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南紅磚圖式語言研究

林 陽 Lin Yang

(福建工程學院設計學院，福建福州 350003）

閩南紅磚又稱煙炙磚，是福建閩南地區(qū)在建筑表面、建筑內(nèi)部空間裝飾上大量使用的一種建筑材料，其樣式形成了獨特的閩南紅磚文化。如人們所熟知的泉州蔡氏古民居，泉州開元寺的出磚入石等。

閩南紅磚的材料多采用稻田中的泥土，入窯時多斜向堆疊，因地域原因，該地域多馬尾松，故使用松枝作為燃燒材料，其松枝灰燼落在磚胚相疊間歇部分，形成黑色斜斑紋。閩南紅磚的形狀有方形、長方形、八角形、六角形……[1]。因為取材和燒制的便捷性，閩南紅磚在使用上一直延續(xù)至今。從地域文化發(fā)展角度看，工匠們竭盡可能地想要突破閩南紅磚在切割、鋪貼上材料的限制，在結構、功能、圖案、裝飾等諸多方面進行創(chuàng)作。

1 閩南紅磚紋樣構成的藝術特點

閩南建筑“紅磚白石雙坡曲，出磚入石燕尾脊，雕梁畫棟皇宮起”的樣式形成了獨特的閩南大厝、皇宮起等建筑形制[2]。由于建筑樣式的需求、功能鋪貼的需求、裝飾趣味的需求等等，閩南紅磚呈現(xiàn)出燒制范式的多樣性，通過尺寸的組合性以及能工巧匠的巧思，來實現(xiàn)功能和裝飾復合藝術特征。

閩南紅磚根據(jù)建筑使用部位，燒制有不同的規(guī)格和名稱說法。常用閩南紅磚的型制如表1與圖1所示。

表1 閩南紅磚規(guī)格使用表

人的視覺在使用過程中總是會先調(diào)動對事物的形和色的判讀。觀賞者能看見什么，取決于他如何分配注意力，也就是說，取決于他的預期和他的知覺探測。在這種大家都能充分感知與認識到的客觀情況下，作為閩南建筑的裝飾者們，這些工匠也更加能意識到他們進行建筑修建和裝飾的過程中，既有傳統(tǒng)建筑格局和裝飾手法的延續(xù)性，同時也有師承關系的手藝特征展現(xiàn)，更有對材料規(guī)則的分析和與其他工匠差異性的處理。在閩南地區(qū)，對于一個家庭或一個家族甚至一個宗親社會而言，修建家宅是一件非常重要且有紀念和傳承意義的大事。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在閩南紅磚規(guī)格的統(tǒng)一性下，工匠們?nèi)绾伟盐諏Σ牧系奶幚?，以及工匠是否能貼合屋主的需求而做創(chuàng)新處理至關重要。因此，閩南的工匠們把每一棟大厝當成了個人技能的展示場，屋主們則把每一棟大厝當作家族的名片，二者都希望借由這樣的空間載體，傳達一定的文化內(nèi)涵。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閩南建筑呈現(xiàn)了極具地方特征的紅色表皮圖式語言體系。

1.1 幾何紋樣的重復構成

從現(xiàn)在留存的閩南大厝以及可查可考來推斷，不難發(fā)現(xiàn)閩南紅磚在鋪貼上呈現(xiàn)了規(guī)整組合和圖案獨立存在以及圖案重復構成等形式（圖1）。

圖1 閩南紅磚幾何構成圖式

在中國近千年的建筑建造技藝上，通?！靶问阶冯S功能”[3]。而在建筑表皮和內(nèi)部裝飾藝術上，閩南的工匠們在紅磚的運用上除了形式功能的統(tǒng)一性外，我們從田野調(diào)查尋獲的藝術遺存中仍能發(fā)現(xiàn)體現(xiàn)造物思想美學的部分。

如圖2所示，油面和中興兩種規(guī)格的紅磚按照矩陣狀常規(guī)手法鋪貼，在建筑建造布局時，遇到了隔墻設置采光窗的部分，工匠在矩陣的基礎上不約而同地采用了閩南花磚，利用花磚本身的通透和形式，應形附磚，巧妙地讓藝術融入了形式。

圖2 閩南紅磚矩陣式組合圖式

上述圖案均以閩南紅磚某一類型為空間主導，此造型紅磚作為圖形空間上的母本樣式，按一定的幾何化格式排列，或重復，或特異……所以從一般工藝和使用技巧而言，閩南紅磚建筑很大程度上都是工匠們在遵循和使用師傳技藝的表現(xiàn)，最終呈現(xiàn)在建筑立面上，在觀者視覺感受上形成了一定的裝飾節(jié)奏和韻律（圖3）。

圖3 閩南花磚的幾何構圖圖式語言

1.2 應物賦形的圖畫式紅磚構成

在閩南地區(qū)探尋建筑上紅磚藝術圖案時，隨著研究的深入，我們不得不承認，只有非常熟悉這些材料的人才能充分感知這些材料的“可呼吸性”“可塑造性”……[4]，也只有這些工匠和班組才能感知到什么樣的空間需要出現(xiàn)什么樣的線條、什么樣的形式。這些工匠們并不會把紅磚當軟制的花邊，亦不會當刺繡，但是他們會不由自主地開始希望每一處的建筑就像自身的名片，體現(xiàn)工匠班組的技藝標識性[5]，于是工匠們不斷研究建筑的形式與貼面紅磚的尺度、造型、意味……工匠們的努力讓閩南紅磚除了具有保護建筑主體的使用功能之外增加了裝飾藝術的效果。

在對使用紅磚材料嫻熟技藝的基礎上，工匠們推敲紅磚材料本身造型形式上的范式，于是異形紅磚也開始規(guī)?；a(chǎn)、燒制以及應用。

同時，工匠們也開始在方寸紅磚上探尋個人技藝、社會審美的更多元、更開放的格局。在對泉州地區(qū)的調(diào)研中，除了圖上組合式紅磚之外還發(fā)現(xiàn)了一些很有意味性的“獨立”紅磚，就如同建筑主人的名片（圖4-圖5），希望建筑從整體格局到每處細節(jié)都能用無聲的形式語言彰顯性格特征。

圖4 閩南紅磚異質(zhì)構成圖式語言

圖5 閩南紅磚的個性化圖式語言

從實地調(diào)研照片中，人們似乎看到了閩南紅磚在原有的規(guī)格種類之外，產(chǎn)生了新的可能性。而這些可能性，更多地開始賦予建筑生命，富含了萬千氣象。

2 閩南紅磚鋪貼秩序下的圖式語言

閩南地區(qū)的泉州在10世紀后作為重要國際港口，在中西方文化的交匯下，海陸文化、中華文明、印度文明、阿拉伯文明、基督教文化交融并蓄。因此，作為閩南人祖輩居住的建筑空間，大厝在新陳更迭中呈現(xiàn)了既有以朱紅色為主調(diào)的傳統(tǒng)樣貌，也有歐陸風情的番仔樓。

而在這樣的中華傳統(tǒng)和外來文化結合之下，民族審美和國際意識交融形成了獨具閩南地域文化特色的意象構成。

2.1 基于文化意味的秩序

閩南紅磚建筑作為家族人群聚居的空間，從家族的繁衍和地位的尊卑等諸多方面都遵循著一定的建筑營造規(guī)制。李澤厚先生談中國建筑的美時說道：“中國建筑一開始就不是以單一的獨立個別建筑物為目標，而是以空間規(guī)模巨大、平面鋪開、相互連接和配合的群體為特征的。它重視的是各個建筑物之間的平面整體的有機安排”[6]。在這樣的形式下，簡單的基本形體組合構成復雜的群體結構，嚴格對稱中存在變化，多樣中又保持統(tǒng)一性是中國傳統(tǒng)審美哲學的建筑表達。于是，與自然協(xié)調(diào)、與環(huán)境呼應同時以彰顯人的思想觀念和尺度為目的的裝飾秩序也就呈現(xiàn)在了建筑表皮上。今天，人們在進行閩南紅磚建筑田野調(diào)研時，不難看到閩南紅磚通過裝飾鋪貼形式語言給后世子孫傳遞的圖式語言與精神內(nèi)涵。

（1）等級中心秩序、視覺中心秩序和風格中心秩序所傳遞的秩序內(nèi)涵

等級觀念和視覺藝術基于建筑布局以及閩南紅磚自身的煙炙紋特征，工匠們在建筑的地面上用閩南紅磚方磚十字縫排磚、方磚斜墁排磚；六角磚龜背錦排磚、八卦錦排磚；墻面上方磚或條磚砌成的八錦方、人字紋、拐子錦；在墻體的局部或大部分使用花磚或花瓦制作花墻子[7]（圖6）。K.R.波普爾在《客觀知識》一書中談到：“我先是在動物和兒童身上，后來又在成人身上觀察到一種對規(guī)律性的強烈需求——這種需求促進他們?nèi)ヌ綄じ鞣N各樣的規(guī)律”[8]。在這些紅磚鋪貼裝飾手法上，閩南工匠們和建筑屋主們用大眾的審美需求共同打造了一場擁有費波納契數(shù)列、二等分、黃金比等切割和鋪貼的方式。這些鋪貼方式一方面遵循傳統(tǒng)建筑的裝飾基本手法，同時利用松枝的黑色落灰形成的暗紋做些視覺上的中心構圖。閩南工匠們在鋪貼時如有很明確的創(chuàng)作目的，則會先對閩南紅磚進行基本的花紋篩選，先匹配再鋪貼，在鋪貼中工匠們經(jīng)年累積的經(jīng)驗不自覺地發(fā)揮著作用。手工技藝的熟練程度幫助匠人們利用方寸紅磚完成了視覺過程，讓圖式語言用無聲的紅磚藝術來呈現(xiàn)。

圖6 視覺秩序和中心秩序下的紅磚圖式

閩南紅磚的自身規(guī)格形成了基礎的鋪貼構成圖式。在墻面、地面鋪貼布滿是閩南紅磚最初進入人們視野中的模樣。隨著工匠一代代傳承，不同班組間在展示技藝的高低時需要更多的鋪貼手法。不同紅磚厝主人在展示家族傳承時需要更多的紅磚造型意味。這些都在無形中影響著閩南紅磚造型的迭代升級。

于是以傳統(tǒng)規(guī)格的基礎紅磚進行矩陣鋪貼后，“幾何紋的復合構成”“不完整圖形的構成”“新古典主義構成”“忠于材料的構成”“家族淵源圖示構成”“設計與時尚的構成”“俗世與表現(xiàn)的構成”[9]……等類型的紅磚裝飾在今天依然用靜止的圖式語言在每座閩南紅磚大厝上述說著生活中的哲學（圖7）。

圖7 裝飾藝術中圖式語言的多樣性

（2）秩序感下心理認知角度對圖式語言的解讀

格式塔心理學認知上，人的心理意識活動都是先驗相對完整的形，也就是“具有內(nèi)在規(guī)律的完整的歷程”[10]。而這種秩序感的存在，讓人們在探尋和審視環(huán)境的過程中始終具有主觀能動性。在閩南紅磚的裝飾意味上，紅磚鋪貼呈現(xiàn)出來的圖式語言也確實從整體滿幅面裝飾逐漸出現(xiàn)“圖式留白”的哲學審美意味。閩南紅磚裝飾打破了瓊斯在《裝飾的基本原理》中所說的“建筑和裝飾藝術中形式和色彩安排的一般原理”，如同康德所言，如果人們先靠經(jīng)驗來認識時間和空間，那么人腦又怎么可能按照時空整理安排感官印象？[11]于是基礎鋪貼圖式語言和創(chuàng)新性鋪貼紛呈的閩南紅磚厝，在現(xiàn)在的閩南地區(qū)仍多樣化地告訴人們：工匠班組和建筑的主人通過紅磚語言希望告知他人的當時、當?shù)亍斒氯怂Ｍ尸F(xiàn)的圖示美。

2.2 基于建筑本體結構的秩序

依托建筑形體為中心的閩南紅磚裝飾在空間秩序上遵循了結構秩序的美：橫向結構秩序和縱向結構秩序。因為從建筑結構本身，長幼尊卑的秩序感就自然存在了，而依附建筑本體的紅磚，也就順應著建筑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根基，通過工匠的手法和鋪貼的形式同樣展示出了結構秩序（圖8）。入口處的墻面直接用紅磚拼砌出來的條屏、吉祥圖案、以及“家和氣子孫賢”的文字，都如一場大型戲劇的帷幕在即將拉開之時就開始告訴人們這老宅里生活的人們的日常。這和中國傳統(tǒng)民間藝術宏大敘事結構中表達喜慶歡樂，積極向上，趨吉避兇的精神導向達成共識，于是在紅磚裝飾藝術和手法上自然形成了從建筑本體秩序到精神需求秩序的高度吻合[12]。

圖8 建筑本體下紅磚藝術的圖式性

3 結語

閩南傳統(tǒng)大厝中大量鋪貼的紅磚，其材質(zhì)與造型，作為中華民族傳統(tǒng)建筑中不可分割的裝飾及功能部分，體現(xiàn)了地域文化和建筑裝飾藝術以及民間工藝美術。其拼貼位置和鋪貼造型展示出了閩南人的審美主張和藝術原則，同時，在海上貿(mào)易文化影響下產(chǎn)生的變化，對于設計的社會學視角具有重要的價值。

從傳統(tǒng)文化、傳統(tǒng)建筑裝飾手段中探尋人們的美學價值觀，是我們研究閩南紅磚藝術創(chuàng)新性應用的必經(jīng)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