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五分鐘

賀小波

王倩是實驗中學一名學生，學校在城東郊外，家在城西，每天乘坐十五路公交車上學放學。升入高三以后，她增添了一件與公交車有關的煩心事。

高考在即，學校每晚加了一堂自習課，這樣，她的放學時間正好與最后一班十五路公交車到達學校門口的時間相同。每晚下了自習課后，她都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向校門口的公交站臺，因為這趟公交車在校門口停留的時間只有兩分鐘，她必須在兩分鐘內(nèi)趕到。

實驗中學多數(shù)是寄宿生，剩下的學生基本都有家長接送，就是這么巧，乘坐十五路公交車的，只有王倩一個人。

這天，班主任開班會拖堂了，等宣布下課時比以往的放學時間已經(jīng)整整超過了五分鐘。王倩急得心里冒火，額頭也冒出了汗珠，她跌跌撞撞地沖向站臺。跑著跑著，她的眼睛瞪大了，委屈與感動交織在一起，眼淚不爭氣地溢滿了眼眶：那輛讓自己提心吊膽了半天的十五路公交車，正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赝Ｔ谀莾海?/p>

王倩沖進車廂，心情慢慢平復下來?？傻人虏虐l(fā)現(xiàn)，車廂里只有她一個乘客。難道，司機師傅是專門在等她？她立即站起身走到司機師傅面前，彎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感激地說了聲：“師傅，謝謝您等了我五分鐘！”

司機師傅一愣，似乎轉(zhuǎn)瞬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急忙擺手說：“孩子，別這么客氣，為你們這些祖國未來的花朵服務，我很自豪呢！”

車子在夜色中飛馳，王倩主動跟司機師傅攀談起來，知道了他叫王虎，在十五路公交線上跑了三十多年，是一名老司機。王倩有意套近乎道：“王師傅，我看您的年齡跟我爸差不多，我叫您一聲叔叔吧！你們司機師傅真是挺辛若的，每天風雨無阻起早貪黑，是城市里最溫暖的護航者，看到你們就找到了家的感覺！”

王虎扭頭笑笑說：“小姑娘嘴巴真甜！其實哪有你說得那么高尚，都是為了生活?！苯又指袊@道，“我小時候?qū)W習也蠻好的，要是那時候能有現(xiàn)在這條件，沒準我也能考個大學，坐辦公室，這輩子就大不一樣了！”

王倩心里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于是道：“叔叔，現(xiàn)在學習條件好了，可競爭也比您那時候大多了。上學時為考大學競爭，畢業(yè)后為找工作競爭，壓力可大了，我上了高三后又多了一個壓力?！?/p>

“什么壓力？”王虎問道。

“每天為了趕您這最后一班公交，都鬧得我心神不寧，就怕誤了點兒，趕不上回家的車。因為這，每天晚上的晚自習我都上不好，老走神兒?！闭f著，王倩重重嘆息了一聲。

王虎回頭看看王倩，又問了句：“孩子，你們學校位置這么偏，放學又這么晚，一般人家都是家長來接送，你的家長呢？一個女孩子家的，大晚上的家長咋能放心得下！”王倩猶豫了一下說：“我、我爸媽離婚了，我跟著媽媽。她不會開車，我家條件差，也沒有車！”

王虎沉默下來，王倩小聲說：“叔叔，不過我從不自艾自怨，因為我身邊時時有好心人在幫我，您就是其中一位……”

“我？我哪有……”

“對，就是您啊。天天坐您這班車，您肯定認識我，早就摸清我坐車的規(guī)律了，不然今天您不會多等我五分鐘的！等我五分鐘，就意味著您要晚下班回家五分鐘！”說著王倩站起來，再次深深地給王虎鞠了一躬。

王虎遲疑了一下，忽地呵呵笑起來：“孩子，好好學習，打今兒個起叔叔跟你約定，每晚等你五分鐘，我再和另一個倒班的同事說一聲，讓他也等你這五分鐘，直到你高中畢業(yè)考上大學！”

這正是王倩最希望聽到的話，她覺得兩眼發(fā)酸，心卻徹底放松下來。

打那后，每晚十點鐘，實驗中學門口的十五路公交站上，都會有一輛公交車打著雙閃靜靜地停著，直到一個高個子女孩快樂地踏進車門，才徐徐開動。

接下來的日子，王倩把全部精力投入到題海大戰(zhàn)中，成績突飛猛進，在一二輪的摸底考試中都沖過了重點線。每天夜里踏上等待她的公交車，她都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謝這位熱心的公交師傅，她暗暗發(fā)誓，等考上了理想大學后一定好好謝謝他，為他送一面大大的錦旗，并當面向他道歉！

高考臨近了。這天晚上放學后，王倩跟平時一樣哼著小曲向十五路公交站臺快步走去，忽然發(fā)現(xiàn)公交車沒來！

王倩立刻慌張起來。她左右環(huán)顧一遍，哪兒有熟悉的公交車的影子！此時放學的學生都已經(jīng)走光了，昏黃的路燈投下模糊的光柱，越發(fā)顯得清冷和空曠！

“王叔叔怎么沒來呢？怎么辦？”王倩急得六神無主，委屈的淚水一下子就蓄滿了眼眶。

這地方大白天也不容易打到出租車；學校平時不讓學生拿手機，咋跟家人聯(lián)系？無奈之下，王倩抹著眼淚轉(zhuǎn)身朝學校方向走去，她想用門衛(wèi)的座機給家里打個電話，同時心里涌出一股焦慮：眼看就要高考了，倘若以后公交真坐不成了，這剩下的日子里自己可怎么回家？

突然，“吱”的一聲，一輛小轎車停在王倩身邊。她嚇了一跳，本能地往路邊上躲了躲。司機搖下車窗，沖她說：“王倩同學是吧，對不起，我來晚了，快上車，我送你回家！”

王倩心里一驚，退后一步，滿臉顧慮地說：“你是誰，你咋知道我的名字？”說著，她又往后退了退，做出隨時逃跑的架勢。

司機笑了笑說：“我是開公交車的王虎師傅的兒子！”見王倩還不相信，他從車窗里遞出自己的手機給王倩看，手機里他正跟王虎視頻呢！王虎對王倩說，他因故暫時不能上班，以后就讓自己的兒子王兵送她回家。

王倩徹底放了心，乖乖地上了車。后車座坐著一個小男孩，她這才知道，每晚王兵都路過實驗中學門口去接練乒乓球的兒子。考慮到馬上考大學了，王虎就讓王兵順路送王倩回家，多給她節(jié)省點兒時間。今晚，教練給王兵的兒子開了“小灶”，所以來得有點兒晚了。

兩個月以后，王倩順利拿到了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決定兌現(xiàn)承諾，為司機師傅王虎做面錦旗，并為自己當初的謊言道個歉！

王虎接過錦旗，開心地笑了，說：“你這孩子，還真當回事了！不過我還是為你的誠實而高興。其實我早就猜到了，你父母離異的事兒是假的，你是為了博取我的同情才故意編了一個故事，目的就是為了讓我每天等你五分鐘！”

王倩的臉一下紅了：“那您為什么不揭穿我呢，還天天等我？”

王虎大聲說：“我為什么要揭穿，這可是個善意的謊言啊，想想都美好著呢！今天我也誠實一回吧，其實第一次我也不是專門等你的，走到這個站臺時，剛好我的老胃病犯了，我就多停了會兒，吃了一片藥。反正車上也沒有乘客！”

王倩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問道：“高考前那段日子，您兒子天天用私家車接我，真是順路嗎？”

王虎笑道：“你這孩子果真聰明，什么也騙不了你……那些天我的胃做了手術，先后住了一個多月的醫(yī)院。那個和我倒班的同事家孩子也高考，他得盡早趕回家為孩子做夜宵，將心比心嘛，我也不好再麻煩他等你那五分鐘了。不過，雖然和你家并不順路，我兒子去接孩子倒是真的！”

王倩的內(nèi)心一下洶涌起來，動情地說道：“王叔叔，你們一家都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