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生煙
當(dāng)你心中盛滿愛意,眼里自會生出玫瑰的根芽。
“小時候,我的理想是在游樂園里開小火車。等到鈴聲響過,我就扳下運(yùn)行的開關(guān)——如果你來了,我就偷偷行使小權(quán)力,讓你坐在小火車上,轉(zhuǎn)過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當(dāng)初我這樣說的時候,許越笑得見牙不見眼,他說:“你確定要讓現(xiàn)年二十幾歲高齡的我去坐小火車嗎?”
當(dāng)然不,我只是想要告訴他,我那么膽小,那么慫,卻想因為他,擁有超越極限的勇敢。
許越曲著一條腿坐在河邊的堤壩上,我站在地上仰著頭看他。我聽見流水的聲音,聽見柳枝上的鳥鳴。后來他單手一撐,作勢要從堤壩上跳下來,我退后了一步??墒撬麛[好姿勢又不跳了,卻笑彎了眼睛,他看著我,就那樣一直看著我。
我瞬間腦洞大開,眼前閃現(xiàn)的全是言情劇里兩個人疊在一起從樹上落下、坡上滾下的蹩腳戲碼,想象中的感受除了尷尬就是疼,于是我趕忙退出了幾米遠(yuǎn)。
許越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他響亮地笑起來,從堤壩上一躍而下。
他的眼睛在微暗的黃昏里,有著星星般玲瓏的光。他俯身看著我,他說:“你的眼睛在說話。”
“它說了什么?”
許越的唇角彎起大大的上翹的弧度,把眼睛都擠小了,他說:“我喜歡你……”
是啊,我那么那么喜歡他。
如果一個人的心中盛滿愛意,眼底便會生出玫瑰的根芽,而我眼睛里的花兒已經(jīng)開得爛漫如許,如果許越還看不出來,那他是不是傻?
生日時,我在燭光里合掌許愿:“希望我喜歡的人,不要再跟我吵架?!?/p>
蛋糕上的小蠟燭在燃燒,發(fā)出“呲啦”聲,許越坐在我旁邊,不知是沒聽清我的話,還是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他說:“愿望說出來就不靈啦!”
于是我們就沉默了,直到兩只小蠟燭并肩燃到了盡頭。房間里一片黑,他站起身時,我拉住了他的手,隔了好一會兒,他說:“我記住啦。”
他的聲音很柔和,像嘴巴里的蛋糕一樣又軟又糯。
是的,我們常常吵架,盡管這不是任何一對情侶的初衷,然而生活瑣碎。爭吵到最后,他的結(jié)束語常常是“你神經(jīng)病?。?!”而我的最后一句話大概率會是“你給我滾!”
許越就會摔門而去。他關(guān)門的聲音總是很大,回來時開門的聲音卻很輕。我細(xì)心傾聽著門外的聲響,等著他走進(jìn)來,用一只鞋蹬掉另一只,再彎下身將它們擺好。
他垂著眉眼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卻不肯先開口說話。我了解他的別扭,就用一句廢話當(dāng)作和好的臺階。還有兩次我沒等開口就忍不住哭了,就索性抱住了他。
如果和好的速度夠快,可不可以當(dāng)作一切不愉快都沒有發(fā)生過?
有一次,我好不容易做出一個有點樣子的榴蓮千層,我沾沾自喜地說:“總算成功了!”
許越在看著我笑,“你確定自己成功了嗎?”
我沖他眨眨眼:“我覺得成功了??!”
“好吧!”許越忍笑吃了一大口,然后夸張地伸了伸脖子,“挺難吃的,其實?!?/p>
“難吃你會吃得這么大口嗎?”
許越大笑起來:“所以不敢細(xì)品??!”
我嘗了嘗,確實味道和口感都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兒,可是我們搶著吃掉了那個糟糕的榴蓮千層,我說榴蓮多貴啊,我還費了那么多時間。
許越說:“就像一個有缺點的男朋友,盡管你被氣得要命,可還是想要親吻他,是不是?”
我得承認(rèn)他的比喻雖不恰當(dāng),但我泥足深陷。
可是后來又有一次,我用一只漂亮的玻璃盤子熱包子,結(jié)果它在微波爐里炸成了兩半,清理的時候還燙了手。許越的目光平靜得就像深秋里的潭水,說出的話也顯得理性而冷淡:“你怎么那么笨???”
若是從前,我們也許會就此爭吵起來??晌也幌朐俪沉?。我忽然很想去衛(wèi)生間把我的白球鞋刷了。吵架真麻煩啊,而且就算吵贏了又有什么用?
我想,白球鞋實在是太容易被弄臟了,我又偏偏喜歡走在路邊樹下,聽著鞋底落葉沙沙響——說不定哪里有泥,哪里有沙,甚至哪片葉子底下還藏著狗屎??墒?,我能因為擔(dān)心踩到臟東西就不走路了嗎?
我拿過手機(jī)開始搜索小白鞋的清理方法,這讓許越很生氣,他說:“你現(xiàn)在連話都不想跟我說了嗎?”
我的靈魂似乎出竅了,我說:“你累不累?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吧?”
許越看著我的時候,眼睛里有大片茫茫的霧,我看不進(jìn)他的心里了,而我不敢向前走??墒?,他曾是我心里小王子一樣溫暖而明亮的少年啊。
我泄氣了,我開始哭,這讓許越很無奈,很厭煩,他說:“要不我們互相道個歉吧?”
他先說了,很敷衍:“我錯了,我脾氣不好,我改!”
我覺得他根本沒有誠意,我拒絕道歉,我說:“我可以賠你一個玻璃碗,可是我的那些真心,你怎么還我?”
許越怔忪片刻,他說:“所以我的真心呢,喂狗了嗎?”
這一次,我半個“滾”字沒提,可他說:“你想好了?我這次滾出去,就不會再滾回來了?!?/p>
在一個人心里,除了綿綿愛意,還有無盡微妙的情緒,飽含著疲憊、委屈以及自負(fù)與自卑,我來不及做一次深呼吸,便忿忿地開口:“你走!”
那年秋天,堤壩重修,河流改道,當(dāng)初搖曳過的柳樹只剩下白色樹樁。大概是隨著年齡增長,開始對無法達(dá)成的人生目標(biāo)有所寄望,我變得有點兒迷信,當(dāng)站在老舊的河壩前,我覺得它就是我的感情軸線真正斷裂的預(yù)兆。
我拍了一張照片發(fā)在朋友圈里,圖景看起來全無美感,幾分鐘后卻接到了許越的電話,他說:“你就待在那里不要動!”
我笑了一聲,“等你給我買橘子嗎?”
許越的脾氣還是那么差勁,他說:“我讓你等我,聽見沒有?”
我坐在處處裂痕的河壩上,吹著初秋浩蕩的風(fēng),看著一團(tuán)團(tuán)白色的云朵在空中聚散離合,我什么都沒想。在與許越分開的兩個多月里,我也似乎沒有刻意地去想他和關(guān)于他的一切,但卻因此把心中所有感受都體會得清楚明白。
后來,許越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他站在堤壩下看著我,他說:“你給我下來!”
他的表情有點好笑,我忍不住就想刺激他,我說:“你緊張什么?我可沒打算拿生命開玩笑!許越,你沒有那么重要?!?/p>
他哼了一聲:“確實!我都沒有你那個破烤箱重要?!?/p>
兩個月里,我在朋友圈里曬了不下十次榴蓮千層,其實自己一次都沒吃過,也并不關(guān)心它們味道如何。不過有一種方法叫做濾鏡截圖,往往截著截著就看起來很美味了。
秋風(fēng)肆意,我的頭發(fā)被吹得糊了一臉,簡直像只鬼。我說:“我害怕吵架,不想和人發(fā)生爭端,我其實特別軟弱,特別慫?!?/p>
這次他笑了,面部線條柔和,聲音里也含著笑意:“才怪!你在我面前從來沒服輸過。”
“那是因為我知道,到最后你還是會讓著我!”
我又看見藏在許越眼睛里的小星星了,他向我伸出了雙臂,“行吧,反正吵著吵著就老了,我就再讓你支棱一回!”
這話聽上去一點兒也不甜,可我突然很感動。兩個人之間也不過如此吧,也許吵著吵著就分了,也許吵著吵著就老了。
只希望,我們的結(jié)局會是后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