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軍
倪瓚《六君子圖》
時人論畫,常把不尚細謹、簡淡文氣一路風格稱為逸品,想必多半出于不拂人情面的方便說。
“逸品”作為美學概念,有其超拔的地位,不妨回溯一下它的理論起源:首先,按“品”論書畫,始于南朝。梁庾肩吾的《書品》和同時代鐘嶸的《詩品》、謝赫的《古畫品錄》一樣,都采取了按上、中、下三品或六品論書畫(詩)家的形式。
事實上庾肩吾搞得還復雜些,乃三等(每等又分上、中、下三品)九品。但再完備的理論體系,也必然存在被進一步拓展的邊界。唐朝的李嗣真寫了一本《書后品》,其突出的理論貢獻是在庾肩吾所謂“上上品”之上,單獨列出了“逸品”一品。后來唐張懷瓘在他的《書斷》、《畫斷》中,又列出了“神”、“妙”、“能”三品;朱景玄的《唐朝名畫錄》、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等,都對這一理論作了精彩的闡發(fā),但均沒有把“逸品”置頂。直到北宋的黃休復,在《益州名畫錄》中把各家之說熔于一爐,提出了“逸”、“神”、“妙”、“能”四格,“逸格”再次居首,這才鼎定了“逸品”的超拔地位。
如何解讀這“四格”或“四品”呢?常聽人說,某某畫家畫什么像什么,如北宋劉道醇在論及“能品”時所說的那樣:“妙于形似、長于寫貌”;黃休復認為“形象生動者,故目之曰能格爾”。說實在,要達到“能格”也并非易事,但不得不說“能格”在中國歷代關于畫品的論述中基本都“忝列末席”。
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把“能格”諸如“精”、“謹細”之類的表現(xiàn)形態(tài)排在四、五等之列。對于“妙格”,黃休復闡釋如下:“畫之于人,各有本性,筆精墨妙,不知所然。若投刃于解牛,類運斤于斫鼻。自心付手,曲盡玄微,故目之曰妙格爾。”這個“妙”具體來說就是不可“空陳形似,空善賦彩”,卻“氣韻不周、筆力未遒”。
這讓我想起很多繪畫作品,乍看之下,畫得很精美、很“像”,但在筆墨氣韻上乏善可陳,遠不能通達“妙”境。如果繪畫僅停留在形似這一層面,那么攝影便立顯其優(yōu)勢,繪畫的存在豈不可有可無?
再看“神品”,我理解為是指無間心手、以技進道、形神兼?zhèn)洹⒉艢鉄ㄈ恢饕?。明陶宗儀《輟耕錄·敘畫》所說“氣韻生動,出于天成,人莫窺其巧者,謂之神品”堪為切中肯綮之論。
至于“逸品”,以為“任運成象”(荊浩)、“純?nèi)巫匀弧睘槠浔貍涞奶刭|(zhì)?!耙荨北局敢环N生活形態(tài),有清逸、飄逸、高逸、放逸、超逸等種種特性,但歸結為根本的一點,便是“合乎自然”這四個字,惟其如此,才容不得一絲造作和矯飾。
“逸”的精神內(nèi)涵,是“上與造物者游”(莊子),也和《文心雕龍》所謂“嗤笑徇務之志,崇盛忘機之談”的魏晉風度十分契合?!肮P簡意永”乃逸品最突出的特點之一,與名教之繁、表達之縟必有不類之差池。有時,為了表達的傳神而不得不放棄細節(jié)的刻畫,才能通達筆不周而意周的平淡境界。
“妙”、“神”、“逸”三品都與道家精神貫通,在這里,“表現(xiàn)”與“寫意”不悖,倪云林所謂“逸筆草草,不求形似”、“聊寫胸中逸氣”的說法,正是對“逸品”最直亮的詮釋。
近日,“銘心妙相:龍門石窟藝術對話特展”在上海大學博物館舉辦。展覽展出27件龍門石窟研究院特藏和16件當代藝術作品。千年前的北魏“龍門二十品”、北魏至唐代的造像與當代藝術家的作品,將在展覽空間中,與當代觀眾對話,展現(xiàn)古代石窟與碑刻藝術的永恒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