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紅梅
張益風是葉清清從小到大見過的最奇怪的男孩。怎么奇怪呢?他有一雙奇怪的眼睛,像是會說話,讓他看起來比同齡男孩溫柔;還有奇怪的性格,沉默卻開朗,平日像是不會說話,只會翹著嘴角笑; 最令人嫉妒的是他那奇怪的腦袋,那么聰明,好像世界上真有毫不費力就成績頂尖的人。
葉清清和張益風認識,是在上初中以前。
那時,葉清清在小姑姑家里度過了一個悠長的夏天。一天,她興高采烈地出門,去附近買冰棍,結(jié)果附近的小賣部沒開門。解不了嘴饞哪能甘心,她多走了20 分鐘。
“葉清清!”張益風騎著自行車恰好路過街上。葉清清用了“恰好”兩個字,其實也不過是長大以后的自己賦予了那個時刻特別的意義。
她停住步子,扭頭看著那個臉上有道疤的小男孩,問:“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見過你,我姑姑是你姑姑的鄰居。”嘿,好巧。那是她第一次見到他。他騎車帶她回家。
七年級,葉清清和張益風成了同學。她第一天就認出了那道疤,驚喜于小時候的交集,想跟他做朋友,不過他好像對她愛答不理的。一整年下來,他們也不怎么熟,只是每次碰上了,張益風會拉長了嘴角沖她傻笑。葉清清不知道他是不是對所有女同學都那樣,但她一直覺得自己跟張益風是有一種默契的。
那個暑假還發(fā)生了另一件事。葉清清玩打火機,把張益風姑姑家院子外的秸稈堆點著了?;饎萋拥煤芸?,頓時就把葉清清嚇愣了。她當時蠢到不敢承認,偷偷挖坑埋作案工具,被張益風逮住了。
“你在干嗎?”“噓,求你,別告發(fā)我?!比~清清皺著眉頭一溜煙跑回家。
葉清清不知他有沒有揭發(fā)自己,后來他跑回家叫人滅火,而最后也沒有人上門興師問罪。
他的單車、那場小火,葉清清覺得這些都是她和張益風共同擁有的、心照不宣的秘密回憶。
他們初中每年都要分一次班。按第一名分一班、第二名分二班這樣的規(guī)則分的話, 成績一樣好的他們是不會分到一塊兒的。就像同班時,也因為這樣,他們的位置怎么調(diào)動都沒機會拉近些。有次她把小鏡子放在桌面上,下午的陽光斜灑進來,剛好在他側(cè)臉上反射出一塊光斑。他沒說什么,借了女同桌的鏡子貼在臉上,差點亮瞎葉清清的眼。
這樣的互動不多,不過她把這種幼稚記得牢牢的。
往后葉清清跟張益風就不太見面了。那時她還蠻爭強好勝的,一直努力去交朋友,可結(jié)果往往是朋友有多少,“敵人”就有多少。可能她身上多少有點傲氣和戾氣,容易被疏遠。她索性鉚足勁兒在學習上碾壓別人,常暗地里跟幾個熟悉的人較勁。
再次有很多交集是初三。他們成了樓上樓下的“鄰居”。
中學時最討男生喜歡的女生大概就是學習好愛笑又開朗的那種吧。班里的女生各有各的小群體,葉清清為了消解自己不合群的驕傲,總是把自己更好相處的一面放大給別人看。當她經(jīng)常跟男同學一起打鬧時,不知不覺就融進了張益風的朋友圈。
初三大本營在4 樓,只有葉清清所在的(1)班被孤零零地丟在了3 樓。葉清清總是喜歡上去找以前的朋友聊天,沒多久就跟(2)班的男生小群體混熟了。徐藝是里面最搗蛋的男生,每每看見葉清清都要揪她的帽子,害她跌跌撞撞地倒退。那時為了不影響學習,老師們都不讓學生串班。大家跟別班同學在一起聊天都有點偷偷摸摸的味道。徐藝經(jīng)常故意把葉清清往自己教室里拽,兩人就在門口摳著門縫僵持。有一次他還真把她惹急了,葉清清瘦小,徐藝沒控制好力道,一下子把她掀在地上,還硬拖了兩步。葉清清很想哭,因為那一刻,她感到自己受了欺負。
張益風從背后拉了她一把,開玩笑似的替她撣撣灰,說:“別哭別哭,你可千萬別哭?!?/p>
葉清清心想:“我們的關(guān)系還是不錯的吧?!焙孟窨梢曰謴鸵郧澳菢?,淡淡的,會讓人惦念的狀態(tài)。
從那以后,張益風莫名其妙地開始在男生群體中活躍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格外留心那個身影,反正她經(jīng)??匆娝幌抡n就拉著同桌去上廁所。在樓梯拐角處,他時不時會和她四目相對,葉清清去(2)班對面的辦公室請教問題時也一樣。誰叫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呢?
他們倆幾乎不交流,只有眼神是不躲避的。
葉清清跟(2)班的男生一起聊天打鬧時,張益風慢慢也會在場了。葉清清學聰明了,徐藝再欺負她,她就往張益風背后躲,三個人玩老鷹捉小雞。他們還偷偷告訴葉清清,張益風突然缺掉的半顆門牙是怎么在半夜摸黑起來上廁所時“犧牲”的。就連數(shù)學老師都變成了她跟張益風互通有無的橋梁。這位女老師天天跟葉清清念叨:“把你的數(shù)學筆記拿出來給我看看?。∧阒恢缽堃骘L都已經(jīng)開始整理重點題型了?”
葉清清知道,在辦公室里,各科老師經(jīng)常把她和張益風相提并論。葉清清喜歡這種競爭。她想,不管怎么樣,高中我們還是會碰到一起的吧。
快中考時,也許是鼓勵,每次“狹路相逢”,張益風總是默默遞給她一塊奶糖。那是葉清清最快樂的時光,但是一轉(zhuǎn)眼就過去了。
高中前的夏天,葉清清又去小姑姑家住了幾天。她每年都去,但張益風長大后就不去了。
某天他突然在QQ上問了一句“在干嗎”,葉清清激動得差點把手機扔出去。他們早就相互加了好友,但從來沒聊過天。
“在天臺畫畫?!?/p>
“我喜歡你。”
這下葉清清差點跟手機一起飛出去了。她在電光石火的瞬間想了很多很多,“我……我喜歡他嗎?”對面是一陣更長更長的沉默。
“我玩游戲輸了,他們逼我群發(fā)的。別在意?!?/p>
“哈,就知道?!比~清清心想,“沒關(guān)系的,你說了我也不會信。”
那個夏天過到一半時,徐藝隔著屏幕問葉清清:“你覺得張益風人怎樣?”
“蠻好呀,聰明又溫柔?!?/p>
“那是你喜歡的嗎?”
葉清清心想:不管怎樣,彼此都不會有更多交集了吧。也許在他心里,我們充其量就是普通朋友。不然他不會從來不跟我聊天,不喜歡跟我多說話,也不會跟我開那樣的玩笑……
“怎么可能???你不要老是制造八卦?!?/p>
“我現(xiàn)在跟益風在一起,在你家附近呢?!?/p>
“要過來玩嗎?”葉清清不敢表現(xiàn)出一點驚喜,裝作波瀾不驚的樣子。
“不了,我們就走了,再見?!?/p>
葉清清后來才想明白,也許那聲“再見”是張益風跟她說的。
少年時我們都是很健忘的,也許一個夏天就能帶走所有的心事。說到底,從頭到尾,葉清清所討厭的不過是她從來沒有看懂張益風。他總是若即若離,讓她在過山車里進退兩難。他不說,她自然什么都不敢信。
他們之間的感情也是那么奇怪,讓葉清清從認識之初就費盡心思地揣摩和想象。偶爾其中某個人不經(jīng)意把距離縮短,另一個人又自然地拉遠。他那么神秘,她那么驕傲,但互相欣賞是真實的。這可能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吧。
他們終究沒有緣分。后來高中三年分了那么多次班,就兩個尖子班,葉清清卻再沒找到把風箏線重新收回手中的機會。張益風的笑容和瞇瞇眼開始出現(xiàn)在好多人眼前,葉清清也有了更聊得來的朋友。
葉清清相信,那個夏天本來還可能有另一種結(jié)果——他們會來找她。
高二冬天的一天,葉清清多做了一會兒題,離開時教室里已沒剩幾個同學了。她瞥見張益風站在一個女生桌前,掏出一副紅紅的連指手套。那個漂亮的女生扭捏地拒絕了。那天的風真冷,跟刀子一樣刮在皮膚上。
葉清清想起初中時的冬天,他們還用自己的碗在食堂打菜,張益風看她走過來,飯都沒吃完就起身接過她的碗要幫她洗。
仔細想來,葉清清和張益風從來都沒有一次深入的交流,甚至因為各自的心思竟然連朋友都沒做過。有段時間,他不斷透過別人的眼睛認識她。到后來,故事就變成只剩她努力從別人的言語里想象他。張益風就像是故事里冬日火爐旁的過路人,明明只是像兩條相交線親近了那么一下,她一個人倒還驚濤駭浪了一場。
(王耀清摘自《中學生百科·悅青春》2021年第5期,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