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米油鹽之上

酷玩實驗室編輯部

紀錄片《柴米油鹽之上》系列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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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窮，曾是這4集紀錄片主人公的共同特點，滲透在他們生活的方方面面。

第一集《開勇》的拍攝地，在云、貴、川三省接合部的一個小山村。2012年，這里村民的人均年收入還不到3900元。直到紀錄片開拍的2019年，還有大量村民住在被評定為最高風險等級的危房里。鏡頭中，是令人觸目驚心的貧窮：房子由泥土、木板搭建而成，里面從墻壁到“家具”都黑乎乎一片，幾頭牛、一兩畝地，就是一家人的生計。

還記得《山海情》里的水花嗎？因為一頭驢、一口水窖，父親就把她許給了從未謀面的鄰村男人。紀錄片第二集《琳寶》的主人公，很像現實版的水花。住在山溝里的琳寶，要花3個小時步行上下學，每天放學后，要砍柴、打豬草。因為貧窮，因為父母重男輕女，琳寶一早輟學，后來又早早嫁了人。在丈夫家，每天5點，琳寶就要起床，包攬所有農活，吃的卻是白開水泡飯。比影視劇更殘酷的現實是，琳寶頻遭家暴。第一次遭受家暴，琳寶馬上報了警，并逃到娘家。但一門心思想著息事寧人的娘家人，將琳寶送了回去。于是男人變本加厲，最嚴重的時候，琳寶被打得大半個月都沒起來床。在貧乏的現實面前，錢，甚至比婚姻幸福更重要。她的生活里，總有太多的“不得不”。

電影《霸王別姬》里，有這么一句話：“這得挨多少打，才能成角??！”雜技之路，注定是一條血淚縱橫的路，而第三集《懷甫》的主人公，正是萬千從小討生活的苦孩子里的一員：在水泥地上翻跟頭，在長凳上倒立跳躍，稍不留神就“咣”的一聲，頭磕在地上;方便面只能在父母探望時偶爾吃上一次，技校的伙食遠遠供不上高負荷訓練所需的能量，這導致懷甫營養(yǎng)不良，小小年紀，頭發(fā)就大把大把地脫落。這段拿生命做賭注的童年經歷，讓已經35歲的王懷甫在看到技校的大鐵門時，還心有余悸。能堅持下去的原因，無非兩個：心疼學費，沒有其他出路。

《山海情》里還有這樣一幕，涌泉村一家兄弟仨，只有一條褲子，誰有事出門誰就穿上。而第四集《子胥》里子胥村的情況，比起涌泉村的，有過之而無不及：村民們食不果腹，冬天沒棉被，就加幾根稻草，睡在櫥柜里。主人公鄧德庚、陳德亮，年輕時是這個很窮的村子里最窮的兩個人——窮到談人生理想，都會被人笑話。

現實中，沒有突然峰回路轉的戲碼，有的只是真實的絕望，和生活的一地雞毛。

2

如果不改變，貧窮將世代延續(xù)下去。

要想和貧窮、苦難一刀兩斷，就只能往外走。在這部紀錄片的第一集中，村支書開勇想帶著200多戶村民異地搬遷。開勇26歲那年，父親意外暈倒，幾小時的山路橫在眼前，使父親錯過了最佳救治時間。這個終身遺憾，讓開勇下定決心，把鄉(xiāng)親們帶出大山。為此，月薪只有2000元的開勇，每月自掏腰包1000多元作汽車油費，跑上跑下給鄉(xiāng)親們做工作。一年到頭，開勇只在大年三十休一天假，才30多歲，他已經頭發(fā)半白。而妻子則包攬了全部家務和莊稼活兒，照顧老人、孩子，為了補貼家用，還經常去建筑工地上搬磚。面對鏡頭，妻子說：“我當你的貧困戶，該有多好?！?/p>

偏遠山村，落后的不只是經濟，還有視野。即使開勇苦口婆心，新安置點醫(yī)院、學校、銀行配齊，還給安排就業(yè)崗位，但要讓安于現狀的老人搬離自己花畢生心血打造的家，談何容易。

年輕人才是脫貧的主力。對比安土重遷的老一輩人，婚姻不幸的琳寶渴望擺脫傳統(tǒng)與鄉(xiāng)村的束縛。出走時，琳寶身上只帶了500塊錢，還在火車上被扒手偷了個干干凈凈。找到工作，已經是4天之后，琳寶走路走得腳底都磨破了。在外打拼的琳寶，終于可以釋放骨子里的蠻勁：一個人開卡車，晝夜顛倒，全程8.5個小時，兩天跑一趟。不僅要挨餓、憋尿，還要耐暑、耐寒;困了，就吃辣椒提神;洗澡，得去服務區(qū)衛(wèi)生間;衣服，也晾在大卡車上。這份工作，給了琳寶不回老家的底氣。

而這種在外漂泊的生活，讓雜技演員王懷甫沒能見爺爺最后一面。這成了他一輩子的遺憾。背井離鄉(xiāng)出來打拼，要想從貧窮里逃脫，就不得不放棄很多東西。

在子胥村“窮到家喻戶曉”的陳德亮、鄧德庚，帶著被嘲笑的夢想，選擇孤注一擲，到上海從送小包裹做起。1998年的上海，已經車水馬龍。而創(chuàng)業(yè)初期的陳德亮，只能每天蹲在路邊，和師父分著吃5塊錢的盒飯，有時候餓得不行，就到小餐館里，撿別人吃剩的面條、米飯。

紀錄片《柴米油鹽之上》系列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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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人的生活經不起折騰，一場意外就能帶來滅頂之災。有一天，恍惚間，又饑又累的鄧德庚把包著13份外貿合同的快遞件忘在了火車站臺，之后尋遍車站，也沒有找到。幾千萬的稅款，甚至牢獄之災，頓時壓在鄧德庚和陳德亮的肩上。眼看著最后簽約時間就要到了，時間一分一秒砸下來，兩個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直到第二天凌晨5點接到失物尋回電話，陳德亮再也忍不住，激動地跪在地上，號啕大哭。在外浮沉漂泊、受人白眼的生活不好過，但和以前在苦日子里打轉的絕望相比，這一切簡直不值一提。

在看這部紀錄片的時候，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主人公都特別善于苦中作樂，在捉襟見肘的生活里，盡力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紀錄片拍攝時，正值過年，村支書開勇家殺了兩頭豬。開勇說：“小時候吃肉是真正的奢求，不管怎么說，現在的日子已經好過了不少?！彼o妻子敬酒：“老婆，你辛苦了！”說完，兩個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夫妻之間，心意相通，一切盡在不言中。

琳寶在打工之余，也嘗試過開直播，遇見了情投意合的男人，他們在一起兩個月就閃婚了。盡管兩個人都是卡車司機，每周只能在服務站見一次面，但琳寶感覺很知足。

隨團全世界演出的王懷甫，在美國迪士尼賺到了第一桶金，他開心地把美元拿回家，母親卻嚇壞了，還以為那不是錢。

騎著自行車滿上海送快遞的鄧德庚，有一次弄反了方向，掉頭趕到時已經遲到，暴脾氣的客戶罵了鄧德庚半個鐘頭，但鄧德庚沒有回一句嘴。結果，鄧德庚因此得到了客戶的信任，之后對方點名只讓鄧德庚送。

這一切，讓人心酸又溫暖。樂觀的人，能與苦難和平共處，甚至蔑視苦難。

3

消除貧困，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像開勇這樣付出自己青春和熱血的干部們，就是奮斗在扶貧前線的戰(zhàn)士。最終，開勇帶領全村200多戶村民走出了山窩窩。載著村民們去新家的路上，開勇的嘴就沒合攏過。他們的下一代，必定會活得更有尊嚴。

在外打拼的琳寶，變得更獨立，更清醒。一切步入正軌后，她帶著現任丈夫，踏上回家的路。下車時，一句“老子終于回來了”擲地有聲，這是她對自己過往不公生活的有力回應。面對重男輕女的父母，琳寶選擇了諒解。她帶著二老上街添置新衣裳，父親堅持買不太合身的襯衣，琳寶就在爸爸臉上甜甜地落下一吻，說：“好，爸爸說了算?！绷諏氃谟米约旱姆绞较蚋改缸C明，她不比任何人差，她能靠自己走向成功和幸福。沒承想，和現任丈夫還是發(fā)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幾個月后，琳寶果斷和現任丈夫協(xié)議離婚。一路披荊斬棘，和苦難命運較勁的琳寶，比任何人都清楚，主導自己人生的重要性。琳寶說：“我要靠自己買車買房，不會依靠任何人。將來，一定會給兒子最好的，還要把父母從山窩窩里接出來?！闭f這段話的時候，琳寶握緊了卡車的方向盤。

而祖祖輩輩都是農民的王懷甫，已經憑借自己的才能，在上海站穩(wěn)腳跟，娶妻生子。童年時看到雜技舞臺就發(fā)怵的他，現在已經是中國有名的雜技明星。35歲的懷甫，已經過了雜技演員的黃金年齡，但他放棄了做老師的機會，轉而帶領劇組演員一起探索如何在用高超的雜技技巧征服觀眾的同時，創(chuàng)造擁有豐富內心世界的角色。對懷甫來說，雜技不只是一門謀生的技藝，更是一種值得為之獻身的藝術。

那個叫子胥村的地方，現在被人們稱為“中國民營快遞之鄉(xiāng)”。多年以后，鄧德庚回憶道：“第一批走出來的村民，都是赤貧的人?！眰€人的奮斗，最終乘上了國家扶持快遞行業(yè)的東風，“陳德亮、鄧德庚”們的產業(yè)遍地開花。那些20多年前，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行，呼啦呼啦踩著自行車狂奔的青年，終于過上了好日子。不惑之年的他們，站在山上，看著不遠處的子胥村，比比畫畫，合計著怎么給村子帶來更好的未來。

4

在看這部紀錄片時，我發(fā)現不少彈幕都寫著“太好哭了”。它之所以如此打動人心，最重要的一個詞就是：真實。在鏡頭里，有平凡人生活中的柴米油鹽，顛沛流離，聚散離合……超乎大多數人想象的是，這部紀錄片的導演，是個外國人。

1981年，這個叫柯文思的英國人第一次來中國。那一年，中國改革開放不過兩三年的光景。在城市里，柯文思看到的景象是，街上自行車成千上萬，但幾乎看不到一輛轎車;而在偏遠的山村里，到處都是窮困的景象。2019年，當柯文思再次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他震驚于中國崛起的速度，于是與中國工作室合作，拍了這部紀錄片。

在中國改革開放后的這40多年間，這片熱土之上萬物競速，有太多的中國家庭發(fā)生巨變，也有太多值得品讀的個體故事。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普通人腳踏實地奮斗著，努力向前走，用自己的雙手開疆拓土，一天比一天過得好。他們是為鄉(xiāng)親們吃苦受累的村干部開勇、清醒獨立的卡車司機琳寶、獻身雜技藝術的演員懷甫，反哺鄉(xiāng)村的民營企業(yè)家鄧德庚、陳德亮。

還有你，和我。

（素心人摘自微信公眾號“酷玩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