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談古籍標點方法論*——以整理清代寧夏奏折為例

丁卓源

(寧夏大學 人文學院，寧夏 銀川750021)

古代斷句稱“句讀”。“句讀”一詞最早出現(xiàn)在先秦文獻中，如《禮記·學記》：“一年視離經(jīng)辨志”。鄭玄注：“離經(jīng)，斷句絕也?！盵1]2即指出在入學一年之后，考察學生對經(jīng)文的句讀，辨別志向所趨?？梢姽湃藢它c尤為重視。而今天，在整理古籍的過程中，標點是一項基本且有難度的工作，標點的質量往往影響到古籍整理的質量。在整理清代寧夏奏折的過程中，筆者嘗試總結標點的技巧與方法，以期為奏折類文書的整理與研究提供借鑒。

一、涉及奏折標點研究現(xiàn)狀

(一)著作

周宗奇著《清代文字獄》(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依專題分別輯錄清代前期近七十宗文字獄的原始文獻，舉凡立案經(jīng)過、審訊供錄、結案文件，以及辦案過程中的上諭朱批、樞垣廷寄、督撫奏折，在原故宮博物院文獻館刊印之《清代文字獄檔》的基礎上，充實內(nèi)容、校讀整理、并加新式標點而成。程德全撰《程將軍守江奏稿》(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14)主要包括：《程將軍守江奏稿》解題、《程將軍守江奏稿》標點說明、程將軍守江奏稿。其中標點說明中指出：本標點本以臺北文化海出版社會1968年版《程將軍守江奏稿》為底本，與黑龍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程將軍守江奏稿》“黑水叢書”本相參照進行標點。并列出了六條關于標點的詳細要求。

(二)論文

史吉祥、宋麗萍《清代吉林土地買賣文書選編》(《清史研究》1993年第4期)對一批自乾隆朝至宣統(tǒng)朝的私有土地買賣文書進行整理，每張均加新式標點。孟彥弘《近三十年來古文獻的整理與研究》(第三屆中國古文獻與傳統(tǒng)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北京，2012)提到清代學者整理學界熟知的如甲骨文、簡牘、敦煌文書、明清內(nèi)閣大庫的檔案等過程中，需要施加現(xiàn)代標點符號。楊素華在其碩士論文《清代涉臺奏折訓詁研究》(閩南師范大學，2015)第一章第三節(jié)“標點獻疑”中，結合《福建清代大員巡臺奏折》和《清代巡臺御史巡臺文獻》中的30條奏折，對其標點獻疑。楊繼光《清代奏折匯編——農(nóng)業(yè)·環(huán)境校讀研究》(《賀州學院學報》2015年第31卷第2期)指出奏折中有不少字詞、標點錯誤,影響到該書價值的充分發(fā)揮,應該再進行?？?。何莊、葉雯雯《清代一份奏折形成時間考訂及史料價值分析》(《中國檔案研究》2019第1期)對一份沒有具體形成時間的清代奏折,進行標點轉錄加工,根據(jù)奏折提供的線索,結合其他史料對其形成時間進行考訂,并對奏折的史料價值進行分析。

二、清代寧夏奏折中代替標點斷句的用語

公文用語發(fā)展至清代，在代替標點斷句及通過一定的句式以求準確無誤的表達公文內(nèi)容等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客觀上是行之有效的，有時甚至也是必不可少的?！肚宕臅V要》中，作者把文書用語分為“等級關系語”、“標點替代語”、“特殊詞語”這三大類?！皹它c替代語”，指那些通過公文術語來代替現(xiàn)今意義的標點，客觀上起到句號、冒號、引號、分號等現(xiàn)代標點作用的公文用語。[2]244《明清檔案》及《宮中檔乾隆朝奏折》中的許多寧夏奏折都有這樣的公文用語，下面一一舉例說明。

(一)等因

作用：起到現(xiàn)代標點符號中句號和后引號的作用。凡引敘上級或平級來文結束用“等因”。

《陜甘總督左宗棠奏為揀員請補成縣要缺折 光緒二年四月初二日》：“竊查甘肅成縣知縣陳日新調(diào)補海城縣知縣，奉準部覆：坐光緒元年六月十一日行文，照例減半扣算二十八日，應于七月初九日到甘作為開缺日期。等因。當經(jīng)行司遵照?！盵3]216

1.等因前來

作用：當文件作者引敘上級或平級來文之后，如果緊接引文之后便立即要敘述或交代自己的看法。

《陜甘總督兼甘肅巡撫勒保題報都司病故 乾隆五十八年二月七日》：“經(jīng)提臣委員查驗，取具印、甘各結移送，并聲明該都司任內(nèi)有無未清錢糧事件，及原領札付功，俟查明另咨移送。等因前來?！盵4]151278

2.各等因

作用：當引敘來文不止一次時，則用“各等因”三字作結，表示所有引文至此完結。

《代辦陜甘總督事務英善題報嘉慶元年存營軍械盤查無缺 嘉慶二年八月八日》：“于乾隆貳拾柒年柒月拾壹日題，本月拾肆日奉旨：‘依議。欽此。’各等因。移行遵照在案。”[4]158060

(二)等情

作用：作用為后引號與句號。凡引敘下級來文或百姓所呈狀紙結束時用“等情”。

《陜甘總督兼甘肅巡撫松筠題請借署直隸州州同 嘉慶四年八月九日》：“再，該員系試用知縣，借署州同，照例試看期滿，另請實授。相應會詳呈請核。等情。呈詳?shù)匠??！盵4]164924

1.等情前來

作用為后引號與句號。

《陜甘總督兼甘肅巡撫宜綿題報寧夏縣屬河忠堡水沖沙壓地畝確勘不能墾復 嘉慶元年四月九日》：“所有該縣造到花名地畝四至清冊，出具印結，同寧夏府加具印結，理合繪圖貼說，加結稱送。等情前來?！盵4]153405

2.各等情

當引敘來文不止一次時，則用“各等情”作結。

《代辦陜甘總督事務英善題報春夏二季提鎮(zhèn)恭謝加級紀録案件 嘉慶二年十月二十二日》：“嘉慶貳年正月起至陸月底止，并無奉到加級紀録之案，各等情?！盵4]158817

(三)等語

作用：當節(jié)引來文時，多用等語作結。

《大學士管兵部阿桂題覆陜西下馬關營守備準以景坤補授 乾隆五十八年九月二十二日》：“該督既稱該員年力強壯，弓馬去得。以之請補陜西下馬關營守備，堪以勝任。等語。應如所請。”[4]151903

(四)欽此

作用：起到句號和后引號的作用。專用于引述皇帝諭旨之后，表示引文結束。

《陜甘總督兼甘肅巡撫勒保題報署縣試用期滿職請準實授 乾隆五十柒年柒月十六日》：“乾隆伍拾伍年玖月貳拾貳日奉朱批：‘該部議奏，欽此。’”[4]149501

(五)等因到

作用：既表示引文至此結束，又表明所引來文已送達收文官署。

1.等因到臣

《陜甘總督兼甘肅巡撫勒保題報副將病故 乾隆五十七年五月二十七日》：“據(jù)此，除照例委員查驗該副將果患何疾病故，有無別情，取具嫡親承查印甘各結，并查明任內(nèi)有無未清錢糧事件，原領札付到日，另咨移送外，謹將該副將病故日期，相應咨明。等因到臣?！盵4]148747

2.等因到司

《陜甘總督兼甘肅巡撫勒保題報署縣試用期滿職請準實授 乾隆五十柒年柒月十六日》據(jù)此，本道查該員年力強壯，辦事勤慎，實屬稱職，堪以實授，擬合加考，移請核轉。等因到司。[4]149504

3.等因到部

《陜甘總督兼甘肅巡撫勒保題報清查乾隆五十六年各營兵丁數(shù)目 乾隆五十七年九月十日》：“職方清吏司案呈，奉本部準延綏巡撫張中第咨前事。等因到部?！盵4]150152

4.等因到院

《陜甘總督勒保題報陜省補制新疆屯防及進剿金川官兵軍械用銀遵駁更造請銷并開造冊遲延職名 乾隆五十七年九月九日》：“乾隆伍拾伍年叁月拾肆日題，本月貳拾叁日奉旨：‘依議，欽此。’等因到院。俱行到司?！盵4]150145

5.等因到本部堂

《陜西巡撫奉承恩題報派赴葉爾羌等處換防兵支過俸賞車價口糧等銀 乾隆五十七年八月二十九日》：“今據(jù)該協(xié)呈報，該員于本年伍月貳拾貳日叁年班滿，自應調(diào)員更換，相應移咨轉飭派員更換。等因到本部堂?！盵4]150012

(六)等情到

1.等情到臣

《陜甘總督兼甘肅巡撫松筠題請核銷寧夏等處駐防官兵操演槍炮用過藥鉛等銀 嘉慶四年七月二十一日》：“本司復核無異，所有造到奏銷冊結，相應詳請，鑒核具題。等情到臣?！盵4]164739

2.等情到司

《陜甘總督兼甘肅巡撫宜綿題報司獄俸滿堪膺保薦 嘉慶三年七月二十日》該員才具明白，辦事勤干，堪以保薦，擬合造冊加考，咨送核辦，等情到司。[4]161113

3.等情到府

《陜甘總督兼甘肅巡撫勒保題報署縣試用期滿職請準實授 乾隆五十柒年柒月十六日》：“今扣至伍拾柒年陸月初捌日試署，壹年期滿，例應實授，理合敘明年歲履歷，申請轉詳。等情到府?！盵4]149505

4.等情到道

《陜甘總督兼甘肅巡撫勒保題報署縣試用期滿職請準實授 乾隆五十柒年柒月十六日》：“該員年力精壯，辦事奮勉，實屬稱職，堪以實授，相應加考，詳請核移，等情到道?！盵4]149503

(七)開

作用：起到現(xiàn)代標點符號中冒號與前引號的作用。

《陜甘總督左宗棠奏為揀員請補成縣要缺折》：“查前奉吏部銓選變通章程內(nèi)開：云貴、甘肅升調(diào)補缺要缺知縣一項，初任候補并揀發(fā)委用，以及到省在后各員，均準通融揀選題補部選，各缺道府以至未入流亦照請補要缺章程，無論何項缺出，擇其人地相宜之員請補，俟軍務告竣，另起序補班次?！盵3]216

三、奏折中寧夏的專有地名及隸屬關系舉隅

標點時需要了解奏折所涉地區(qū)的地名等，以免點破。早在秦代，寧夏地區(qū)就有郡、縣的設置，但因地處邊陲，歷代史地著作中，對這一地區(qū)的記載往往不夠詳備。鑒于此，學界組織編寫有《寧夏歷史地理考》(魯人勇，吳忠禮，徐莊著，寧夏人民出版社，1993)《寧夏歷史地理變遷》(吳忠禮，魯人勇，吳曉紅著，寧夏人民出版社，2008)《西夏地理志》(魯人勇著，寧夏人民教育出版社，2012)《中國省區(qū)系列地理叢書》(張春來，米文寶主編；龔繼梅，馬正亮副主編，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等著作，匯集大量資料，包括考古發(fā)掘等，對寧夏的地理沿革及地名進行了較為詳細的介紹。在標點寧夏相關的奏折時，需要對這些地名有較為全面的掌握，才能保證標點的正確，避免點破、誤點的情況發(fā)生?！秾m中檔乾隆朝奏折》和《明清檔案》中的寧夏奏折，有許多涉及到地名。其中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有寧夏、固原、寧朔、平羅、新渠、寶豐、靈州、花馬池、中衛(wèi)、海城、化平直隸廳、隆德、鹽茶廳、寧靈廳、廣武、金積堡等。

《陜甘總督兼甘肅巡撫勒保題請核銷甘省乾隆五十二年各營動用公費銀兩 乾隆五十七年閏四月二十一日》：“固原提屬蘆塘、西安州、下馬關、永安八營，慶陽、固原、城守等營，不敷銀伍百壹拾捌兩肆分肆厘柒毫?！盵4]148447

《陜甘總督兼甘肅巡撫勒保題請核銷甘省乾隆五十二年各營動用公費銀兩 乾隆五十七年閏四月二十一日》：“查先據(jù)陜甘總督咨稱，甘省督標伍營，并甘肅、固原、烏魯木齊三提督、涼州、寧夏、西寧、肅州、巴里坤、河州、陸鎮(zhèn)暨、鞏寧城守營、瑪納斯營協(xié)、庫爾喀喇烏蘇、精河、喀喇巴爾噶遜各營，每年共需公費銀肆萬捌千貳百柒拾三兩陸錢玖厘?！盵4]148452

在《宮中檔乾隆朝奏折》中，有許多涉及到固原的奏折，就需要對此地名特加注意。

《陜甘總督李侍堯奏報籌議陜甘二省添兵駐防事》：“今河州業(yè)已改恊為鎮(zhèn)，其原設河州恊副將即可移作西安將軍標中軍副將，至西安提督移駐固原，例設中軍參將，應即以提標中軍參將隨同移駐固原。其中營守備一員應請裁汰，留陜候補。其千把、外委仍隸副將管轄。所有固原鎮(zhèn)中營游繋一員。查河州舊設左營都司一員，原議改為右營都司，今西安將軍標副將應設中軍都司一員，即將河州右營都司改駐。其固原鎮(zhèn)中營游繋即請改為河州鎮(zhèn)右營游繋，該游繋都司所屬守備、千把仍留原營，毋庸隨同移駐，似此移改各營，體制均屬相符?！盵5]514

除此之外，要注意這些地名之間的隸屬關系，府、廳、州、縣的級別及關系在不同朝代是有所區(qū)別的。清朝時邊疆設置軍轄區(qū)，內(nèi)地設省制。省下轄府和直隸州，府下領散州和縣。后期增設直隸廳，其地位低于府，但高于直隸州，實行省—道—府—(直隸廳、州)—縣(散廳、散州)四級制的地方行政制度。清楚這些地名之間的隸屬關系，才能保證正確標點。

《代辦陜甘總督事務陸有仁題請核銷甘省嘉慶元年支過監(jiān)犯及遞解人犯等項銀糧 嘉慶二年四月三日》：“再，嘉慶元年各屬供支沿途解犯口糧銀兩內(nèi)，除蘭州府屬之循化廳、河州、靖遠縣，鞏昌府屬之洮州廳、通渭縣、平凉府屬之鹽茶廳、華亭縣，慶陽府屬之寧州、正寧縣、安化縣、合水環(huán)縣、凉州府屬之鎮(zhèn)番縣，寧夏府屬之平羅縣、中衛(wèi)縣、寧朔縣，西寧府屬之西寧縣、碾伯縣、大通縣、巴燕戎格廳、貴德廳、階州并所屬之文成貳縣，安西州屬之敦煌縣，涇州屬之靈臺縣、鎮(zhèn)原縣、崇信縣、并哈密等廳州縣……”[4]156216

《代辦陜甘總督事務陸有仁題請核銷甘省嘉慶元年支過監(jiān)犯及遞解人犯等項銀糧 嘉慶二年四月三日》：“蘭州府屬之靖遠縣，鞏昌府屬之洮州廳、寧遠縣、通渭縣，平凉府屬之涇州、平凉、鎮(zhèn)原、崇信、莊浪、華亭、靈臺等州縣，慶陽府屬之環(huán)縣，甘州府屬之張掖、撫彝、山丹、凉州府屬之武威、永昌、鎮(zhèn)番、古浪、平番，寧夏府屬之靈州、寧夏、寧朔、中衛(wèi)、平羅，西寧府屬之西寧、碾伯、大通、巴燕、戎格、各廳、州、縣、并、府、經(jīng)歷司。”[4]156208

四、奏折中的職官、人名舉隅

人名、地名、物名在奏折中是很常見的，如果標點者能熟悉地掌握哪些是人名、地名、物名，會對理解文意起到很大的輔助作用，進而快速進行標點斷句；相反，如果標點者不知道哪些是人名、地名、物名，就會妨礙他們對文意的理解，就會成為施加標點時的障礙。因此，在標點奏折的過程中，準確的識別人名、地名、物名并加以區(qū)分，就顯得尤為重要。

《陜甘總督兼甘肅巡撫宜綿題報司獄俸滿堪膺保薦 嘉慶三年七月二十日》：“太子太保、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御史、總督陜甘等處地方軍務兼理糧餉、并兼管甘肅巡撫事、兼理茶馬臣宜綿謹題：為敬陳管見等事?！盵4]161109

在涉及寧夏的《明清檔案》奏折中，開篇大部分都是此種格式，即“某某謹題：為……事。”上奏的官員一般身兼數(shù)職，如上文所舉例，宜綿所任官職有太子太保、兵部尚書、都察院右都御史總督、陜甘等處地方軍務兼理糧餉、甘肅巡撫事、茶馬臣等，這就需要我們對清代的職官制度有所了解，才能在標點時不出錯。

《陜甘總督勒保題報陜省補制新疆屯防及進剿金川官兵軍械用銀遵駁更造請銷并開造冊遲延職名 乾隆五十七年九月九日》：“再，此案造冊遲延職名，系慶陽營中軍守備馬良棟、長武營都司胡敖、邠州營都司王管、涇州營都司四德、署紅德城營守備八營千總于文瑤，相應附參，合并陳明?！盵4]150145

此條奏折中涉及的人名為馬良棟、胡敖、王管、四德、于文瑤，地名有慶陽、長武、邠州、涇州、紅德城，官職有軍中守備、都司。人名、地名和職官名稱相連用時，屬于相對復雜的情況，應該更為注意。

因此，奏折作為一種重要的公文文體，我們在對其進行標點時，不僅要掌握關于古籍整理的基本理論知識，更要了解奏折中的專門用語、相關名物知識等。只有在此基礎上進行斷句，才能少出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