何讀書寫文章，非但不能不滿，還要馬上將其當(dāng)做老師來對待。這樣過了一年多，狐不再涂抹郭生寫的文章，還“以濃墨灑作巨點，淋漓滿紙”以示肯定。果然，當(dāng)年郭生便考中了秀才。為了表示感激，郭生總是備下雞和黃米飯給狐享用。在狐的繼續(xù)幫助下，郭生又參加了兩次府道考試，皆名列前茅，考中副榜貢生。如此看來，此狐堪為郭生不易謀面卻又朝夕相處的良師益友了。此狐的令人欽敬之處即在于它無條件的樂于付出。有意思的是，小說寫到后來，郭生“自以屢拔前茅，心氣頗高，以是益疑狐妄”，不認可狐對文章的品鑒了，結(jié)果再參加考試，所寫文章不是被判定有瑕疵為“四等”，就是文理不通為“五等”，自然名落孫山，而狐也從此“寂然”。如此看來，此狐的離開何嘗不也是對郭生的一種付出？倘若郭生能夠汲取“滿招損”的教訓(xùn)，那么離去的是狐的身形，留下的便是“良師益友”僅存的一片苦心。

（三）幫人到底的行為模式

《聊齋志異》中狐朋鬼友幫人到底的故事很多（《郭生》中的狐友雖然中途離開，當(dāng)然主要原因在郭生，否則，相信一定也是個幫人到底的“大團圓”結(jié)局）?！秼赡取分?，狐少年“皇甫公子”以孔生為“良友”，因此當(dāng)孔生發(fā)作胸疾，他便主動“遣人于外祖處呼”妹子嬌娜趕來施救。嗣后又做媒許配年齡相當(dāng)且美貌“與嬌娜相伯仲”的表妹作為孔生的妻子，替孔生成家?！稄堷櫇u》中，有關(guān)狐仙舜華的筆墨不多。她收留了逃難的張鴻漸，又因愛戀張乃“風(fēng)流才士”而與之“琴瑟”通好。后經(jīng)試探，知道張的心思還是在其原配方氏身上，自己則在張看來“雖云情好，終非同類”，故決意與張分手。但盡管如此，她還是作法將張送回家與方氏團聚，然后自己離開。后來張因歹人上門侵擾，“忿火中燒”，將其殺死，原已有“前科”在身的張又犯了人命官司，很快便“由郡解都，械禁頗苦”，還是狐仙舜華，騙過押送犯人的公役，將張解救了下來，并“曳張共跨一馬，駛?cè)琮垺?，直送其到遙遠的太原暫且安身避難。此后的張鴻漸再無煩擾，且家庭美滿幸福。按說舜華與張已然分手沒有了感情上的瓜葛，但她幫人到底，還是向張伸出了援手?！哆B城》中，顧生死后在陰間“頗得委任”，負責(zé)主管文書案卷。他答應(yīng)幫助好友喬生和連城還陽，還在喬生的哀求下，不惜作假犯錯受到懲處，讓賓娘也隨二人一起還陽。這種事按說可比《西游記》中孫悟空改生死簿的嚴重性：畢竟孫悟空第一次改生死簿，花果山的猴子們因天兵天將的圍剿，傲來國獵戶的騷擾等災(zāi)禍死去大半，而顧生卻是讓陽壽已盡的人完好無損地還陽返魂，跟孫悟空第二次為寇員外改生死簿相似，而且顧生還是背著人暗中操作的。如此不計后果將人起死回生，幫人可謂到底矣。

五、結(jié)語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評價《聊齋志異》道：“獨于詳盡之處，示以平常，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親，忘為異類?！?[6]135“狐朋鬼友”作為《聊齋志異》中頻繁出現(xiàn)的重要角色，完全可以毫無愧色地領(lǐng)受這樣高規(guī)格的品鑒。而且，如果允許我們稍加補益，則這些“和易可親”的“狐朋鬼友”非但令讀者“忘為異類”，而且還像一面“照人鏡”，以他們對朋友的知恩圖報，重情重義，慷慨大方，映照出人類諸如忘恩負義、貪心不足、薄情寡恩的種種惡德丑行。甚至讓人在閱讀中時常會產(chǎn)生類似角色互換的“錯覺”：既然妖具人情，而人多妖心，則蒲松齡所處的難道不是一個“人妖顛倒”的世界嗎？——那簡直是一定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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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張友鶴.聊齋志異會校會注會評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3]郭璞.玄中記[M]//李昉.太平廣記.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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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袁行霈.中國文學(xué)史（第四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

[6]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On the Image of Fox Friends，Ghosts and Friends

in 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

CHEN Qi? BIAN Liang-jun

（School of Culture and Media，Zhanjia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Zhanjiang 524003，China）

Abstract： 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 is commonly known as Ghost Fox Biography，and the strange image of “Fox friends and Ghost Friends” is the highlight of the novel. These“Fox friends，Ghost Friends” have different images，but they all have the characteristics of “amiable and amiable” to their friends. In particular， their good moral character and performance，such as gratitude，loyalty，generosity，are admirable. They also reflect some ugly behaviors and negative psychology of human beings，which makes people think deeply. At the same time，Pu Songling skillfully used many effective and unique ways to describe the image of“Fox friends，Ghost Friends”，such as his unique expertise，willing to pay the way，helping people to the end of the behavior mode，which made these images more distinctive.

Key words： 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Fox Friends and Ghost Friends;Image

（責(zé)任編輯：譚? 瑩）

收稿日期：2021-04-14

作者簡介：陳祺（1999- ），女，廣東韶關(guān)人。湛江科技學(xué)院文化傳媒學(xué)院漢語國際教育專業(yè)，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小說;卞良君（1956- ），男，吉林敦化人。湛江科技學(xué)院文化傳媒學(xué)院教授，主要從事明清小說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