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花木蘭》電影看西方對中國文化的“傲慢與偏見”

岳蓉媛

(蘭州大學,蘭州 730000)

北朝民歌《木蘭辭》所述花木蘭的經(jīng)典故事在中國文化沃土上廣為流傳,其中映射的忠孝文化、女性魅力更是在悠長的歷史河流中生生不息。

在遙遠的北美洲,迪士尼公司數(shù)次將經(jīng)典故事制作成為優(yōu)秀的動畫、電影,一次次創(chuàng)造了文化產(chǎn)業(yè)領域的絢麗傳奇。然而僅有二百余年的美國文化很難持續(xù)提供素材靈感,而擁有璀璨文化寶庫的中國自然引起了迪士尼的注意。

《花木蘭》動畫電影自1998 年在全美首映,僅三天的票房記錄就高達2300 萬美元,將近90%的觀眾給予了該片高度贊賞。2018 年迪士尼再次將《花木蘭》翻拍成真人電影,其在歐美地區(qū)的爛番茄新鮮指數(shù)為76%,可以看出,在北美地區(qū)的媒體評分表現(xiàn)還是不錯的。然而在國內(nèi),豆瓣評分卻只有4.9 分,在國人心中甚至無法達到及格水平。中國傳統(tǒng)經(jīng)典故事被如此高投入、大制作地呈現(xiàn)出來,本應在中國市場贏得極大好感度,而《花木蘭》電影緣何在中國市場出現(xiàn)這樣“水土不服”的問題呢?

一、西方視域?qū)Α痘咎m》的誤讀

(一)地理、歷史及文化背景

影片中多次出現(xiàn)不符合朝代史實的錯誤場景?！赌咎m辭》載“旦辭爹娘去,暮宿黃河邊。不聞爹娘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漸漸”,可見木蘭本應居住在黃河流域,可是在真人版電影中木蘭的家被設計為福建地區(qū)特有的土樓樣式。此外,中國歷史背景的故事畫面中卻頻頻出現(xiàn)新西蘭草原、雪山等異域場景,雖帶來了視覺盛宴,然而對于中國人而言卻難免無奈嘆息。

影片中木蘭相親時的鵝黃妝雖符合《木蘭辭》中的描述及魏晉時期的妝容,然而其呈現(xiàn)方式卻顯得流于文字表面,且情節(jié)也與《木蘭辭》原詩有所出入。“南北朝時,佛教在中國進入盛期,佛像瀝粉涂金,對人們的審美給予了新的啟發(fā),婦女們也開始在額間暈染黃色。而‘花黃’其具體做法是采集黃色花粉作為顏料,再將云母片、干花片等染成金黃色,然后剪出各種形狀后貼于額部?！笨梢娪捌谐尸F(xiàn)病態(tài)奇怪的黃色額頭妝容是不符合史實的。此外,值得一提的是,“當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在原詩中描寫的也不是木蘭相親前的場景,而是從軍歸來,重新梳妝,換上女兒裝的情境刻畫。從敘事功能上講,這一動作的前置,更多是為了強調(diào)“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腐朽文化傳統(tǒng)。

此外,無論在真人電影還是動畫電影中都數(shù)次出現(xiàn)諸如明清風格的庭院、宋朝的火藥、雜糅唐朝及明朝特點的宮廷等場景。可以說,迪士尼創(chuàng)作的影片是一個大雜燴,中國朝代時空很混亂?；蛟S身處西方文化背景的美國人分辨不出中國不同時期的文化,或者說他們根本不想分辨清楚。正如影片副導演所說,畢竟他們不是中國人,他們有自己的視角[3]。

在真人電影中,花木蘭被賦予一種名曰“氣(chi)”的神秘力量。而迪士尼對“氣”的解讀卻完全沒有基于中醫(yī)知識理論,而是一種西方式“神跡”,一種女巫屬性的非自然元素。同時,與“氣”一起被設置的還有一個名為“女巫仙娘”的角色。作為一個原故事中完全不存在的角色,其形象背后是迪士尼傳統(tǒng)故事中“女巫”與“仙娘教母”的形象雜糅。如此看來,故事關鍵人物由西方骨、西方血塑造,《花木蘭》電影會呈現(xiàn)這樣不西不東的怪異感也就不足為奇。

(二)主題內(nèi)涵的偏離

縱觀整個花木蘭的故事,其最重要的主題是“忠孝兩不渝”。故事以“忠”和“孝”這兩種中國傳統(tǒng)儒家思想所宣揚的道德準則作為主人公的行為基礎,更進一步將其上升至“家庭”甚至更高層面的“家國”關系。然而生根于中國傳統(tǒng)儒家文化中的“忠孝”文化于迪士尼團隊以及海外受眾而言無疑是陌生的,因此迪士尼秉持無感情不故事的經(jīng)典模式,為木蘭替父從軍的行為找到了“愛”這一合理的出口。而這樣的調(diào)整也比《木蘭辭》中所強調(diào)子女對父親與國家單方面付出的忠、孝更容易讓不了解儒家倫理道德的海外觀眾所接受。

木蘭替父從軍的出發(fā)點除了出于對父親的“孝”,還有對國家的“忠”。而原故事所折射出的為保家衛(wèi)國而英勇獻身的忠勇精神,在迪士尼一番加工后變成了極具美國精神的個人價值追求。在戰(zhàn)場上的木蘭打敗匈奴,取得勝利之后,終于領悟到了自己的責任與價值。這種實現(xiàn)個人價值的成長模式,不得不說是西方注重個人價值的體現(xiàn),也是其宣揚“美國夢”的表現(xiàn)。

二、西方對中國文化產(chǎn)生誤讀的原因

(一)翻譯不到位導致文化理解偏差

在電影臺詞的翻譯上,真人版電影的臺詞設計和翻譯都顯得極其隨意。原故事中木蘭凱旋,重新梳妝,昔日同袍兄弟再見木蘭著長裙、蓄長發(fā),問及木蘭為何同營多年竟未察覺她是女兒身,木蘭答曰:“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比欢@樣一句在原故事中畫龍點睛的詩句在電影中卻被設計為“Black wind and I rode alongside two rabbits running side by side,I think one was a male one was a female”這樣一句隨意且不知所云的臺詞,完全失去原詩深藏的點睛韻味。

電影臺詞中對部分詞匯缺項意象的處理也并不理想。由于英漢民族在歷史地理、社會習俗等方面的差異,常出現(xiàn)一些漢語詞匯在英語中幾乎無對應詞匯,造成詞匯缺項。例如,影片中將“鳳凰”一詞處理為phoenix,然而phoenix 一詞在內(nèi)涵上是指西方不死鳥。“不死鳥應是起源于西方的神話傳說,且至少在明清時期的人看來不死鳥應當不等于鳳凰,可明確的一點是,這種不甚準確的翻譯是源自于翻譯者對‘不死鳥’和‘鳳凰’兩個概念的混淆?！庇捌凶鳛榛咎m家族圖騰以及情節(jié)線索的鳳凰明顯帶有特殊文化內(nèi)涵,將其對等西方phoenix 顯然是有所偏頗的。

(二)文化背景差異導致誤讀

除了翻譯不當造成的“文化水土不服”,東西方截然不同的文化背景也極其重要?！昂诟駹枌⒅袊牡乩憝h(huán)境歸為大河所生的平原流域,而西方文化的源頭古希臘古羅馬文明則是海岸地域?！?/p>

中國自古具有以血緣家庭為紐帶的宗法制社會結構。同時,基于內(nèi)陸條件,中華文化依然始終保持其完整和延續(xù)性。加之四面被海洋和崇山圍繞保護,因而也間接造就了中國人保守的意識性格?！翱傮w而言,中國文化造就了中國人隨遇而安,順其自然的性格特點。”在這樣的文化性格背景下,木蘭雄心昂揚地證明自己的個人價值就顯得極不合理了。中國文化長期受儒家思想熏陶,因而也奠定了花木蘭原故事中的忠孝主題。

而西方文明則不同?！半m然‘個人主義’的思想產(chǎn)生于歐洲大陸,但它的積極意義卻主要是在美國社會實踐中獲得的,并表現(xiàn)得極為典型?！痹诿绹@樣的個體主義文化中,人們看重個人能力,看重個人創(chuàng)新和成功的重要性。這也就解釋了為何花木蘭的故事在中國和西方,其主題內(nèi)涵會悄然發(fā)生變化。

迪士尼對“孝”與“愛”兩個概念的偷換處理得非常巧妙。表面上,孝的理念通過愛的行為進行表現(xiàn),但本質(zhì)上,中國的孝文化基于儒家文化?！霸谥袊幕小ⅰ４钆洹槨?即順從長輩意愿。從這里可以看到中國文化,或者說儒家文化所說的‘孝’從本質(zhì)上講,就是順從父母的意愿?！倍鲜磕釕T用的“愛”主題則源于其宗教倡導的“博愛”思想,此外“自由、平等”的價值觀也進一步影響了原故事為國盡忠、保家衛(wèi)國的集體主義價值觀。

(三)無意識的誤讀還是有意為之的改寫

針對種種文化偏見和誤讀的表征,我們需要探究除了客觀因素導致的誤讀,是否還有其主觀上刻意作出的調(diào)整。

針對片中不合時空邏輯而出現(xiàn)的朝代雜糅、地理混亂的“中國元素”,我們有必要一探這種虛假地理學背后的“地圖術”。影片中種種錯亂雜糅的時空在我們的視域下顯得極其不合邏輯?！暗f到底,這只是不合中國邏輯,或者說忠實的邏輯,它屬于一種典型的好萊塢地圖術:提供一種‘世界架構’,這種世界架構只需要提供一種中國地域的‘感覺’,能幫助全球觀眾理解這種空間并塑造與之相關的角色即可?！痹陔娪爸械牡貓D術由西方制作團隊主導的情況下,西方的地圖術就成了主能指,現(xiàn)實中的中國地理則成了被表征的能指。與此同時,如果考慮西方對異域文化的獵奇和想象心理,那么絢麗多變,且符合其對異域想象的場景無疑具有最好的效果。

《花木蘭》電影看似講述著一個中國故事,然而其文化內(nèi)核及價值內(nèi)涵卻儼然一顆“美國心”,猶如光與影的微妙偏差,其背后有幾分是文化傳播,有幾分是文化侵略也值得我們深思。真人電影中有一處細節(jié)——木蘭所持的寶劍最初來自父親,劍上所刻的訓誡是“忠、勇、真”,而戰(zhàn)勝后,皇帝親贈木蘭一把新的寶劍,上面除了最初的“忠、勇、真”,還加上了“孝”。這個細節(jié)看似升華主題,也進一步切合原故事內(nèi)核,但影片中“孝”被翻譯為“devotion to family”,而非“filial piety”,可見至少在《花木蘭》電影的價值世界里,對“孝”更多定義為對家庭的貢獻。而刻有這一概念的寶劍起初來自父親,失而復得的新劍來自君王,此時的“孝”,其背后的“順”更多是順于父還是順于君,《花木蘭》電影背后的君王又是誰……一系列問題似乎都值得思考?！靶枰⒁獾氖?這樣看似挪用中國元素,實則內(nèi)裹其自身文化價值觀進行傳播,影視作品的話語權和文化入侵緊隨其后?！?/p>

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為避免我們自身在審視其對中國文化的“傲慢與偏見”中陷入對對方的“固有偏見”,迪士尼團隊對花木蘭故事的改造是否具有積極的創(chuàng)新意義? 筆者認為此處答案在一定程度上是肯定的。首先,文化差異在客觀上對海外觀眾造成了理解障礙,因此迪士尼對花木蘭故事主旨內(nèi)涵的遷移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海外觀眾對《花木蘭》的理解度和接受度?！翱梢哉f,迪士尼做出的調(diào)整是對原故事的‘創(chuàng)造性誤讀’?！碑吘?迪士尼會放眼世界,取材各國傳統(tǒng)和民間故事進行創(chuàng)作,與其突破異文化、差異束縛的創(chuàng)作理念是分不開的。

三、中國文化創(chuàng)新發(fā)展何去何從

以文化的視角看,在審視西方對中國文化誤讀的同時,提高中國文化的國際影響力,提高傳播中國文化的能力也值得我們深思。

反觀中國文化的傳播方面,YouTube 網(wǎng)站關于中國元素搜索量最高的多為中國傳統(tǒng)手工藝、鄉(xiāng)村生活等內(nèi)容,而發(fā)達的5G 網(wǎng)絡、各種線上便民服務搜索量卻并不樂觀。影視作品方面,雖有對傳統(tǒng)經(jīng)典故事的創(chuàng)新性塑造,卻也是鳳毛麟角。面對自身文化被誤讀,并被帶著偏頗色彩地大范圍傳播,加強中國自身文化軟實力及文化傳播能力是最有效的應對方式。

另外,迪士尼所出現(xiàn)的問題也值得我們警惕和規(guī)避。我們應該思考面對繽紛的異域文化如何取舍,取幾分舍幾分才不會出現(xiàn)文化誤讀的尷尬情況。文化在世界范圍的傳播離不開翻譯手段,迪士尼對《花木蘭》真人電影的翻譯存在兩個過程的不成功,第一次是《木蘭辭》原故事英譯的不準確導致部分細節(jié)產(chǎn)生文化誤讀現(xiàn)象,第二次是將英文電影臺詞漢譯時,沒有考慮漢英語言邏輯的差異,且沒有對漢譯臺詞做“漢化”處理?？梢娭袊幕a(chǎn)業(yè)在世界范圍的輸出也需要培養(yǎng)出高水準的翻譯人才。

不同于美國,中國擁有悠久的歷史、豐厚的文化,相比于采擷世界故事,中國文化產(chǎn)業(yè)如何以科學的態(tài)度處理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或許更具意義。積悠悠歷史,懷錚錚熱情,中國文化也必將創(chuàng)造出自身品牌,打出屬于自己的一片絢麗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