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
20 世紀60 年代的美國,種族歧視仍根深蒂固,體現在衣、食、住、行等各個方面,而且越往南方種族歧視就越發(fā)明顯。《綠皮書》是基于當時的時代背景、依托于真實事件創(chuàng)作而成,這也是這部電影具有強大感染力的原因之一。影片并沒有采用反西方種族歧視題材電影常見的沉重直白敘事手法,而是以旅途和音樂會的脈絡對故事進行展開,對人物進行刻畫,淋漓盡致地演繹出主人公黑人鋼琴家唐·謝利博士與他雇傭的白人司機托尼·利普一段困難重重而又飽含溫情的南方巡演之旅。兩個不同膚色、不同階層甚至對彼此都抱有成見的人,在旅程中逐漸建立了跨越種族、階級的友誼,也各自完成一次自我成長的故事[1],用幽默詼諧的電影音畫組合,展現了美國社會文化中的種族歧視現象。
電影音樂作為電影藝術的關鍵組成部分,它的創(chuàng)作并不是主觀臆造,也非外在的簡單的拼貼,而是根據電影的題材內容、風格樣式、人物性格,以及導演的藝術總體構思,對影片的美學追求,充分調動各種音樂素材、音樂形式,圍繞電影主題,實現視覺藝術與聽覺藝術有機融合的二度創(chuàng)作[2]。在《綠皮書》中,導演對音樂進行了多元化運用,整部影片被音樂環(huán)繞,給了觀眾一場聽覺盛宴。其中鋼琴家是電影的主角,鋼琴音樂也成了本片電影音樂的主體。
眾所周知,音樂在電影的功能運用中,描繪和表現作用必不可少。音樂可以給予畫面空間具體的深度和廣度,可以深化視覺效果。它從細節(jié)處出發(fā),通過很多細微的情節(jié)來打造一個影片的氛圍,去奠定電影中人物情感的基調[3]。正因為音樂的運用,將影片中的感情渲染得更為濃烈,讓場景氣氛更加賦予時代感和真實感。
在《綠皮書》這部電影當中,大量使用了DOOWOP風格的曲子。此種音樂類型發(fā)源于20世紀40年代,流行于紐約、費城、芝加哥,巴爾的摩等美國的大城市的非裔美國人社區(qū),在二十世紀的50 年代和60 年代成為主流風格。DOO-WOP 音樂的運用,更加突出了《綠皮書》這部電影所演繹的時代特點,使觀眾隨著音樂帶入,快速融進60 年代的時代背景中。比如在影片開始的部分,一段名為《The Old Black Magic》的音樂就對電影中的時代場景描繪得淋漓盡致。這部作品創(chuàng)作于1942 年,是20 世紀五六十年代比較有代表性的音樂。作品是以小號為主奏樂器,前奏部分旋律歡快活潑,輕松跳躍,旋律一出,立馬把觀眾帶入到1962 年夜總會的環(huán)境中,一股歌舞升平,紙醉金迷的懷舊風迎面吹來。
再比如,影片中,托尼·利普去唐·謝利博士的住處卡內基音樂廳面試,托尼對于這位雇主的身份、地位、樣貌一概不知,在托尼進入卡內基音樂廳時,影片中的鋼琴曲給了劇中人以及觀影者些許暗示,利用音樂渲染暗示了唐博士鋼琴家的身份。
而到了影片最后,在托尼載著唐博士回城的路上,一曲《Oh Come All Ye Faithful(Jazz Trio)》響起。這是一首圣誕歌曲,這首音樂的出現,輕松地把觀眾帶入到圣誕節(jié)愉快的節(jié)日氛圍中。與此同時,歡喜的節(jié)日氣氛下也凸顯著唐博士內心的復雜。孤獨的內心與歡快的節(jié)日音樂形成鮮明對比。也正是因為這段音樂的鋪墊和烘托,讓節(jié)日的氛圍中多了一絲的奇妙之感。
電影音樂的這一功能普遍存在于各類影片中,用音樂表達人物感情,刻畫人物心理活動,傳達人物內心潛臺詞,能夠使人物的形象更加鮮明生動、情感更加符合劇情的需要。《綠皮書》中通過音樂對人物性格進行刻畫,對人物內心進行了多方位的表達,使得人物情感更加細膩化釋放。這一情感描繪特點在影片中十分突出。
例如在表現不同人物時,影片總會配以不同的音樂。這些音樂不僅僅讓觀眾了解該人物的性格特點及處事風格,同時在音樂的烘托下,往往同一個人在不同場景下能呈現出特殊的情感特征。在主人公唐博士去往南方巡演的路途中,他所演奏的音樂都是與自己的內心情感緊密相連的。隨著演出場景的不斷變化,情感在變化,曲風也隨之改變。比如在唐博士的第一場演出中,他所演奏的完全是自己擅長的古典樂,演奏過程展現了唐博士精湛的鋼琴技巧及受人矚目的藝術地位。此時唐博士的自信與優(yōu)越感,通過音樂這種特殊的電影藝術語言表現得生動而具體。但是在聽過托尼車里播放的黑人音樂以后,唐博士第二場的演出風格中有了些許變化,可以明顯聽出唐博士的演奏中多了一種早期黑人創(chuàng)作的爵士鋼琴音樂風格。這說明唐博士對黑人音樂較為冷漠的態(tài)度有了改變,漸漸已經開始接受黑人音樂并將其融合到自己的音樂中。這也潛移默化地向觀影者透漏出一種信息,唐博士演奏風格的改變,映射出他內心觀念的變化。之后的幾場演出,唐博士的演奏風格更加按照自己情感來變化,每當受到歧視或遭遇不公的待遇時就會演奏純古典樂,開心時就會加入黑人音樂元素。顯然,音樂的不同風格已成為唐博士情緒最直接的反映。
從另一方面分析,隨著南下巡演的不斷進行,小鎮(zhèn)的名字不斷地變化,不難發(fā)現,唐博士的演奏越來越變得節(jié)奏局促而憤怒,更富有張力和撞擊力。鋼琴音樂的變化直接呈現了唐博士內心的情緒變化。
影片中最精彩的片段是唐博士最后一場在黑人酒吧的演出。在演奏完一段最具技巧性、炫技性音樂會練習曲以后,唐博士竟然與酒吧的黑人樂手一起玩起了十二小節(jié)Blues。唐博士縱情的音樂演繹推動了整部電影走向高潮。Blues 是即興演奏的自由爵士,一種原生的黑人音樂,60 年代的美國,在黑人群體中廣為流傳。Blues 音樂的出現,深刻地反映出了唐博士內心情感的釋放,在忘情的合奏中,身份焦慮暫時得以消解,重新找回了歸屬感,實現了對自己膚色的認同。
影片中音樂對人物情感的烘托不僅在現場鋼琴彈奏的音樂中有所體現,背景音樂與現場音樂的綜合運用更將電影音樂烘托氣氛、推動劇情的功能發(fā)揮到極致。比如在唐博士的第三場演出前,在酒吧被小混混欺負,此時酒吧里播放的音樂的是《Over My Broken Heart》。這段音樂把唐博士內心壓抑的情緒以及失望的感情充分展現出來。緊接著劇情轉到了唐博士的第三場演出,曲目是《Lullaby Of Birdland》。這是一首爵士經典曲,在唐博士的改編下變得更加優(yōu)雅、嚴謹,充滿浪漫主義色彩。唐博士在臺上優(yōu)雅地笑著向觀眾鞠躬后開始認真演奏,但此時音樂的歡快則與之前發(fā)生的不愉快產生了強烈的沖突感。通過這段音樂,把黑人鋼琴家唐博士的性格不加遮掩地表現出來。為了保護自己的藝術家自尊,他努力地克制情感表達,但是事實上心里也非常明白,自己永遠都逃脫不了現實中因膚色而受到的歧視和不公。
敘事,是電影音樂的一項重要功能[4]。彼得·拉森認為,“電影音樂是一種功能性音樂”[5]。電影音樂通常被視為一種具有敘事功能的特殊元素,與電影的敘事代碼、視覺代碼具有同等重要的價值。
敘事功能也是鋼琴音樂在電影《綠皮書》中展現最多的一項作用。影片中出現的眾多音樂都與劇情的發(fā)展緊密相關,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推動戲劇性沖突和情節(jié)發(fā)展,營造高潮以及承擔某種轉場、閃回的蒙太奇作用。在整體藝術表現上往往能起到點描式加強劇中情緒色彩或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的效果[6]。正是《綠皮書》敘事過程中多樣化音樂的運用,使得整部影片的敘事起承轉合節(jié)奏分明,豐富而不雜亂,有起伏但又不沖突。
例如在影片開始,旅途即將啟程時,伴隨著托尼和唐博士的管家阿密特互相要求對方把行李搬上車的場面,一首十分契合敘事內容的鋼琴配樂《Dr. Shirley's Luggage》響起。這時鋼琴音樂旋律變換到高音區(qū),低音由Bass 演奏,二重奏形式出現。這種短詼諧的曲調把影片中雙方都沒用語言或者肢體動作,僅通過眉眼和頭部的動作來表達自己的意思的幽默感展現得活靈活現。
另外唐博士在印第安納州的漢諾威進行第二場演出前,進行Cello 的Solo 排練時,影片中出現了一段不和諧的音樂。這詭異的曲風似乎預示著即將有什么有矛盾沖突或者不順利的事情要出現。不出所料,當托尼來來查看演出場地的時候,發(fā)現鋼琴上推滿了垃圾,而且也不是唐博士指定的斯坦威鋼琴。這段詭異音樂為接下來劇情沖突的展開做好了鋪墊,達到了較好的烘托和引入的效果。
緊接著有意思的一幕發(fā)生了,由于邀請方沒有為唐博士準備約定的斯坦威鋼琴,并且態(tài)度惡劣,于是托尼決定用武力來解決問題。此時,影片用音樂連接鏡頭,第二場演奏曲目《Happy Talk》音樂響起時,恰好銜接托尼落拳的動作,隨后鏡頭才切回到唐博士演奏的場景。伴隨著《Happy Talk》歡快的節(jié)奏,將托尼得意揚揚的表情以及托尼身后被教訓的邀請方工作人員灰頭土臉的形象刻畫得幽默滑稽,令人忍俊不禁,呈現出一種喜劇色彩。
在整部電影的尾聲部分,唐博士在黑人酒吧演奏了一段《冬風練習曲》。這首鋼琴曲是世界著名鋼琴家肖邦的作品,悲劇的色彩比較強烈,是肖邦在極度悲憤和抗爭的情緒下創(chuàng)作的。影片之所以在這個場景下選擇這首鋼琴曲,從音樂形式來說,《冬風練習曲》是一首典型的古典鋼琴音樂,它體現了從小接受西方音樂訓練,一直希望成為出色的古典鋼琴演奏家的唐博士內心對古典音樂真正的熱愛,象征著唐博士最真實的一面。從音樂內容來看,作品中快節(jié)奏的音樂給人的感覺像是冬天里的狂風,毫不留情地將枯葉卷向空中。這象征著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對大部分黑人的壓迫與歧視[7]?!抖L練習曲》的運用,一方面表現了唐博士內心壓抑情緒得以宣泄的如釋重負,另一方面也體現了這位優(yōu)秀黑人鋼琴家用音樂與種族歧視抗爭,贏得屬于自己尊嚴的堅定信念。
綜上所述,《綠皮書》中電影音樂與劇情畫面緊密結合且相互影響,音樂參與到具體故事情節(jié)敘述中,直接影響推動了劇情的發(fā)展。倘若沒有音樂,故事情節(jié)就會發(fā)生突然中斷,劇情的發(fā)展也將變的平淡無奇。這也是音樂在電影藝術元素中無法取代的重要原因。
《綠皮書》雖在當年奧斯卡獎項評選中,因采用太多既往存在的鋼琴音樂作品而沒有獲得最佳音樂原創(chuàng)獎,但配樂作曲者克里斯·鮑爾斯對所運用的每一首鋼琴作品都進行了嚴謹復刻和精湛演繹,眾多的演奏段落被聰明地化用,成了電影的配樂,這讓《綠皮書》擁有了強大的感染力,從而廣獲好評。電影作為一種綜合視聽藝術,其中音樂在聽覺世界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為影片的局部或整體創(chuàng)造一種特定的包括時間和空間特征在內的氣氛基調,深化了視覺效果,增強了畫面感染力,引導觀眾思維聯想,為影片營造一種背景氛圍并推動敘事發(fā)展。
新時代下,隨著電影行業(yè)的不斷革新和競爭的不斷加劇,觀眾的欣賞水平和對電影品質的要求也越來越高,因而也對電影音樂創(chuàng)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目前國內電影音樂總體上呈現出技術上進步、原創(chuàng)性下降的趨勢,還有不少電影的配樂仍停留在簡單重復畫面內容的階段,處理上缺乏個性,不夠考究,也常常存在分量過重,或使用時間不當,不能與電影劇情完美結合的情況。真正為電影劇情量身打造的原創(chuàng)高質量音樂仍然偏少,與全球先進的電影音樂制作水平之間,仍然存在著一定差距。電影音樂作為一種較新的音樂藝術體裁,它反映著音樂創(chuàng)作的新高度。只有以傳統(tǒng)文化、民族精神、現實生活為立足點,緊扣時代脈搏,緊跟國際潮流,緊貼觀眾心靈,學習借鑒西方電影成功經驗,將科技手段和創(chuàng)新理念有機銜接,我國的電影音樂之路才會越走越遠。
注釋:
[1]王婧:《從音樂設計視角看電影〈綠皮書〉》,《視聽》2020年第12 期。
[2]艾利有:《淺談音樂在電影中的表現作用》,《戲劇文學》2004 年第4 期。
[3]胡丁文:《淺析音樂在動畫電影〈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中的作用》,《戲劇與影視》2018 年第19 期。
[4]陳倩:《喜劇電影音樂探析——以寧浩“瘋狂”三部曲為例》,《中國文藝評論》2020 年第10 期,第90-97 頁。
[5]彼得·拉森:《電影音樂》,聶新蘭等譯,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9 年。
[6]曾田力:《影視劇音樂藝術》,北京: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2003 年。
[7]高揚:《電影〈綠皮書〉中鋼琴音樂的內涵分析》,碩士學位論文,云南師范大學,2020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