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近代書法作品釋讀

崔曉琳

河南是華夏文明的發(fā)源地，源遠流長的黃河文明孕育了深厚的藝術(shù)土壤，自古不乏書法巨擘為這片土地留下燦若星河的藝術(shù)瑰寶。近代河南書法藝術(shù)以開封為中心，在書法藝術(shù)研究和創(chuàng)作方面都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是河南近代書法藝術(shù)史上的一個重要階段。

這一時期眾多文化精英匯聚于此，涌現(xiàn)出了“魏碑高手許鈞，才華橫溢的袁克文，出入漢魏的關(guān)百益，以書畫名世且有書出版論專著刊世的丁康保，甲骨文專家董作賓，榜書大家張貞，靳志的章草更是獨步書壇”等一批名重一時的書法大家，他們都是擁有深厚傳統(tǒng)文化底蘊的著名學者，文學修養(yǎng)極高，筆墨精湛，功力深厚，除了在書法領(lǐng)域擅長之外，在金石學、考古學、甲骨學、文學、考據(jù)、史學、詩詞、方志學等方面也均有深厚的造詣與建樹。他們的作品依托豐富的歷史文化資源和濃厚的藝術(shù)底蘊，彰顯出濃郁的地方風格和鮮明的個人特色，中原地區(qū)的書法藝術(shù)得以興盛不衰。

河南博物院典藏著100余幅特殊的書法作品，這些稀見的近代河南書法名家作品，均來自1934年舉辦的一次頗具影響的 “河南省書畫展覽會”，它們以一種特殊的載體“玻璃底片”的形式保存了下來，使我們可以通過這種藝術(shù)與攝影相結(jié)合的方式感受中原書法的巨大魅力。

下文選取部分作品，試通過對其內(nèi)容的研讀，以期對于進一步了解近代中原書法的發(fā)展、演變過程及社會歷史文化特征，弘揚、傳承河南地方優(yōu)秀的歷史文化起到一定的促進作用。

李振九行書條幅（圖1），高四尺，廣一尺五寸五分。作品臨自唐太宗李世民撰寫的《大唐三藏圣教序》，簡稱《圣教序》，沙門懷仁集王羲之書，刻制碑文，稱《唐集右軍圣教序并記》，或《懷仁集王羲之書圣教序》，最為世所重。

釋文：周游西宇，十有七年。窮歷道邦，詢求正教。雙林八水，味道餐風。鹿菀鷲峰，瞻奇仰異。承至言于先圣，受真教于上賢。探賾妙門，精窮奧業(yè)。款識：李振久。作品氣脈通達，極見功力，體現(xiàn)了王書的特點與韻味，寫出了王字清朗俊逸、恬靜灑脫的風格與神韻 。

李振九（1889—1961），字振九，室名茫廬，晚號迂僧。人稱“茫廬先生”。李振九是民國時期中原地區(qū)一位在書法、教育、學術(shù)、文藝等方面都卓有成就的學者。他在書法、詩詞、戲曲以及易學方面皆有所得。對于書法，李振九用功尤勤，他的書法清秀凝練，卓爾不凡，有“洛陽榜書”之譽。于右任評價李振九的書法“乃字中君子”。其藝術(shù)成就為后人稱道，影響深遠。

林東郊行書對聯(lián)（圖2），高四尺六寸，廣一尺一寸四分。

行書對聯(lián)：鳥飛仾見影，松老靜聞香?？钭R：薺原林東郊。作品筆力遒勁雄偉，消散疏朗，搖曳多姿。

林東郊（1868—1937），字薺原，又字霽園，河南洛陽人，清翰林。邃于經(jīng)史，工書善畫，書法宗于歐陽詢、褚遂良，行草師法王鐸，兼蓄眾家之長，融會貫通，自成一格。林東郊與李振九、高祐并稱民國洛陽書壇“三駕馬車”?！吨袊佬g(shù)家大辭典》上對其書畫造詣評價頗高。今日他的書法真跡已難得一見了。

許子猷篆書《林屋山人墓志蓋》拓本（圖3），高一尺六寸，廣一尺六寸。拓本3行8字：林屋山人步君墓志。

許鈞（1878—1959），字平石，號子猷、蘧廬散人、散一居士、凝一居士，晚號怡安，享有“河南一支筆”之譽。曾任河南通志館金石修纂處主任兼纂修、開封縣志館館長、河南大學教授等職。民國二十六年曾被聘為河南博物館專門委員會人文、自然部專門委員并人文、自然部主任。許鈞乃夷門高士、書畫名家，其書法造詣當時在中國書法界與唐駝、于右任、華士奎等人齊名?！霸S鈞先生為民國時期中原書風的代表書家之一，對當代中原書壇之宗碑之風氣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與當時著名書家靳志、張樂天、卜享齋、關(guān)百益等共同撐起了民國時期的中原書壇?！?/p>

許鈞長于考據(jù)，書工顏楷、魏碑，用筆如鐵，勁遒絕倫，墨跡多為行、楷、隸、草體。此蓋篆書自然而不失法度，瘦勁挺拔，端莊雅正，氣韻古拙。所書志蓋中的 “林屋山人”，名叫步翔棻（1874—1933），字章五，號翰青，自號杞人，乃光緒丁酉科（1897年）拔貢，與開封靳志、孟津許鼎臣并稱為“中州三杰”，1933年8月猝于上海，葬在故鄉(xiāng)杞縣步大樓村。

據(jù)關(guān)百益行楷《林屋山人墓志》拓本（圖4）之內(nèi)容佐證，步翔棻的墓志是瑞安邵瑞彭纂文，開封關(guān)葆謙（關(guān)百益）書丹、開封許鈞（許子猷）篆蓋。

關(guān)百益（1882—1956），名葆謙，號艮園、艮道人，時任河南博物館館長，河南近代著名學者，考古學先驅(qū)，民國中原書畫界大家之一，書法出入漢魏，擅長行書、楷書、隸書，筆法跌宕，方圓兼出，剛?cè)岵?，雄厚質(zhì)樸。

李馨佛草書中堂（圖5），高四尺，廣二尺一寸。

釋文：初學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務(wù)追險絕；既能險絕，復歸平正。初謂未及，中則過之，后乃通會。通會之際，人書俱老?？钭R：癸酉冬節(jié)臨書譜， 洛陽馨佛李顯榮。

作品臨自《唐孫過庭書譜》，是唐代孫過庭創(chuàng)作的一篇經(jīng)典的書法論著，孫過庭的書法造詣相當高，專習王羲之草書，書風挺拔奔放，筆法精熟，極具法度，有魏晉遺風。

作者李馨佛為河洛名紳，河南洛陽人，曾任河南省政府教育廳秘書，1923年秋，名紳李馨佛、名士林東郊等籌資創(chuàng)辦明德中學，此為洛陽現(xiàn)代私人辦學之始，校址最初設(shè)在三官廟，1925年遷到河南府文廟。李馨佛乃書畫大家，擅草書及篆書。據(jù)作品款識可知，這幅作品作于1933年冬，并參加了1934年“河南省書畫展覽會”，作品筆勢縱橫灑脫，大氣磅礴，萬毫齊力體勢飛動，奔放而流暢。

張貞（張錢樵）楷書屏四幅（圖6），高四尺四寸五分，廣一尺一寸五分。作于1934年秋。

張貞（1883—1967），字鐵樵，開封人，民國開封榜書大家。工書，初學顏真卿，后學張俗釗，得其精髓，雅正過之，善榜書，開封一代匾額多出其手。

作品臨自《朱柏廬治家格言 》，也稱《朱子家訓》，全文雖500余字，然思想植根深厚，含義博大精深，是三百年來最具影響力，也是內(nèi)容最為詳盡的一部“治家”規(guī)范書?？钭R：民國二十三年秋八月中瀚，鐵樵張貞書于清平別墅。作品的書法走筆取顏字之骨，氣魄雄偉，骨力開張，功力甚厚。

張樂天（1882—1974），原名受祜，字樂天，號樂道人，開封市人，是民國時期活躍在中原地區(qū)的有重要影響的書畫家。與夷門名士關(guān)百益、許鈞、相國寺凈塵大法師等為“藝林雅集社”成員，弘揚藝術(shù)。1934年的“河南省書畫展覽會”，張樂天有4幅山水畫、2幅花鳥畫、1件鐘鼎文條幅、1件行書中堂、1件行書條幅參加展覽。其書法擅甲骨、金文、石鼓、小篆、隸書，并精于篆刻、鏨瓷，風格雄渾開張，厚重樸茂?！逗幽辖鷷ǜ庞[》評張樂天篆書：“大字石鼓左右參差取勢，簡穆高遠，蒼潤不俗，酷似枯樹春深著花?！?/p>

張樂天幅鐘鼎文條幅（圖7），高四尺七寸，廣一尺三寸八分。作于1934年春，出自《論語·子路》。釋文：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笨钭R：“甲戌春三月二十四日，樂道人張，受祜模古?！?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1/12/10/lcss202110lcss20211003-5-l.jpg"/>

作品厚重俊雅，字體端穩(wěn)工整，結(jié)構(gòu)嚴整，渾厚自然，筆法遒勁有力，收放自如，融古為新，自成一格。

蔣藩（1871—1944），是晚清及民國年間河南著名學者、藏書家。字恢吾，號蓼庵，室號梧蔭樓，祖居河南省睢縣，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河南鄉(xiāng)試舉人。有“南有李敏修，中有張仲孚，北有蔣恢吾”之譽。一生著述頗豐，曾任杞縣志總纂、河南通志纂修。

蔣恢吾楷書橫批（圖8）內(nèi)容出自《新安汪氏收藏目錄歌》，是明末清初詩人錢謙益創(chuàng)作的一首詩。釋文：鴻朗八百應(yīng)壽昌，斗匡天府垂文章。東壁圖書賁南極，光晶下薄天子鄣。金錢積氣久盤郁，化為群玉紛璆瑯。羽陵宛委吐靈異，瑤函云笈差縹緗。晉書唐畫出秘閣，永和淳化羅墨莊。昭陵玉匣夸購取，宣和金書矜弆藏。……神焦鬼爛偏泯滅，國亡家破同衋傷。寶玉大弓魯史在，玉魚金碗唐天長。漫云遺山譜器什，更與淵穎論滄桑。還君此冊三太息，謁帝吾欲招巫陽……款識：歲在閼逢閹茂壯月，恢吾蔣藩學書?？钭R中的“閼逢閹茂壯月”，即是甲戌年1934年農(nóng)歷八月。作品取晉唐楷法，法度森嚴而不乏韻致；通篇自然、舒暢，讓人賞心悅目，用筆上一絲不茍，點畫安排十分精到。

楊望尼行書條幅（圖9），高四尺五寸，廣一尺一寸五分。書于1934年。作品出自康有為《廣藝舟雙楫·傳衛(wèi)第八》，是晚清最重要的書法專著。釋文：唐宋論書，絕無稱及北碑者。惟永叔《集古》乃曰：南朝士人，氣尚卑弱，率以纖勁清媚為佳，自隋以前?？钭R：碑志文辭鄙淺，二十三年暮春書，望尼。鈐印“楊”。稚拙厚重，大樸不雕，富有內(nèi)涵，可謂法則具備，氣度恢宏。

楊望尼，字宗顏，號野王老人，河南沁陽市人，國立北大法學院學士，是書法宗師于右任先生得意弟子。與郭沫若、馮友蘭等為北大同學，望尼先生書法造詣早在民國時期已經(jīng)蜚聲書壇，被王朝賓在《民國書法》一書中與張大千、瞿秋白、沙孟海等大師并列。所撰《書法漫談》是其重帖守法思想的凝練，被書法界贊譽為當代“小《書譜》”，其書法堅守魏碑，融匯諸家而自成一體。

陳礪修魏書條幅（圖10），高二尺五寸三分，廣七寸一分。釋文：遠侍慈顏念倍賒，拜觀遺像喜還嗟，迷離誤認親猶在，把影依然喚阿耶，氣斂神收心忽開，方知與父隔泉臺，團圓之樂今生巳，風木常余蜀道哀?？钭R：拜觀先嚴像有感，二十三年三月二十日書，楊陳礪修，鈐?。骸皸睢薄瓣惖Z修印”。

陳礪修，河北香河人。楊望尼夫人。其所作隸書極富張遷、龔寶子神韻，于隸書、魏碑、大篆有所擅。作品表達了思念父親之情，取法漢魏，厚重樸拙，生澀剛健，功力深厚。

河南博物院珍藏的這批特殊的書畫作品，均為參加1934年河南省書畫展覽會參展作品，除上述作品外，“參加此次展覽的有李培基的行草書軸，師法王鐸而存己意；張景房的魏造像橫幅雄強勁挺；侯云升的行書長卷頗具晉人風韻；黃金鎮(zhèn)的臨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楷書條幅以己意而出；王友梅的隸書軸書《曹全碑》變秀潤而為剛?。煌跤眉淖瓡S融石鼓、秦篆于一爐；韓吾經(jīng)的隸書軸略探清人鄭簠之法；汪綬承的行書軸有元趙子昂之美 ；其他如張云、關(guān)幼調(diào)的楷書均表現(xiàn)出深厚的功力”。這些書法藝術(shù)作品使我們領(lǐng)略到民國時期河南近代書畫的魅力及其所達到的藝術(shù)高峰。

每一幅書畫作品都承載了藝術(shù)家的人生百態(tài)，通過解讀這些藝術(shù)作品，我們可以更深入地了解他們生活的時代甚至是他們的思想和情感。它們是河南書畫歷史發(fā)展的見證，推動了中原書畫藝術(shù)向高層次的發(fā)展，是弘揚河南優(yōu)秀的地方歷史文化的珍貴遺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