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視野下的奇幻電影與科幻電影

黃河清

引 言

“奇幻”一詞原先用以形容大自然變化之不可預測(如所謂“二氣何儀？五兆何行？奇幻倏忽，易步分程”[1])，或者形容雜技藝人本事高超(如所謂“黎軒多奇幻，口中吹火，自縛自解”[2])，后來用以對譯英語的“Fantasy”一詞，指奇異的幻想世界(“架空”)、非人的智慧生命、無現(xiàn)實對應物的特殊文明等。以之為內(nèi)容的精神產(chǎn)品的總和構成了奇幻文化，奇幻電影是其重要分支，與奇幻文學、奇幻美術、奇幻音樂、奇幻電視劇、奇幻電子游戲等并列?！翱苹谩钡奶攸c則是以科技為參照系放飛想象，重點是構建理性世界、描繪科技風云、展示超乎現(xiàn)實的廣泛可能性。以之為特色的精神產(chǎn)品的總和構成了科幻文化，科幻電影是其中的重要類型，與科幻文學、科幻美術、科幻音樂、科幻電視劇、科幻電子游戲等并列。在后現(xiàn)代的語境中，奇幻文化和科幻文化相互滲透，因此，奇幻電影可能擁有科幻成分，科幻電影也可能擁有奇幻成分。上述現(xiàn)象既可以理解為類型電影泛化，也可以理解為藝術創(chuàng)意重組。它拓寬了電影生產(chǎn)的路徑，豐富了電影觀眾的體驗，同時給電影批評、電影研究提出了如何加以闡釋與評價的新課題，因此值得深入研究。

一、奇幻電影與科幻電影之異同

“奇幻文化”在廣義上是指各種不以現(xiàn)實世界或確鑿歷史為基準的精神產(chǎn)品，包括玄幻文化、魔幻文化與科幻文化，不以國別和時代為限；在狹義上特指近代以來作為強勢科技之反撥而出現(xiàn)、追求架空世界建構的文藝作品，包括奇幻文學、奇幻影視劇、奇幻電子游戲等分支。下文所說的“奇幻電影”主要是指與狹義奇幻文化相關的影片。例如，美國真人/動畫片《奇幻森林》(The Jungle Book，2016)根據(jù)迪斯尼動畫片《森林王子》(The Jungle Book，1967)改編。它描寫人類孤兒毛克利在森林狼群哺育下成長，將動物們團結(jié)起來，指揮大象疏通河道，引水將森林之火撲滅。又如，美國動畫片《奇異博士》(Doctor Strange，2007)及其真人版(2016)的主角本是高明的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卻因為治不好妹妹的病、自己的雙手又因車禍動不了而喪失了對現(xiàn)代科技的信心。聽說有個曾被醫(yī)院拒之門外的半身麻痹患者康復，他專程拜訪，按其指點到尼泊爾首都求教于法師，得以進入多維世界，有了一番奇遇，其后居住在紐約圣殿繼續(xù)從事玄學研究。

與奇幻電影不同，“科幻電影”主要是指與科幻文化相關的影片?？茖W幻想的精髓是創(chuàng)新精神。[3]科幻文化的核心有兩條：一是幻想必須基于科學假設，二是對科技與人的關系進行預言式探索。[4]如今，科幻文化業(yè)已成為全球文化產(chǎn)業(yè)的重要類型之一，展現(xiàn)出巨大商業(yè)價值和強大社會功能。[5]從上述認識出發(fā)，我們可以將科幻電影定義為以科技為參照系放飛想象的音像產(chǎn)品。就創(chuàng)意而言，典型的科幻電影是以科技工作者為主人公、以未來科技發(fā)明為知識亮點、以科技與人文的關系為構思重點的。例如，英美合拍片《星際穿越》(Interstellar，2014)以一對科學家父女為主角。父親即使駕駛飛船穿越蟲洞到了五維空間，仍然縈懷于人類所遇到的環(huán)境惡化問題，想用重力波向書房中的女兒傳遞編碼信息，幫助她破解人類撤離地球的關鍵問題。又如我國《流浪地球》(2019)設想人類由于太陽系進入晚年、環(huán)境惡化而被迫帶著地球去流浪，科技工作者不僅建造了足以推動地球朝宜居空間遷徙的萬臺發(fā)動機，而且為避免地球在途中被木星引力拉墜想方設法，群策群力，涌現(xiàn)出像劉培強那樣慷慨赴難的英雄人物。

就世界觀設定而言，奇幻電影通常都包含了某種相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移位。我們只有離開既有位置，從新的位置觀察，才能更清楚地理解原先的處境。在這一點上，奇幻電影和科幻電影是相通的。這里以美國《怪物史萊克4》(Shrek Forever After，2010)為例加以說明：

其一，移位之緣起。該片主角史萊克婚后有了三個寶寶，但他后悔當模范丈夫、過平靜生活。當他帶一家人到遙遠王國慶祝孩子的第一個生日時，一系列倒霉事挫傷了他的自我意識，使之大發(fā)脾氣，離開妻子與孩子。史萊克遇到小精靈潑皮(超自然力量的代表)，被誘導簽訂“一天換一天”的條約，希望以童年一天換現(xiàn)在一天當怪物的自由生活，結(jié)果上當。

其二，移位之影響。就幻想移位的結(jié)果而言，新位置可能比原位置更符合理想態(tài)勢，也可能比原位置更背離理想態(tài)勢。由此構成烏托邦與惡托邦的區(qū)別。該片所設定的另類現(xiàn)實是惡托邦，表現(xiàn)為驢子成了拉車的苦力、靴子貓又懶又胖、怪物處處受女巫的追殺，等等。史萊克被小精靈拿走的是他出生那天。他既然當時沒有出生，目前也就不存在，整個遙遠王國由此陷入混亂。史萊克必須贏得真愛才能解脫。他在怪物群中看到了妻子菲奧納，但妻子那時已經(jīng)不認識他。

其三，復位之經(jīng)過。據(jù)說真情之吻可清除魔法的影響。該片就是這樣構思的。在太陽升起時，史萊克開始從存在中消失。但是，菲奧納已經(jīng)真的愛上他，在他消失前吻了他，恢復了他的世界。

其四，復位之結(jié)果。從烏托邦中退出，通常增進對原處境的反感；從惡托邦中退出，通常增進對原處境的好感。該片的結(jié)局屬于后一種情況。史萊克擁抱了自己的家庭與朋友，對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有了新發(fā)現(xiàn)意義上的欣賞。當時，小精靈以“終身快樂契約”吸引臣民。此時，史萊克已經(jīng)悟出自己曾經(jīng)那么幸福。他趕緊現(xiàn)身，用自己的許愿釋放其他怪物，抓住了小精靈。

若說奇幻文化與神話傳說頗有淵源的話，科幻文化則與科普文化有比較密切的關系。科幻作品固然不乏對科技雙刃劍效應的揭示和對于未來科技風險的警示，但這些揭示和警示都是在科技理性的指導下進行的?？苹米髌冯m然可能設定迥異于現(xiàn)實的世界觀，但力求避免與公認的科學原理沖突，并不追求“架空”。

如果說科幻電影與奇幻電影都可能通過人物在不同世界之間移位來進行構思的話，那么，二者之間存在如下區(qū)別：科幻電影中的移位通常是借助科技力量，奇幻電影中的移位則可能借助超自然的力量。例如，在美國《博物館奇妙夜》(Night at the Museum，2006)中，自從一個金光閃閃的寫字板(類似于九宮格，可逐格翻轉(zhuǎn)，又譯法老金牌)入藏后，博物館的“居民”夜里就都活了。在我國《跨時空救兵》(2012)中，用于穿越時空的玉佩是楊氏祖先以隕石磨成并傳下來的法寶。由于訴諸超自然力量的緣故，奇幻文化在一定意義上是對科學至上的寓言性批判。奇幻電影中的移位也可能借助于夢想、臆想等實現(xiàn)。美國《瞬息全宇宙》(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即將上映)可以為例。該片描寫華裔移民伊芙琳開設的洗衣店面臨危機，因為國稅局審計員說其賬目有問題，限她當晚六時前提交新文件。伊芙琳在焦慮困擾中產(chǎn)生諸多穿越幻覺，變換多種角色，感悟人生哲理，從同意和丈夫離婚到和好，從敵視叛逆女兒到?jīng)Q定放手，從拒絕女兒的同性戀女友到欣然接受，從暗怨父親當年對自己的過度約束到吐露心聲，從怨恨女職員挑剔到在心理上將她當成朋友?？此聘C囊廢的丈夫居然成功說動女職員寬限六天，一家人終于按時同去報稅。其機理據(jù)稱是當事人利用意識控制其他宇宙中的自我的身體，使之按自己的意志行動，其實不過是白日夢。由于借助夢想、臆想的緣故，奇幻電影擺脫了科學在知識論意義上的限制，可以像上述影片標題所說的那樣“瞬息全宇宙”，或者像影片結(jié)尾所說的那樣“天馬行空”。

二、奇幻電影中的科幻成分

美國作家卡德(O.S.Card)認為：“科幻小說和奇幻小說寫的是發(fā)生在從未存在過或未知的世界中的故事?！比绻愕男≌f設定在和我們世界有相同物質(zhì)規(guī)律的地方，那么它是科幻，如果不是，便是奇幻。換句話說，可能發(fā)生而沒有發(fā)生的是科幻；不可能產(chǎn)生的是奇幻。[6]他說的雖然是小說，但其精神對于電影腳本也是適用的。奇幻電影以架空世界的設定為特色。如前所述，這種設定是以對強勢科幻的反撥為背景的。不過，如果存在下述情況，那么這類影片就具備了科幻成分：

在社會層面，想象架空世界產(chǎn)生了(或本來就存在)科技工作者。例如，我國《超時空救兵》(2012)描寫小說家楊志昂(綽號“二蛋”)靠圓形玉佩穿越到唐朝史家，救了俠客史可進，娶了其妹靈芝郡主。楊志昂原先的女友安琪和史可進好上了。史可進弒父篡位，要征服天下。二蛋和靈芝回唐朝去除他，發(fā)現(xiàn)史可進學會用馬鈴薯發(fā)電。換言之，這位俠客多了一重科技工作者的身份。用馬鈴薯發(fā)電的實驗在科技界確有其事，[7]至于將它糅入科幻電影情節(jié)之中，該片可能是首創(chuàng)。

在產(chǎn)品層面，描寫架空世界向現(xiàn)實世界輸出科技觀念或科技設備。例如，美國《勇敢者的游戲》(Jumanji，1995)描寫來自百年前的棋盤吐出各種靈異，它們介入當下玩家的生活。這是比較純粹的奇幻片。其續(xù)集《勇敢者的游戲2：太空飛行棋》(Zathura:A Space Adventure，2005)描寫機器跳棋打出各種卡片、所言悉數(shù)成真，增加了不少科幻成分。“流星雨，閃避！”這是玩家丹尼打出的第一張卡片喚來的。果真有流星雨襲擊客廳！好容易躲過，推開窗戶一看，整座房子居然漂浮在流星群中?！澳愕臋C器人有瑕疵?！边@是玩家華特打出的第一張卡片喚來的畫面提示音。機器人剛出現(xiàn)時只是個小不點，但迅速長大，而且將華特當成外星生物來追殺，將華特嚇得夠嗆?！褒埞謥砹?！”丹尼發(fā)現(xiàn)：龍怪先是從窗外窺視，隨后將自己的飛船貼近房子瞄準，開了炮?！瓣爢T進入冬眠。五輪后解除?！比A特發(fā)現(xiàn)：整座房子的內(nèi)部都結(jié)了冰。兩個男孩想去招呼同伴莉莎，沒想到她已經(jīng)凍得僵硬?！罢仁芾У暮教靻T！”這是丹尼啟動按鈕后得到的卡片喚來的。穿宇航服的航天員出現(xiàn)，是個帥哥。他點燃了客廳中的沙發(fā)，和兩個男孩一起將它推到室外，引誘龍怪去追……航天員告訴當下華特，他就是15年后的華特，希望當下華特今后關照弟弟，隨后就消失了。最后，游戲結(jié)束。華特和丹尼以為可以回家了，沒想到作為終點的迷離星居然是黑洞，不僅將龍怪吸走、將房子吸走，而且將玩伴莉莎、華特都吸了進去……上述由卡片喚來的機器人、飛船、黑洞等，都屬于科學范疇。由架空世界向現(xiàn)實世界輸出這類事物，這正是奇幻電影添加科幻成分的表現(xiàn)。

在運營層面，將科技(特別是黑科技、超級科技或未來科技)作為進入架空世界的條件來描寫。例如，我國《熒屏奇遇》(1991)描寫女孩甜甜看錄像片《罐中迷》，佩服其中的明代賣藝女紅杏。當紅杏被惡少孫福綁架時，鄰居男孩奇奇用魔術手槍對準屏幕，將紅杏救到自己家中。孫福追出屏幕，被反鎖。紅杏思親，執(zhí)意回去，奇奇只好答應。沒想到孫福也跟了回去，再度陷害紅杏。奇奇沖進屏幕拯救未成，與紅杏父女被押往法場。關鍵時候，奇奇叫甜甜按下暫停鍵，阻止劊子手的刀落下，使紅杏父女脫險，自己安然回來。早在交互性電影普及之前，該片就設想了屏幕穿越、人物互動的可能性。屏幕一端是現(xiàn)實世界，另一端是架空世界，穿越的條件是由科技創(chuàng)造的(包括性能超前的錄像機、電視機等)。這同樣是奇幻電影增加科幻成分的表現(xiàn)。

在奇幻電影中，“大人國”“小人國”既可能是架空世界(純屬子虛烏有)，也可能是陌生化的現(xiàn)實世界(異托邦，可視為介于架空世界和現(xiàn)實世界之間的邊緣形態(tài))。我國《大人國》(1929)、美國《小人國》(Gulliver’s Travels，1939)、英美合拍片《格列佛游記》(The 3 Worlds of Gulliver，1960)等可以為例。這類設定同樣可能和科幻結(jié)合起來。美國《親愛的，我把孩子縮小了》(Honey，I Shrunk the Kids，1989)、《親愛的，我把孩子放大了》(Honey，I Blew Up the Kid，1992)等正是如此。即將上映的我國《縮小人特攻隊》以類似的設定為前提講述故事，不過加進了生態(tài)保護的內(nèi)容。主角科學家杜芬奇為減少地球資源消耗，通過強相互作用實現(xiàn)活體轉(zhuǎn)換，在第一次實驗時將自己變小了。導游顧嘉在帶隊參觀杜芬奇故居時，意外啟動縮小對撞機，將自己變成了1厘米高的小人，邂逅縮小版杜芬奇和他仿照助手溫麗造的機器人麗麗。他利用杜芬奇新近研制成功的放大對撞機恢復原形，挫敗了杜芬奇故居物業(yè)經(jīng)理王大亮將縮小人賣給國外研究所的圖謀。顧嘉將杜芬奇當成是為拯救人類而從事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重要人物來尊敬，通過媒體向公眾宣布已經(jīng)建成縮小人基地，相關技術源代碼由杜芬奇公開。這樣的創(chuàng)意將科幻成分巧妙地融入奇幻電影之中。

三、科幻電影中的奇幻成分

科幻電影以設定由科技理性支配的未來世界(或虛擬世界)為特色。例如，在美國《微光城市》(City of Ember，2008)中，被稱為“建筑師”的人為后代建了一座地下城，設定歷史為200年，將出城的方法寫在紙上，藏于一匣，囑市長相傳，后在離出城還有47年時因故中斷。地下城靠水電照明，此時電機不時出故障，造成全城一片黑暗。城中一所學校畢業(yè)生由抽簽選職業(yè)，女主人公抽到管道，男主人公抽到信使。二人互換，往下相互配合，尋找修電機的方法，破解匣中的指示，發(fā)現(xiàn)現(xiàn)任市長的劣跡，逃出地下城。上述影片中的地下城是比較純粹的科幻設定，因為整個情節(jié)都是以未來科技為參照系、圍繞人類由于地下城供電系統(tǒng)老化而面臨危機構思的。相比之下，如果存在下述情況，科幻影片便具備了奇幻成分：

在社會層面，科技理性主導的世界中出現(xiàn)了匪夷所思的智慧生命，后者可能推動情節(jié)朝否定科技理性的方向發(fā)展。例如，我國臺灣《關公大戰(zhàn)外星人》(1976)描寫外星人乘飛碟進犯地球，擄走香港大學生趙玉莉，要她傳訊當局銷毀核設施，否則將毀滅地球。其兄趙超群是太空科學家，率領由同事組成的敢死隊用自造的鐳射槍迎擊，但打不過外星人。危難時刻其父趙先生出面，祈求所刻關公神像顯靈，結(jié)果關公顯靈，幫助他們最終戰(zhàn)勝了外星人。地球人的高科技對付不了外星入侵者，反而要靠關公(神靈)助陣。此處的關公成為源于藝術的智慧生命的象征，為這部科幻電影增添了奇幻色彩。美加墨合拍的《水形物語》(The Shape of Water，2017)也由科幻設定入手，朝著否定科技理性的方向構思。它描寫啞女艾麗莎和半人半魚的怪異生物因互動而產(chǎn)生感情。艾麗莎是政府實驗室的清潔女工，怪異生物則被人類用以提煉能夠制造生物武器的物質(zhì)。上述設定符合科幻片的常規(guī)構思邏輯。不過，魚人最后帶著艾麗莎投身大海。如陳乃嘉所言，這個結(jié)局“是整部電影對于保護人性純真所給出的答案——放任其回歸自然”[8]。該片具有明顯的奇幻性，入選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

在產(chǎn)品層面，科技理性主導的世界中出現(xiàn)了難以解釋其原理的神秘手段?！罢埳駸簟奔礊橐焕?。我國《奇幻房東之請神燈》(2020)講述的是，8 000多年前一艘宇宙飛船在地球墜毀，外星基因粒子進入大氣層，一些物種的進化歷程因此改變。蛤蟆怪、狼人、吸血鬼等都是以此為契機出現(xiàn)的。這些特殊的生命智慧體被那些不知真相的人稱為“妖”和“怪”。妖怪力量非凡。為了和他們達到力量平衡，人類成立了神秘組織——獵人公會，專門捉拿那些為非作歹的妖怪。與此同時，飛船所帶來的天外異寶(代表高科技的請神燈)以項鏈形態(tài)成為陳氏家族祖?zhèn)魃衿?。它可以將人的精神力?D打印到現(xiàn)實。用深明哲理的妖怪“大膽”的話來說，它是“一個能夠激發(fā)人體潛能的能量體……借助你的力量進行量子糾纏，產(chǎn)生巨大的能量共振，最終激發(fā)你的小宇宙。而你的所見所想都能成為力量的源泉?！边@里的“你”特指主角陳自在。為了保護那些心地純良的妖怪，陳自在的父親建了“八戒旅館”，這就是故事發(fā)生地。因為擁有祖?zhèn)鞯恼埳駸?，陳自在可以復制任何自己所知道的超級英雄的力量。請神燈就是難以解釋其原理的神秘器物。本片以很典型的科幻設定(宇宙飛船墜毀于地球)為敘事前提，以請神燈為紐帶，在獵人公會和八戒旅館所代表的兩種勢力的斗爭中展開了富于奇幻性的情節(jié)。

又如，根據(jù)我國《時間幻境》(2021)的描寫，主角小賢一年前從嫂子麗麗那兒獲悉自己對十年前父母死于車禍負有責任，因此得了憂郁癥，開燃氣自殺，進而引發(fā)附近燃氣爆炸，導致正在回家路上的麗麗死亡。小賢之兄唐古是古董維修店店主，發(fā)現(xiàn)新收的老掛鐘(神秘器物)可以讓時間倒轉(zhuǎn)，于是反復回到5月13日晚上9點，終于不僅救了妻子，還救了小賢，至少在時間幻境中如此。再如，《銀河系大排檔》(2021)設想的“銀河魔方”(神秘器物)因藏有永恒寶石而具備巨大能量，可以將地球資源完全傳送到永恒星。魔方的精靈具備誘惑性，曾導致主人父子兩代人野心膨脹。它鼓吹弱肉強食的原則，煽動主人充當銀河系以至宇宙的主宰。永恒星統(tǒng)領在它的蠱惑下忘乎所以，結(jié)果被其好友、魔方守護者墨墨所殺，所在星球成為廢墟。統(tǒng)領之子也因它的煽動而與永恒寶石合體，試圖復興永恒星，結(jié)果被墨墨收入魔方中?！稌r間幻境》和《銀河系大排檔》兩部作品同樣是將難以解釋其原理的神秘手段引入科技理性主導的世界，因此成為擁有奇幻色彩的科幻電影。

在運營層面，科技理性主導的世界中出現(xiàn)始料未及的奇跡。原因可能是未來世界的科技返回到當下起作用。例如，在我國《超時空同居》(2018)中，2037年建峰房地產(chǎn)公司的老總陸石屹認識了一位造詣頗深的科學家。后者設計了一個利用磁力溝通不同時代的通道。由于這個發(fā)明還不完善，將時間旅行者送到什么年代還很不確定。陸石屹作為時間旅行者受不確定性的影響回到2018年，成為少女谷小焦的鄰居陸鳴。他們因為時空重疊遇到各自房間墻壁消失的意外情境，被迫合住。如果谷小焦推門出去，外部世界就是2018年；如果陸鳴推門出去，外部世界就是1999年。如果同時推門出去，不同年代的外部世界就劇烈震動、相互吞噬。這真是奇跡。又如，我國2021年上映的“換臉”系列電影的設定是未來智能機器人OMG返回當下，選7人用換臉術執(zhí)行7項任務。其中，《換臉·幻夢成真》描寫明星紀曉燕因此恢復了整容前相貌。《換臉·惡夢方醒》描寫麻辣燙攤主張偉因救火毀容長年戴口罩，兒子視之為“口罩俠”。張偉恢復原貌后兒子不認，只好又變回?！稉Q臉·圓夢時分》則著重描寫換臉促進代際溝通。孫兒扮演祖父為祖母過生日，母親扮演表姨體驗女兒的音樂追求。這些故事都包含了在未來科技影響下發(fā)生的奇跡。

結(jié) 語

上述分析表明：奇幻電影之中可能存在科幻成分，科幻電影之中也可能存在奇幻成分。二者相互融合的結(jié)果，導致奇性科幻片的產(chǎn)生。奇性科幻片的特點是承認架空世界中存在各種由虛構前提推演出的事物，但認為科技工作者在那兒依然有用武之地，亦即肯定科技在架空世界中的合理性或合法性。例如，我國《墓志銘》(EPI，2016)以2062年架空構建的未來世界為背景，描寫人類將自己的生存托付給人工智能與仿生機械的記憶體。與之相反相成的另一種取向是揭示科技也能創(chuàng)造出架空世界，我國《虛擬情人3》(2017)所描寫的作為游戲環(huán)境的魔鬼城可以為例。在后現(xiàn)代語境下，人類知識體系、文化分野、類型電影之間界限都趨于模糊化。奇幻電影與科幻電影既因為所采用的參照系不同而彼此相互區(qū)別，又由于最大限度地博取觀眾注意力的共同需求而彼此滲透，造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現(xiàn)象。與此相適應，對于當下想象力消費電影的詮釋和批評需要有更廣闊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