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信作弊 考試可恥

文/莫紗

莫紗，女，真名丁書硯，現(xiàn)就讀上海市北郊中學七年級

01

鐘聲響了，今天要考試。同學們主動拉開桌子，保持距離，誠信考試。其中還不乏一些考前臨時抱佛腳的天真年輕人，還有一些在拼命地記著公式，有些人甚至還在討論著下課沒扒完的八卦，笑得多開心只有她們自己知道。

監(jiān)考老師拿起粉筆，一筆一劃地在中間兩塊推拉黑板上橫著寫了八個大字——誠信考試，作弊可恥。

這本來是一次再正常不過的考試，直到老師拉開中間兩塊黑板，啟動一體機，準備播放英語聽力。

于是——

“誠信考試，作弊可恥”這八個正經(jīng)不過的大字變成了——“誠信作弊，考試可恥！”

02

同學們看見了黑板上的八個大字，開始竊竊私語起來，有些同學還在小聲地笑。然而老師并沒有意識到有什么不對勁，淡定地播放著英語聽力那長達兩分鐘的試音時間。

于是底下的同學笑得更加大聲了，這招來了老師的一頓呵斥:

“笑什么，保持考場安靜知不知道？你不考試別的同學還都要考呢！”

吵鬧聲戛然而止。

“咔啦——”是撕破試卷包裝袋的聲音，該發(fā)試卷了。

于是，這場考直到現(xiàn)在還是正常的，但是過了一會，我的腦子里動起了歪主意:

“既然作弊要誠信，那么考試就一定是可恥的！管他呢，黑板上寫的明明白白！”

于是，我把草稿紙撕成了兩半，在其中的一半上向我的學霸前桌發(fā)出求救信號。

“尊敬的英語課代表您好！我是坐在您后桌的一位涉英語未深的小渣，由于這回的題目有些許難度，我經(jīng)三思，才向您發(fā)出此信號，希望您能把您寶貴的答案奉獻給我，謝謝了！要時刻謹記并貫徹落實‘為人民服務(wù)’這一目標！”

我絞盡腦汁，才勉勉強強拼湊成這一段文縐縐的求救信號。

英語課代表接過紙條，向我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開始奮筆疾書。

03

我是這學期剛剛轉(zhuǎn)來的插班生，對這個班級并不很熟悉，有時我甚至覺得自己的存在只是為了拉低班級平均分而已。

令我更沒想到的是，這堂堂一屆英語課代表，之前居然是個數(shù)學課代表！還是讓全年級聞風喪膽，談他變色的數(shù)學學神！

由于此人數(shù)學過于變態(tài)，甚至有超過任教老師的趨勢，就被安排到英語課代表這一崗位上。

此刻除了“臥槽”這一句優(yōu)美的國語，沒有什么更能表達我當時那種復雜的心情。

英語課代表好巧不巧在這時回了個頭，打斷了我對他的驚訝。

我看英語課代表的眼神都變了，簡直就像地球人見到了三體人！

他推了下眼鏡，見著此情此景，我的腦海里赫然浮現(xiàn)出幾個大字——知識怪盜。

過了一會，我打開那張他遞給我的小抄，發(fā)現(xiàn)這上邊除了數(shù)字，就是一堆看起來似乎有些規(guī)律的小點，結(jié)果我細細觀察，才發(fā)現(xiàn)……

這玩意是摩爾斯電碼！??！

不得不說，英語課代表的確是個聰明人，為了不讓老師發(fā)現(xiàn)他給我傳答案，他把答案轉(zhuǎn)化成摩爾斯電碼。但是，他是不是忘了我是一個學渣了？難道以為我是學渣中的超級間諜007？

絕了，絕了，絕不出來了。

這就是年級上聞風喪膽的數(shù)學學神么？

不過，我可不是個吃素的啊。你給我寫摩爾斯電碼，我就不能有摩爾斯電碼對照表?。?/p>

于是我從我那除了書本什么都裝的書包里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制品，這就是傳說中的摩爾斯電碼對照表——現(xiàn)在這張對照表在我眼里仿佛在散發(fā)著金色的光芒。

哦，金色的傳說！

我開始仔細比對起來，一絲不茍，仿佛就像一個真正的間諜一樣。

哦?。。∥?guī)洷耍?/p>

04

監(jiān)考老師穿著高跟鞋，但是卻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可謂是世外高人??！

但我卻一點也不慌，因為有同學告訴我他是這學期剛來實習的新老師，是教語文的，所以我不用擔心她能看懂英語小抄和摩爾斯電碼。

她正在緩緩靠近我，身上飄出一股拙劣的香水味。

不慌、不慌。她看不懂摩爾斯電碼……她看不懂摩爾斯電碼……

無巧不成書，我夾在試卷里的摩爾斯電碼對照表掉在了地上，萬幸是背面朝上，沒能讓她看見紙上的內(nèi)容，但是……

那張對照表因為過于破舊和嚴重脫墨被她當成廢紙扔進了垃圾桶！

NO?。。?/p>

我的金色傳說！大不了去翻，反正說了誠信作弊，考試可恥！那可是老師親手寫在黑板上的！

05

還好我坐在后排，垃圾桶就在教室后邊距離我不算太遠的角落。

但是，那玩意實在是太臭了！每一天都有人把沒喝完的牛奶，擦過鼻涕的紙巾丟在那里。簡直就跟豬窩，不，比豬窩還差！那簡直不是陽間人能干出來的事情，關(guān)鍵是還沒人洗！

我緩緩地靠近垃圾桶，一股牛奶變質(zhì)的腥味向我撲面而來，我捏了捏鼻子，頑強不屈的靠近垃圾桶。

但是，不知道是哪個沙雕往地上扔了一個香蕉皮，被我踩到了……

于是我一頭栽進了垃圾桶！

【以下省略N 句優(yōu)美中國話】

我實在忍受不了這氣味，于是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06

??！

怎么做了一個夢？我怎么在考場上睡著了？

我抬起頭，看看身邊的同學，都還在，都還在。但是這個時鐘……

為什么像一直盯著我似的——監(jiān)考老師也不見了？等等，才剛剛考試沒有兩分鐘，聽力部分還沒有開始播放。

我躡手躡腳的走上講臺，默默地點開聽力的音頻。

我看了看窗外的草地，墻上爬滿了常春藤，勉強咽了口口水。

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點開聽力，我聽見一聲女人的慘叫，接著是一陣很讓人反胃的切割聲。

這不是英語聽力??！

07

講臺下一片寂靜，我渾身打了個機靈，便回頭看了看同學——

竟是一堆白骨。課桌上爬滿青苔，玻璃窗看起來很破舊，木門早已年久失修，風一吹就發(fā)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嘎吱聲，完全不像我剛剛醒來時看見的教室。那破舊的黑板上依舊寫著——“誠信作弊，考試可恥”。

似乎有什么東西滴到了我的手背上，我抬起手看了看，那是血！

我往天花板上望去，似乎有什么東西突了出來，不斷地往下滴著血。

我很好奇上邊是什么東西，便找了個長竹竿往天花板上捅。

結(jié)果掉下來個黑色塑料袋，散發(fā)出陣陣令人反胃的惡臭。

不用想都知道里邊是什么東西。

我頭也不回的沖出了教室。

08

我快步穿行在教學樓的走廊上，但是這幢教學樓就像迷宮一樣，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當我快要走到走廊的盡頭時，發(fā)現(xiàn)前邊站著個西裝革履的身影。他聽見了我的腳步聲，于是便回過頭來看著我。

我看到他那空洞的眼眶里沒有眼球，甚至還向外流著膿液。

但這時他緩緩開了口:“考生不得早于考試結(jié)束時間三十分鐘交卷離開考場，否則按作弊處理。按照規(guī)定，你已經(jīng)違反考生守則第七條，現(xiàn)在按作弊處理?！?/p>

話音剛落，他就從他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閃亮的小刀，向我走來。

我很想跑，但是我的雙腿似乎沒有知覺，像粘在地上似的，怎么動也動不了。

09

我無意識地低頭看看了看自己的腳，發(fā)現(xiàn)它已經(jīng)不成型了，化成了一灘粘稠的膿液，流在地上。

那人已經(jīng)提著刀向我沖了過來。

他疾步靠近我，我卻因為粘液的阻力而無法逃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把那一把尖刀刺進我的咽喉，我用盡最后的力氣掙扎著把刀拔了出來。

10

“考試不誠信的考生，就應(yīng)該受到懲罰！”那個看起來像是監(jiān)考工作人員的人冷冷的對我說，聲音里不帶任何一點感情色彩，眼眶里甚至流出了血。

被刺破了喉嚨，我說不出一句話，但是還是用盡最后的力氣對那個監(jiān)考人說:“你TM，在黑板上寫了什么東西心里沒有點數(shù)嗎？”

“是你叫我們誠信作弊，考試可恥的！你難道忘了嗎？你確定那字不是你自己寫的？”我咬著牙用沙啞的聲音用盡力氣如是說。

監(jiān)考人頭也不回的向教室走去，的確看見了那八個大字:“誠信作弊，考試可恥?！?/p>

但事實卻是“誠信考試，作弊可恥”。

監(jiān)考人站在教室門口，頭一歪，向我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眼睛里閃著刀刃的寒光。

11

那把尖刀刺穿了我的心臟。

“不僅早于考試結(jié)束時間三十分鐘提前交卷離場，還辱罵，欺騙監(jiān)考人，應(yīng)當終生取消考試資格，并記一次大過，名字公之于眾。”監(jiān)考人就像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一樣說著，空洞的眼眶里不斷地向外流著血液和膿液。

我倒在地上，因為喉嚨被刺穿，我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只能看著監(jiān)考人用刀尖沾著我的血液在落滿灰塵的白板上記下違紀考生的姓名。

那紅色的字體在白色的板子上格外顯眼。

我想爬過去把那紅色的字體擦掉，但是我剛剛爬到白板前邊，監(jiān)考人就上來在我的頭上補了一刀。

腦漿在我眼前爆裂開來，那只想撫摸上白板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我重傷而亡。

12

“314 號考生，考場上禁止睡覺，若不在一分鐘之內(nèi)醒來，將當作考試態(tài)度不端正記一次過?！?/p>

冰冷的電子音女聲從頭頂上傳來，我悠悠轉(zhuǎn)醒，發(fā)現(xiàn)自己又在考場上睡著了。

我看了看旁邊的日歷，現(xiàn)在是2500 年，試卷不是紙質(zhì)的，而是一塊大約是A4 紙大小的屏幕，上面顯示著考試題目，上邊寫著考試結(jié)束后回收。我瀏覽了題目，結(jié)果沒有一題是我能答出來的。

我本想抄抄旁邊同學的試卷，但是那個該死的電子音又在此時冷不丁的響起來:

“314 號考生，請不要東張西望或抄襲他人試卷，你已經(jīng)違反考生守則第四條，現(xiàn)在是第一次警告，如果再一次發(fā)現(xiàn)你涉嫌作弊，將會進行全校通報處理?！?/p>

“啊啊啊啊這玩意怎么這么煩！”

我想砸掉它，但是我找不著廣播，萬一砸碎了，估計還會背上個破壞公物的罪名。

拉倒吧，不理了。

13

我看看平板上的題目，百無聊賴地點了點返回桌面的按鍵，發(fā)現(xiàn)除了答題軟件之外還有一個圖標是白色的未命名軟件，好奇心驅(qū)使著我點開它，跳出來一段視頻。

視頻開頭的幾秒鐘跳出來幾個我十分熟悉的大字——

“誠信作弊，考試可恥?！?/p>

我心中暗喜，發(fā)現(xiàn)這個軟件還是蠻懂我的，但是當我把視頻往下看，那一幕再熟悉不過。

那幢熟悉的教學樓，那個熟悉的垃圾筐，那張熟悉的摩爾斯電碼對照表，在我眼前一一閃現(xiàn)……我不由得想笑了。

但是鏡頭一轉(zhuǎn)，我又看見了那個爬滿常春藤的學校。

我再一次被殺死了。

正當我不準備往下看的時候，我卻發(fā)現(xiàn)我的平板死機了，退也退不出來，屏幕上也是一片亂碼。

該死！

我本想使勁的把平板往桌子上砸，但是想了想還是算了，畢竟在這個處處都是監(jiān)控的未來學校我可不好干出這種事。

要死不死，那個考試用的軟件我居然一不小心點擊了退出登錄，但是答題記錄仍然存在，只不過賬號丟了而已。

但是在這時，電子音在我頭上響起，不過這一次不僅僅只是對我一個人。

14

“考試結(jié)束時間到，請考生立即停筆，停止作答。如發(fā)現(xiàn)繼續(xù)作答，監(jiān)考人應(yīng)當上前勸說，如遇不聽勸者，將當作違紀處理。試卷，答題卡，草稿紙均不能帶出考場，如違反應(yīng)當做作弊處理?！?/p>

終于考完了，但是我交了一份白卷。反正也無所謂了。

跨出考場的那一刻，我在空氣中隱隱約約嗅到一絲不詳?shù)臍馕丁?/p>

走廊的盡頭，仍然站著那個西裝革履的男子

怎么又是他！我心中暗暗想。

但他仍然提著刀向我走來……

15

“314 號病人已經(jīng)蘇醒！”

一聲聽起來似乎是有點高興的女聲在我耳畔響起。我悠悠轉(zhuǎn)醒，看見身邊的一切皆為白色。

門邊亮起的紅燈引起了我的注意，這里居然是ICU！

……

正當我茫茫然之際，戴著眼鏡的醫(yī)生向我走來，給我講述我進ICU 的全過程。

今天是高考，作為應(yīng)屆考生的我早早起了床出發(fā)去考試，但是誰知道我在路上遇見了一輛剎車失靈的卡車朝我飛馳而來。

我就被卷進了車輪底下?？墒俏也]有死，重傷昏迷了過去，送到醫(yī)院的時候我全身纏滿繃帶。正當主治醫(yī)生認為我就要變成植物人時，我卻醒了過來。但我的腳還不能動。

我往窗外看去，陽光明媚，鳥鳴聲聲。如果我此時還在考場上的話，我應(yīng)該在為自己的未來奮筆疾書。但是我現(xiàn)在終究是不行了，看來要復讀一次了。

那，就祝福我的同學前程似錦吧。

希望他們可以知道“誠信考試，作弊可恥?！?/p>

而不是“誠信作弊，考試可恥?！?/p>

16

我在病床上躺了差不多三個月，終于能下床走路了。那感覺就像重新獲得了第二次生命一樣。

我在住院部的走廊上漫步，看見走廊盡頭站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

我追憶起三個月之前的舊夢，身上不由得陣陣冒冷汗。

男子似乎注意到有人在注視著他，轉(zhuǎn)過身來，卻讓我虛驚一場。

這人居然是我班主任？

但是在一個我注意不到的陰暗角落，還藏著一個手握著刀，眼神空洞的男子。

這似乎是一個永遠也不會結(jié)束的舊夢。

17

我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葉開老師點評：

莫紗這篇神奇的作品以學校的“考試”為核心內(nèi)容，是熟悉的環(huán)境熟悉的事件，卻采取了一個獨特的視角:因為監(jiān)考老師犯下了小錯誤，把“誠信考試，作弊可恥”寫在了對開的黑板上，拉開之后變成了:“誠信作弊，考試可恥”。這樣一下子峰回路轉(zhuǎn)，精妙點子迭出，令人目不暇接。敘事上，你一路狂飆，又不斷地翻轉(zhuǎn)方向，一會兒過去一會兒未來，讓為師看著提心吊膽的——閱讀這樣的妙作，心臟負擔太重了。不過，以如此普通的、平常，乃至于平庸的環(huán)境，能構(gòu)思出如此精妙的一部作品，以學校、班級、班主任、監(jiān)考人員、同班同學以及各種校紀校規(guī)為處理對象，實在很不容易。在這種教育環(huán)境下，寫學校生活很不困難，幾乎沒有任何騰挪的創(chuàng)造空間。這與日本漫畫、以及一些流行小說面對校園生活進行再創(chuàng)作，是很不同的。日漫角度刁鉆不用說，我看過少數(shù)如《beastar》、《英雄學院》、《靈能百分百》、《魔法少女小圓》等都是校園背景的故事，然而創(chuàng)作者一旦引入魔法元素、奇異元素，就會讓平乏無趣的校園生活，立即變得豐富多彩起來。如果僅僅是日常校園生活，真沒什么可寫的。但日漫《靈能百分百》里身上有異能的學生，在學校里很不起眼倍受欺負，但卻擁有最厲害的超能力，無論什么惡靈都不是他的對手——現(xiàn)實中他是一個乖孩子，不肯用超能力獲取權(quán)力。這也是一個有張力的結(jié)構(gòu)，由此產(chǎn)生了新奇有趣的矛盾沖突。

你的作品，也有類似的奇效。從“誠信考試，作弊可恥”這句口號被對開黑板不小心造成了“誠信作弊，考試可恥”這個角度開始，你塑造了一個考試“精神病人”的形象，確實非常獨特。

這里有點迷惑的地方是，先有精神病人呢？還是先有“作弊”？是“作弊”這個夢與后來幾個夢，夢套夢，夢中夢？然后，回到了“現(xiàn)實”這個層級的最高位置，那么也是合理的——假設(shè)那些夢是一個一個深入到精神的底層下的。以這樣的邏輯，“我”其實只是一個精神病人，所有那些學?？荚嚲怼⒈O(jiān)考人捅刀子等，都是夢中出現(xiàn)的情景。我覺得如此進行梳理，你的整體思考是很有邏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