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話含義理論視角下普京答記者問分析

季秋潔

摘要：國家領導人作為一國形象的代表，在記者發(fā)布會等正式場合中尤其要注重自己的言語措辭。面對可能出現(xiàn)的有爭議性、敏感性的問題，國家領導人有時會違反合作原則來傳遞出會話含義。本文選取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答外國記者問的語言文本材料，借助格賴斯會話含義理論分析其交際意圖和會話含義、探析其話語風格及對外立場。

關鍵詞：會話含義理論;合作原則;答記者問

一、格賴斯會話含義理論概述

美國語言哲學家格賴斯于1967年在哈佛大學的William?James講座做過三次演講。其中，格賴斯在《邏輯與會話》演講中提出了“合作原則”和“會話含義理論”。在演講中，他指出：在正常的情況下，人們的交談不是由一串不連貫、無條理的話語組成的。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交談的參與者都在某種程度上意識到一個或一組共同的目的，或者至少有一個彼此都接受的方向。這種目的或方向，可能是一開始就相當明確的，也可能是不甚明確的，也可能是在交談過程中逐漸明確起來的。交談過程中，不適合交談目的或方向被刪除，使交談得以順利進行。這樣，就提出了一個要求交談參與者共同遵守的一般原則：“合作原則”，即在參與交談時，要使你說的話符合你所參與的交談的公認目的或方向。格賴斯將合作原則細分為四條準則：（1）數(shù)量準則。涵蓋當前交際目的所要求信息，不多于交際目的所要求信息;（2）質量準則。不講自知為虛假之辭，不講缺乏之辭;（3）關系準則。話題要前后關聯(lián)，切題不繞彎;（4）方式準則。避免表達晦澀難懂，避免歧義，需簡潔和條理清楚。然而，在交際過程中，人們?yōu)榱诉_到交際目的常常違反準則，從而迫使聽話人超越話語的表面意義去設法理解話語的隱含意義，即會話含義。格賴斯的會話含義理論，“本質上是一種關于人們如何運用語言的理論”（Levinson，1983：101）。它不是從語言系統(tǒng)內部（語音、語法、語義等）去研究語言本身表達的意義，而是依據(jù)語境研究話語的真正含義，解釋話語的言外之意。會話含義關注的不是說話人說了些什么，而是說話人說這句話可能意味著什么。例如：

（1）違反數(shù)量準則

Катерина：?Не?знал?или?не?хотел?знать？（不知道還是不想知道？）

Рудольф：?Раньше?ты?не?была?такой?жестокой.（以前你沒有這樣殘酷。）

這兩句對白選自蘇聯(lián)電影《莫斯科不相信眼淚》。當時的語境是卡捷琳娜和魯多爾夫十六年后在公園長椅上重逢。魯多爾夫曾經(jīng)因為卡捷琳娜身份低微而拋棄了她，現(xiàn)在想借探望自己的女兒為由與已是廠長的卡捷琳娜復合。對于女兒的誕生，魯多爾夫狡辯當時并不知道自己有女兒。面對卡捷琳娜的質問，魯多爾夫卻沒有回答不知道還是想知道，而是轉而指責卡捷琳娜態(tài)度逼人。在這里，魯多爾夫違反了數(shù)量準則，并沒有提供對方所需要的信息。其言外之意即希望卡捷琳娜既往不咎，能與自己重歸于好。

（2）違反質量準則

Алекс：?Что?это？（這是什么？）

Рома：?Система?безопасности.?На?случай，?если?подушки?не?сработают.（安全防護系統(tǒng)，以防安全氣囊打不開。）

這兩句對白選自俄羅斯電視劇《戰(zhàn)斗民族養(yǎng)成記》。當時的語境是美國記者阿列克斯初到俄羅斯，對俄羅斯的文化還不太了解。俄羅斯人普遍信仰東正教，因此會在車里掛上圣像畫以祈求消災免難。阿列克斯指著車里的圣像畫問俄羅斯司機羅馬這是什么。羅馬卻沒有如實回答，開玩笑回答是汽車安全防護系統(tǒng)。這里司機羅馬違反了質量準則，即不講自知虛假之辭。其言外之意是想和同伴開玩笑。電視劇借這個情節(jié)也突出羅馬性格幽默風趣的特點。

（3）違反關系準則

外國記者：西方有謠言，你丈夫享有一些特權，而使他不夠堅定，對嗎？

塔季揚娜·普拉托娃：亞歷山大·亞歷山大維奇從來不推卸責任。當遇到任何困難時，他都會想辦法克服，并且他對前任領導人也無任何怨言。要是你想知道得更詳細的話，你可以問他。

這兩句對白選自俄羅斯電影《接吻吧，不為媒體》。當時的語境是塔季揚娜·普拉托娃代替丈夫（即新任的俄羅斯總統(tǒng)）亞歷山大·普拉托夫在新聞發(fā)布會上發(fā)言。當外國記者故意詢問普拉托娃，她的丈夫是否濫用職權、立場不堅定。普拉托娃并沒有回答“是”還是“不是”，而是說明自己的丈夫是一個有責任感、不畏艱險、寬容大度的人，并建議外國記者如有疑問去找丈夫本人求證。在這里，電影女主人公違反了關系準則，即話題前后要關聯(lián)，切題不繞彎。其言外之意是拒絕跳進“話語陷阱”，努力維護俄羅斯總統(tǒng)的正面形象。

（4）違反方式準則

Антон：?Ты?как?с?отцом?раговариваешь？（你怎么跟父親說話的？）

Ваня：?Сложносочинёнными?предложениями?с?деепричастными?оборотами.（靈活運用副動詞短語的并列復合句說的啊。）

這兩句選自俄羅斯電視劇《伊萬諾夫一家》。當時的語境是父親安東訓斥兒子萬尼亞學習不上心，而兒子萬尼亞態(tài)度隨便、不以為然。安東生氣地這樣反問兒子，實際上并沒有期待兒子的回復，只希望兒子能沉默、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而兒子萬尼亞為了和父親做對，就耍小聰明頂撞父親。這里萬尼亞違反了方式準則，即避免表達晦澀難懂。其言外之意是希望父親不要管教自己。

二、基于格賴斯會話含義理論具體分析普京回答外國記者提問

在莫斯科的一場論壇上，一位美國人向普京提問：“你顯然是俄羅斯國內和政治上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你代表了俄羅斯在國外的形象。你認為俄羅斯在普京總統(tǒng)退出政治舞臺的第二天，俄羅斯會是什么樣子？”普京的回答先是違反了方式準則的第三條次則，即要簡練。普京先說：“你著急啥？我哪兒也不去（Куда?Вы?так?спешите？?Пока?я?никуда?не?собираюсь.）?！睂τ谟浾叩奶釂?，普京先反問記者，然后又給予否定回答。從反問句可看出普京對記者的提問很不滿，但是為了保持風度，普京又沒有明面指明提問的不妥。在這里普京委婉傳達出自己會繼續(xù)擔任總統(tǒng)一職的會話含義。接著普京在之后的回答違反了數(shù)量準則的第二條次則，在回答記者提問時，普京提供的信息量明顯超過了記者所需要的信息量。普京回答：“但我可以告訴你一下情況，俄羅斯已經(jīng)感到自信、自給自足，但它也愿意與包括美國在內的所有合作伙伴合作。我希望這個觀念有一天會被接受。有必要解決共同問題的意識將使我們齊心協(xié)力、高效地開展工作。關于俄羅斯的發(fā)展，我剛剛在演講中以及剛才回答時談到了這一點。我們有一系列的國家項目。我希望它們會或多或少地被執(zhí)行。它們是大規(guī)模、宏偉的任務。但是如果我們自信地朝著解決共同問題的道路走下去，那么這個國家將朝著更好的方向前進?！痹谶@里，普京傳達出的會話含義為：俄羅斯的國力已有一定提升，俄羅斯人民的民族自豪感也大大增強。俄羅斯既愿意與美國合作，又會逐步實施自己的國家項目。在這段對話中，普京通過使用幽默風趣的話語來化解現(xiàn)場緊張的氛圍，友善釋放合作信號，借此來表明意欲同美國及世界各國加強交流合作、促進共同發(fā)展的交際目的，以此來達到地緣沖突緩解、各國互利共贏的交際效果。

2021年3月17日，美國總統(tǒng)拜登在接受美國廣播公司采訪時表示，他承諾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將為干涉美國大選付出代價，并肯定地回答普京是“殺手”。2021年3月18日在克里米亞和塞瓦斯托波爾公眾會議中，有記者問到普京總統(tǒng)如何回應美國總統(tǒng)日前的激烈言辭。對于記者的問題，普京在回答中先違反了關系準則，即說話要相關。對于拜登總統(tǒng)的言辭，他首先承認了自己和拜登總統(tǒng)私下里認識，隨后祝拜登總統(tǒng)身體健康，又補充這不是諷刺也不是玩笑話（Что?касается?заявления?моего?американского?коллеги，?мы?действительно，?как?он?сказал，?мы?с?ним?лично?знакомы.?И?чтобы?я?ему?ответил？?Я?бы?сказал?ему：?будьте?здоровы！?Я?желаю?ему?здоровья.?Говорю?это?без?иронии?и?без?шуток.?）。之后普京又講了一個寓意為“說別人不好就是說自己不好”（кто?как?обзывается，?тот?так?и?называется.5）的故事。普京這一段回答是顧左右而言他，目的是借此來轉移或終止“殺手”這個自己不想談論的話題。之后，普京在回答中違反了數(shù)量準則的第二條次則，回答包含的信息量明顯多于記者所需的信息量。他先是指出“美國大部分人民都是誠實、正派且真誠的，他們希望與我們和平友好地共處，但是美國統(tǒng)治階層的產生發(fā)展卻與印第安人的種族滅絕、奴隸制時期、BLM運動、廣島原子彈事件和長崎原子彈事件密切相關?！比缓?，普京指出了美國政府的目的、聲明俄羅斯對此的立場：“我們知道美國以及美國的領導層決心與我們建立某種關系，但是他們是想在對美國有利的問題上，并且按照他們的條件來和我們建立關系。雖然他們認為我們和他們一樣，但我們和他們不同，我們有著不同的基因密碼和文化道德準則，我們能夠捍衛(wèi)自己的利益。我們會同他們合作，但要在我們感興趣的領域，以及我們認為對自己有利的條件下合作。他們必須要考慮這一點。盡管他們試圖阻止我們的發(fā)展，對我們進行制裁和侮辱，但是他們必須要考慮這一點。而我們，考慮到我們的國家利益，將發(fā)展與世界上所有國家的關系，包括和美國的關系。”在這里，普京傳達出的會話含義是：美國不得不考慮俄羅斯利益。雖然美國尋求與俄羅斯建立聯(lián)系，但實際上白宮在乎的只有美國的利益。俄羅斯和美國的思維差異是存在的，而且俄羅斯不會為了消除這種思維差異而聽從美國的主張，俄羅斯在一些問題上會堅定地捍衛(wèi)自己的立場。借此普京傳達出堅決捍衛(wèi)國家發(fā)展利益、不容外國詆毀干涉、同時繼續(xù)保持溝通對話的交際目的，從而達到反制他國單邊制裁、推動多邊合作、順應國際關系發(fā)展大趨勢的交際效果。在這段對話中，普京在面對涉及國家利益的問題時態(tài)度強硬，其話語風格直白樸實。

在2019年10月2日的俄羅斯能源周論壇上，美國全國廣播公司記者凱爾·西蒙斯對普京發(fā)問：“請允許我再問一次那個問題，俄羅斯會像穆勒所說的那樣嘗試干涉美國2020年大選嗎？”聽到這個問題，普京很快側過身體，用手捂住話筒，故作認真地低聲回答說：По?секрету?вам?скажу：?да，?обязательно?будем?это?делать.?Чтобы?окончательно?развеселить?вас?там?как?следует.?Только?Вы?никому?не?говорите，?ладно？（我告訴你個秘密：是的，我們肯定會這么做的。不過，這么說完全是逗你玩兒。不要告訴任何人，好嗎？）在這段對話中，普京違反了質量準則的第一條次則和方式準則。普京明知道俄羅斯不可能明面上干預外國內政，但是卻說會干涉美國2020年大選，這就違反了質量準則第一條次則，即不要說自知是虛假的話。在這段對話中普京首先故意做出肯定的答復，之后又否定了自己之前的回答，這就違反了方式準則，所說的話語含混不清、有歧義、不簡練、無序。在面對具有敏感性、爭議性的問題時，普京通過開玩笑化解了原本嚴肅緊張的氣氛，巧妙調動了全場氛圍，傳達出自己選擇避免正面回答這一問題的會話含義，也傳達出自己避免正面回答的交際目的。從這段對話中可以看出普京的話語風格幽默詼諧。

在2018年年底的俄羅斯年度大型記者會上，英國《金融時報》的記者問普京是否想要統(tǒng)治世界。普京的回答違反了質量準則的第一條次則，方式準則的第一條、第四條次則和數(shù)量準則。對于記者的提問，普京明知道統(tǒng)治世界是霸權主義的一種表現(xiàn)，實行霸權主義會阻礙世界和平的交流，對全球性、國際性都有著不利的影響，但仍說自己想統(tǒng)治世界（Ну，?конечно.）。這就違反了質量準則的第一條次則，即不要說自知是虛假的話。接著普京又對自己的回答又做了否定性的補充：“但說到誰來統(tǒng)治世界，我們知道想統(tǒng)治世界的總部不在莫斯科（Что?касается?управления?мира，?то?мы?знаем，?где?находится?штаб，?который?бытается?это?делать，?и?он?не?в Москве.）?！痹诜穸ㄐ缘难a充中，他又沒有具體指明統(tǒng)治世界的總部這個概念的所指，但在后面的例子贅述中又指明美國在推行霸權主義。這就違反了方式準則的第一條次則和第四條次則，即要避免含混不清、要有序。而后還舉了幾個例子，超出了記者所需的信息量，這就違反了數(shù)量準則。舉例如下：第一，美國的國防支出遠超俄羅斯;第二，美國為了解決集團內部問題，即為了使北約國家凝聚在美國周圍，就創(chuàng)造出一個外部威脅（即俄羅斯）來達到眾國能團結一心、共同抗敵的目的。另外，普京又指出東歐國家“恐俄癥”日漸盛行的不良現(xiàn)象，指出推行這種政策不利于國家間的交往和本國的前進發(fā)展。

三、結語

在外交語境中，復雜的國際形勢、地區(qū)形勢和國家間關系使得外交語言具有委婉含蓄、模糊折中的特征，因此一國發(fā)言人在面對具有爭議性、敏感性問題時常常違反合作原則來實現(xiàn)自己交際意圖、間接傳遞出話語的隱含意義。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在面對外國記者爭議性、敏感性問題就常常選擇這種方式來間接向外界表明本國態(tài)度和立場，且經(jīng)常違反會話含義理論的兩種或多種不同準則，由此也形成了自己幽默詼諧、具有隱含性的話語風格。雖然這種風格是普京所特有的，但是違反合作原則在某些場合可能會達到說話一方所期望的目的，具有一定借鑒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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