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通覽》版本流變概述

馬天祥，彭蘞淇

（1.西藏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院 陜西 咸陽 712082；2.西藏民族大學(xué)外語學(xué)院 陜西 咸陽 712082）

《西藏通覽》為日本陸軍步兵大尉山縣初男編著，于明治四十年（1907）經(jīng)日本東京丸善株式會社出版刊行。該書分為兩編，計二十一章，詳述我國西藏地區(qū)古今歷史、山川地理、典章制度、宗教文化、民風(fēng)民俗、資源物產(chǎn)、道路交通、邊防重鎮(zhèn)，乃至當時英俄列強為侵占我國西藏地區(qū)而展開的利益爭奪等。因該書編纂充分參考我國《舊唐書》《新唐書》《五代史》《元史》《明史》等傳統(tǒng)史部文獻，并大量征引了我國《西藏志》《衛(wèi)藏通志》《西藏圖考》等重要方志文獻，另又吸收了日本本國各類機構(gòu)編纂的《支那地志》《清國通商綜覽》《西藏》等相關(guān)材料及日本、歐美各類游記著述等，故而內(nèi)容詳審、體例完備。

鑒于該書的重要價值，我國四川西藏研究會愛國人士旋即于該書出版之后對其進行翻譯，并于宣統(tǒng)元年（1909）交付成都文倫書局刊行，此為我國編譯《西藏通覽》之最早版本。由于該版本采用石印，故學(xué)人多將其簡稱為“石印本”。民國初年北洋政府陸軍部亦對《西藏通覽》進行翻譯，并于民國二年（1913）刊行，此為我國編譯《西藏通覽》的第二種版本。由于編譯刊行機構(gòu)系民國北洋政府陸軍部，故學(xué)人多將其簡稱為“陸軍部本”。時隔百年之后，日本東京慧文社于平成二十二年（2010）又刊行了《補注〈西藏通覽〉》，此為日本刊行《西藏通覽》的第二種版本。[1]

不難看出，《西藏通覽》存在日語、漢語兩個系統(tǒng)，計四種版本。在日語版本系統(tǒng)中，有“丸善株式會社本”和“慧文社本”兩個版本；在漢語版本系統(tǒng)中，有“四川西藏研究會本”和“民國北洋政府陸軍部本”兩個版本。目前就我國國內(nèi)流傳情況來看，“四川西藏研究會本”較之“民國北洋政府陸軍部本”刊行更早且流傳更廣。另因，我國臺灣華文書局1969 年出版的《中華文史叢書》亦將“四川西藏研究會本”刪減影印收錄其中，使該版本《西藏通覽》得到更為廣泛流傳。[2]近年來，通過詳細考察我國國內(nèi)圍繞《西藏通覽》版本源流及文獻價值方面的相關(guān)研究，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研究實際上并非基于“四川西藏研究會本”，而是以“四川西藏研究會本”的刪減“影印版”為基礎(chǔ)展開的。如僅就《西藏通覽》的內(nèi)容進行研究，該刪減“影印版”似能滿足研讀需要。但若針對《西藏通覽》一書遵循傳統(tǒng)文獻學(xué)方法，進行高質(zhì)量的古籍文獻整理，那么當下我國國內(nèi)僅僅立足刪減“影印版”的做法顯然有失嚴謹。因此，有必要立足原典，打破語言壁壘，結(jié)合中日雙語文獻材料，以刊行時間先后為線索，對《西藏通覽》版本流傳演變做細致梳理。

一、日本東京丸善株式會社本

該版本于明治四十年（1907）由日本東京丸善株式會社出版發(fā)行，是海內(nèi)《西藏通覽》所有版本的祖本。該版本為右開本，鉛印，一冊。正文部分每頁十五行，行四十二字。封面有藏文六字箴言，書脊有“西藏通覽”繁體漢字題名及“三原辰次校閱、山縣初男編著”雙行繁體漢字款識。卷首內(nèi)封面有“西藏通覽”繁體漢字題名，右側(cè)有“陸軍步兵少佐三原辰次校閱、陸軍步兵大尉山縣初男編著”雙行繁體漢字款識，左側(cè)有“東京丸善株式會社”繁體漢字標識。次以毛筆楷書“闡幽”二字及“丁未夏，安正題”繁體漢字款識。[3]次以折疊裝訂之《西藏全圖》，圖中文字為繁體漢字。次以《自印度太吉嶺至西藏千壩道路及亞東關(guān)附近略圖》，圖中文字為日語。次以步兵少佐黑澤主一郎所撰之《西藏通覽序》，該《序》標題為繁體漢字，正文為日語。次以山縣初男《自序》，該《序》標題為漢字，正文為日語。次以《凡例》六則，全文皆為日語。次以《唐碑》，全文皆為繁體漢字。次以《圣祖仁皇帝御制平定西藏碑文》，全文皆為繁體漢字。次以《西藏通覽目次》及第一編十六章正文和第二編六章正文，且每編大標題下皆有“陸軍步兵少佐三原辰次校閱、陸軍步兵大尉山縣初男編著”雙行繁體漢字款識。書后附有《西藏語與玀玀語差別表》，[4]次以《安多及康巴地方發(fā)音特性表》，[5]次以《西藏綴音表及與拉薩、巴塘、札隆的發(fā)音》，[6]次以折疊裝訂《西藏文字表》。次以八頁，計15 幅，單面黑白手繪圖畫，主題為我國西藏地區(qū)人物、服飾、動物、自然風(fēng)貌及西藏士兵所用兵器等。[7]終以圖書印刷版權(quán)頁，包含“明治四十年（1907）九月二十日印刷、明治四十年（1907）九月廿五日發(fā)行”信息及發(fā)行單位日本東京丸善株式會社相關(guān)介紹等。

該版本是現(xiàn)存各版《西藏通覽》的祖本。該版本在充分繼承我國方志編修傳統(tǒng)的同時，深入分析當時英俄列強爭奪我國西藏地區(qū)的國際態(tài)勢，更兼收近代西方游歷踏查成果，對我國西藏地區(qū)的自然地理、社會制度、宗教文化、交通路線、貿(mào)易物產(chǎn)、語言文字、列強態(tài)勢與國際時局等諸多方面皆有收錄。但由于中日語言的阻隔，且受刊行地的局限，致使我國學(xué)人多聞其名而罕見其實，更無專文介紹版本情況。

二、清末四川西藏研究會本

清末四川西藏研究會本又稱“石印本”。“丸善株式會社本”《西藏通覽》于1907年刊行之后，我國四川西藏研究會的有識之士鑒于該書在收集匯編我國西藏地區(qū)史志文獻方面的突出價值，隨即在東京購買此書并展開翻譯工作。吳季昌、權(quán)奇甫作于清光緒三十四年十二月之《譯印西藏通覽凡例》條一載：“是書在日京購得，即覓留學(xué)界為譯出?！盵8]另，該版本書后版權(quán)頁有“宣統(tǒng)元年二月初版”，考慮到傳統(tǒng)年號紀年與公歷紀年的時間差，可以推知該書翻譯工作當不早于1907 年10 月，而該書正式出版亦當不早于1909年2月。值得一提的是，由于該版本《譯印西藏通覽凡例》落款時間為“光緒三十四年十二月”，而版權(quán)頁標注的出版時間為“宣統(tǒng)元年二月”，故而各大圖書館在收錄該書時，在刊行時間上亦出現(xiàn)了1908 年與1909 年兩種標注。[9]據(jù)版權(quán)頁信息，當以1909年為是。

該書為右開本，石印，一函四冊。正文部分半頁十一行，行二十七字。第一冊封面有“西藏通覽”書名，卷首內(nèi)封面有清末學(xué)人方旭題寫“西藏通覽”書名，左側(cè)有“桐城方旭署”款識。次以折疊裝訂之《西藏全圖》，次以山縣初男《自序》，次以黑澤主一郎所撰之《西藏通覽序》。次以《凡例》，且該《凡例》后附吳季昌、權(quán)奇甫所撰之《譯印西藏通覽凡例》。次以《唐碑》，次以《圣祖仁皇帝御制平定西藏碑文》，次以《西藏通覽目次》，次以《西藏通覽》第一編第一章——第十章正文。第二冊為第一編第十一章——第十六章正文。第三冊為第二編第一章——第四章正文。第四冊為第二編第五章——第六章正文。第四冊書后附有折疊裝訂《西藏文字表》，次以十一頁，計15幅，單面黑白手繪圖畫。[10]終以圖書印刷版權(quán)頁，包含“宣統(tǒng)元年二月初版”及“編譯者四川西藏研究會，改正者井研吳季昌，校閱者溫江楊棣賢，重校者井研吳嘉議，印刷者成都文倫書局，發(fā)行者四川西藏研究會”等信息。

該版本省略了《自印度太吉嶺至西藏千壩道路及亞東關(guān)附近略圖》《西藏語與玀玀語差別表》《安多及康巴地方發(fā)音特性表》《西藏綴音表及與拉薩、巴塘、札隆的發(fā)音》，并且由于以較為傳統(tǒng)石印方式刊行，故而字跡、圖畫的清晰程度尚無法達到“丸善株式會社本”水平。然而不可否認的是，該版本實為《西藏通覽》翻譯為中文的最早版本。在編譯過程中，不僅嚴格遵循原書體例，還為書中出現(xiàn)的人名、地名等附加專有名詞線，為翻檢閱讀帶來了方便。1969年我國臺灣華文書局又將該版本再予刪減影印，收錄于《中華文史叢書》中。華文書局將書前《西藏全圖》及書后《西藏文字表》和15幅黑白手繪圖畫一并刪去。此后，這一經(jīng)華文書局“刪減”的版本，逐漸廣為流傳，《近代中國史料叢刊三編》《中國邊疆史志集成》《中國西南文獻叢書》《西藏舊方志》等各大史志類匯編文獻均將這一“刪減”版本收錄其中。以致今天我國廣大史地學(xué)人在研究、征引《西藏通覽》時，往往約定俗成地將此“刪減”版本作為默認對象。因此，有鑒于該版本及其“刪減”版本的重要影響，綜合我國國內(nèi)《西藏通覽》流傳情況，無論是作為翻譯刊行最早的版本，還是作為影印收錄最多、最廣的版本，乃至得到學(xué)界最廣泛認可的版本，《西藏通覽》的整理工作應(yīng)當以清末四川西藏研究會本（石印本）為底本。

三、民初北洋政府陸軍部本

民國初年，北洋政府陸軍部鑒于《西藏通覽》重要的文獻價值，亦對該書進行翻譯，并于民國二年（1913）刊行。《陸軍部譯刊西藏通覽序》載：

日本山縣君著有《西藏通覽》，類取中國古時史集，……，是書為吾國他日締造西藏之津梁，緣譯而刊之以餉全國軍人，并餉世之銳意藏事者是為序。[11]

據(jù)此可知，該書并未參考“四川西藏研究會本”，而是仍以“丸善株式會社本”為底本翻譯而來。

該書為右開本，鉛印，一冊。正文部分每頁十三行，行二十八字。封面有“西藏通覽”書名，右側(cè)有“民國二年”出版時間，左側(cè)有“陸軍部印行”款識。次以折疊裝訂之《西藏全圖》，但此圖與“丸善株式會社本”之圖存在較大差別，待下文詳述。次以《陸軍部譯刊西藏通覽序》，含《例言》。次以《原序》，即黑澤主一郎所撰之《序》。次以《原序二》，即山縣初男所撰之《序》。次以《原書凡例》，次以《西藏通覽目次》。次以上編十六章正文和下編六章正文。

需要特殊說明的是，該版本所附《西藏全圖》并非摹自“丸善株式會社本”《西藏全圖》。該版本《陸軍部譯刊西藏通覽序》載：“本書附圖，系采取法人所制，尚為精當，然與著者非出一手，故地形道里間不免出入，敢取有勝于無之義，附存?zhèn)淇??！盵12]文中所言“法人所制”“尚為精當”之圖，考諸清末民初外人所繪各類西藏輿圖，當系法國人竇脫勒依（Jules Dutreuil de Rhins）與格勒納爾（Fernand Grenard）所繪之圖，[13]驗之史料：

清光緒八年（1882），法國人竇脫勒依與格勒納爾，以科學(xué)考察為名曾兩次潛入西藏、青海，偷測山川湖泊，繪制包括黃河源地區(qū)的《西藏全圖》，……，并寫有《中亞西亞》和《亞洲高原科學(xué)工作》等書。[14]

竇脫勒依繪制的《西藏全圖》即附于《亞洲高原科學(xué)工作》書中，該書原名為《Mission scientifique dans la haute Asie，1890-1895》，又譯為《亞洲高地科學(xué)考察報告：1890-1895》，該書由法國巴黎Ler?oux 出版社于1897 年（光緒二十三年）以三卷本之體例出版發(fā)行。清末外交使節(jié)胡惟德在出使俄國期間覓得此圖?！肚鍖嶄洝さ伦趯嶄洝饭饩w三十年（1904）十一月乙未條有載：“出使俄國大臣胡惟德奏：藏務(wù)孔亟，辦理貴知地理，謹譯印法人竇脫勒依所繪《西藏輿圖》進呈?！盵15]該條載錄亦可與《出使俄國大臣胡奏進譯印西藏輿圖折》內(nèi)容相為印證，且因該奏折牽涉《西藏全圖》而得到當時新聞報紙的關(guān)注，如《秦中官報》1905 年4 月第3 期和第5 期、《北洋官報》1905年第600期、《政藝通報》1905年第四卷第6期、《南洋官報》1905年第4期皆將該奏折全文刊載。清光緒三十年（1904）版《西藏全圖》旋即刊行，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四川制造局繪圖所又出版了摹繪本《西藏全圖》。清光緒三十年（1904）版該圖左下腳“圖例”左側(cè)所附胡惟德之語有言：“按，衛(wèi)藏輿圖，向無精本，各國官私圖籍不下數(shù)十種，而以法人竇脫勒依所著之圖為最詳備，茲就此譯漢，姑從原例，仍待親歷者之考證增修?！盵16]與“丸善株式會社本”相比，此圖著實更為精審詳備，因此“北洋政府陸軍部本”在輿圖選擇方面的從優(yōu)之舉，是值得肯定的。

當然，不可否認的是“北洋政府陸軍部本”在全書譯編方面略顯倉促簡省。該版本《陸軍部譯刊西藏通覽序》亦載：“是編急須出版以供國人，倉卒之間編輯修正殊嫌草略?！盵17]對于“丸善株式會社本”所附語言文字、自然風(fēng)光、人文風(fēng)貌等各類表格、圖畫等與主題不甚相關(guān)之材料皆予略去，且在文字排版方面亦未如“四川西藏研究會本”附加專有名詞線。因而，可以作為《西藏通覽》整理的參校本而非底本。

四、日本東京慧文社本

日本東京慧文社自2009 年起，開始逐年分冊出版發(fā)行《近代西藏史叢書》，截至2020 年底該套叢書已累計出版發(fā)行各種日本早期關(guān)涉我國西藏地區(qū)的研究材料達十五種之多，且尚未發(fā)行完畢，后續(xù)材料仍在陸續(xù)整理之中。[18]作為《近代西藏史叢書》刊行的第九種材料，《補注〈西藏通覽〉》于平成二十二年（2010）在日本東京出版發(fā)行。《補注〈西藏通覽〉》以影印形式為主，在盡力保存“丸善株式會社本”的體例與風(fēng)貌基礎(chǔ)上略作刪減和補充。

該書為右開本，一冊，主體部分以“丸善株式會社本”為底本直接影印。封面有“補注西藏通覽”繁體漢字書名，右側(cè)有“近代西藏史叢書8”，[19]左側(cè)“山縣初男編著”日語款識。內(nèi)封面內(nèi)容與封面相同。次以日語《刊行說明》。[20]次以繁體漢字《補注〈西藏通覽〉目次》。自此以下，皆影印“丸善株式會社本”內(nèi)容。次以卷首內(nèi)封面書影，次以福島安正所題“闡幽”書影，次以影印黑澤主一郎所撰之《西藏通覽序》，次以影印山縣初男《自序》，次以影印《凡例》，次以影印《唐碑》，次以影印第一編十六章正文及第二編六章正文，次以影印《西藏語與玀玀語差別表》，次以影印《安多及康巴地方發(fā)音特性表》，次以影印《西藏綴音表及與拉薩、巴塘、札隆的發(fā)音》，次以分頁影印《西藏文字表》，次以影印七頁，計14幅，黑白手繪圖畫，[21]次以影印“丸善株式會社本”版權(quán)頁，次以慧文社《補注〈西藏通覽〉》版權(quán)頁。版權(quán)頁除《補注〈西藏通覽〉》書名為繁體漢字外，皆為日語，包含刊行時間“平成22 年1 月28日初版”，及出版機構(gòu)慧文社相關(guān)信息。并且，版權(quán)頁上方還附有編著者山縣初男日語簡介。

可以看出，“慧文社本”以影印方式對“丸善株式會社本”做到了最大限度的保留，雖然略去了《西藏全圖》《自印度太吉嶺至西藏千壩道路及亞東關(guān)附近略圖》及《西藏士兵武器裝備一覽圖》，但在影印“丸善株式會社本”的同時，為便于讀者閱讀，共計對全書新增150條眉注。[22]這些眉注對書中涉及的某些專有名詞和特殊概念予以簡要說明，雖然數(shù)量頗為有限，但為閱讀和深入理解文意提供了便利。

結(jié) 語

綜合以上《西藏通覽》四種版本的基本情況，可以為該書的整理工作逐漸理清思路。《西藏通覽》的整理工作，當以在我國影印收錄最多、流傳范圍最廣的“四川西藏研究會本”（石印本）為底本，充分結(jié)合“丸善株式會社本”對省減的內(nèi)容予以補充，以期重現(xiàn)原書的體例和風(fēng)貌，并將“慧文社本”最新的補注成果予以翻譯收錄，使全書內(nèi)容更加詳備。此外，再以“丸善株式會社本”和“北洋政府陸軍部本”為參校本，逐條對“四川西藏研究會本”原文進行考校。以“丸善株式會社本”為參校本，意在考察文字內(nèi)容是否翻譯正確；以“北洋政府陸軍部本”為參校本，除考察翻譯正確與否之外，可為增補內(nèi)容的撰寫提供行文習(xí)慣之參考，以期實現(xiàn)全書文風(fēng)的和諧統(tǒng)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