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欲望的兩大代表,食與色皆為人性。玉液珍饈,浮世男女,或許美食是打開《金瓶梅》以及中國市情文化的一把鑰匙。正如作家金宇澄所說:“盤盞之間,人物的哀愁與喜樂、欲望與掙扎,全部豐腴起來、生動起來。”
古人云,食色,性也?!督鹌棵贰分泵嬗?,把人類原始的沖動與力量化作一場場屬于饕餮的美食盛宴。
吃從來都不簡單
《水滸傳》里,英雄好漢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畫風(fēng)是這樣的:“小二,燙酒上來,切幾斤熟牛肉!”吳用(梁山排名第三)請阮家兄弟吃飯:“沽(買)了一甕酒,借個大甕盛了,買了二十斤生熟牛肉,一對大雞?!?/p>
比起《水滸傳》,《金瓶梅》里的美食有了色香味和人間煙火氣。書中第52回寫道:“西門慶留下應(yīng)伯爵、謝希大,吃‘水面。配菜是十香瓜茄、五香豆豉、糖蒜,還有醬油浸的鮮花椒、蒜汁,以及一大碗豬肉鹵?!?/p>
這頓“水面”看著簡單,其實豬肉鹵是有來歷的——宋巡按送來一頭鮮豬,西門慶讓廚子卸開,用椒料連豬頭燒了,與兄弟們共享。所以,吃的不是豬肉,而是背后的權(quán)力。
《金瓶梅》假托宋代,實寫明中后期。彼時,商業(yè)經(jīng)濟(jì)極其發(fā)達(dá)。西門慶本是商人,靠賄賂東京(今開封)蔡太師當(dāng)上了副提刑,一時風(fēng)頭無兩。升官的同時,李瓶兒(西門慶的妾)生了兒子,西門慶起名為“官哥兒”,希望兒子能“掙個文官”。
在《金瓶梅》里,吃從來都不簡單,背后有人心、文化、金錢和權(quán)力。比如,當(dāng)了官的西門慶吃得更加高級。書中第34 回記載,應(yīng)伯爵來了,西門慶陪伯爵在翡翠軒坐下,并令玳安放桌兒:“你去對你大娘說,昨日磚廠劉公公送的木樨荷花酒,打開篩了來,我和應(yīng)二叔吃,就把糟鰣魚蒸了來?!辈襞e手道:“我還沒謝哥,昨日蒙哥送了那兩尾好鰣魚與我。送了一尾與家兄去。剩下一尾,對房下說,拿刀兒劈開,送了一段與小女,余者打成窄窄的塊兒……或遇有個人客兒來,蒸恁一碟兒上去,也不枉辜負(fù)了哥的盛情?!?/p>
當(dāng)時,鰣魚非一般平民能享用,全因西門慶的權(quán)勢,所以應(yīng)伯爵要盡力奉承。西門慶也想在應(yīng)伯爵面前炫耀自己的權(quán)力。二人一唱一和,各取所需,十分融洽。
吃代表著世俗快樂和自我認(rèn)同
吃代表著世俗的快樂,也是一種自我認(rèn)同?!督鹌棵贰穼Α俺浴钡拿鑼?,篇幅和精彩程度絲毫不亞于“色”。據(jù)《金瓶梅飲食譜》一書作者邵萬寬、章國超統(tǒng)計,《金瓶梅》列舉的食品(包括主食、菜肴、點(diǎn)心、干鮮果品等)達(dá)200多種;酒24種,“酒”字出現(xiàn)2025次,大小飲酒場面247次;茶19種,“茶”字出現(xiàn)734次,飲茶場面234次。
作家李舒讀《金瓶梅》數(shù)十遍,認(rèn)為書中的吃喝最迷人。在《潘金蓮的餃子》一書中,她把對《金瓶梅》的理解,對蘭陵笑笑生的致敬,對西門慶、潘金蓮、李瓶兒、春梅等人的慈悲,“都放在燉豬頭里,放在酸筍雞尖湯里”。
由此也能看出,作者愛這熱騰騰的人間——他讓潘金蓮親手包裹肉“水角”,讓李瓶兒洗手剔甲做蔥花羊肉餡的扁食給愛人西門慶吃,讓西門慶安撫生氣的春梅和金蓮……
吃和性其實是一體的
所謂飲食男女,意思是吃和性其實是一體的?!督鹌棵贰防铮鏖T慶的每次性事,都伴隨著吃喝。在這里,食物和性合而為一。這是絕妙的象征和隱喻,是欲望的“道成肉身”。
另外,《金瓶梅》中有些食物還自帶深意與玄機(jī)。比如西門慶曾問王婆:“干娘,間壁(隔壁)賣的是什么?”王婆道:“他家賣的拖煎河漏子,軟巴子肉,翻包著菜肉扁食,餃窩窩,蛤蜊面,熱燙溫和大辣酥。”西門慶笑道:“你看這風(fēng)(瘋)婆子,只是風(fēng)(瘋)?!蔽鏖T慶之所以說王婆“瘋”,如《金瓶梅大辭典》作者黃霖所說,王婆口中的這幾道食物跟性有關(guān)。
作為欲望的兩大代表,食與色皆為人性。玉液珍饈,浮世男女,或許美食是打開《金瓶梅》以及中國市情文化的一把鑰匙。正如作家金宇澄所說:“盤盞之間,人物的哀愁與喜樂、欲望與掙扎,全部豐腴起來、生動起來?!?/p>
(《新周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