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一桿秤

查老三

這天，陳同在一個小山村裝滿一車糧食后，剛要開車走，農(nóng)戶老張突然跑來，說有事想請陳同幫個忙。

陳同不止一次收過老張家的糧食，兩人算是很熟了。

老張愁眉苦臉地說，他有個兒子名叫大龍，三年前因嫌棄在家種地沒出息，想出門去打工。老張就這么一個兒子，舍不得他一個人到外面打工吃苦，就沒同意。誰知大龍竟然偷著跑了，這一走就是三年沒音信。中國這么大，老張不知道上哪兒才能找到兒子，他覺得陳同做買賣認識的人多，又聽說現(xiàn)在的微信朋友圈很厲害，尋物找人比貼廣告都管用，就想求陳同幫忙。

陳同說：“朋友圈你自己也有啊，為啥要我?guī)湍隳兀俊?/p>

老張說：“我倒是也會用微信，可我的朋友圈就本村幾個人，發(fā)朋友圈跟我在村里喊兩嗓子沒有什么區(qū)別！所以，想求你幫忙發(fā)個朋友圈，只要能幫忙把大龍找回來，讓我掏多少感謝費都行。”

老張說著，從兜里掏出兒子的照片給陳同看。

一聽老張不惜錢財找兒子，陳同覺得這可能是個發(fā)財?shù)臋C會，當即加了老張的微信，然后拍下大龍的照片，連同他的電話號碼和微信號碼，一起發(fā)了條朋友圈，并在圈里承諾，對提供線索者給予重謝。陳同微信朋友圈里有兩千多人，消息發(fā)出后，好友們紛紛幫忙轉(zhuǎn)發(fā)，消息很快擴散開來，當天晚上，就有個陌生人請求加陳同微信，微信名叫“麥子”。陳同通過好友申請后，麥子發(fā)過來一張照片，問陳同要找的是不是這個人。陳同一看照片，頓時激動不已：都說萬能的朋友圈無所不能，還真是不假！這才半天的工夫，人就找到了。陳同本想把照片轉(zhuǎn)發(fā)給老張確認一下，可想到事關重大，有些事還是當面和老張敲定為好，于是開車去了老張家。

老張一看照片，當即激動地說，這是他兒子沒錯，接著他問陳同，大龍現(xiàn)在人在哪兒，陳同告訴老張，這是一位新加的微信朋友發(fā)給他的照片，大龍在什么地方他還不知道，陳同讓老張只管放心，這事就交給他辦好了，他會盡快把大龍領回來。老張聽后，不停地向陳同說著感激的話。

從老張家出來后，陳同給麥子發(fā)了條微信，說照片上的小伙子正是他要找的人，他想現(xiàn)在就開車去領人，到時候會支付一千塊的酬謝金。

麥子回微信說，這個小伙子是他在公路邊救起的一位傷者，還給他墊付了一大筆醫(yī)療費。實指望小伙子醒來后，說出姓名和家庭住址，他好討還墊付的醫(yī)療費，哪知道小伙子卻因為大腦受傷，失去了記憶不說，還傻乎乎地連話都說不清楚了。現(xiàn)在既然找到小伙子的親人了，他也不訛誰，只要把他墊付的五萬塊醫(yī)療費給他就行了。

陳同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趕緊打電話把情況添油加醋地跟老張說了，并把麥子要的五萬塊醫(yī)療費，說成了二十萬。

老張對陳同說，只要能把兒子找回來，這二十萬他認了，還問陳同要不要帶他一起去辦這件事兒。陳同可不想讓老張摻和進來，趕緊說，為了防止麥子見到老張改口要更多的錢，這事兒還是讓他這個中間人獨自辦比較妥當。老張覺得陳同說得在理，便同意了。

掛斷老張的電話后，陳同立即發(fā)微信告訴麥子，他馬上帶錢過去領人。沒想到麥子卻讓陳同把他家的位置發(fā)給他，說他愿意把人送過去。陳同覺得這樣倒讓他省心了，便照做了。

第二天清早，陳同還沒起床，便聽到有人按響了門鈴。陳同打開大門后，見大門口站著一個脖子上掛著張白紙殼的小伙，定睛一看，這不是照片上的大龍嗎？只見白紙殼上寫著這樣幾句話：良心一桿秤！人給你送回來了，請把說好的五萬塊醫(yī)療費微信轉(zhuǎn)給我。

陳同問大龍，送他的人哪去了？大龍張嘴“啊啊”一番，陳同一個字都沒聽懂，心想：這個麥子連面都不敢見，說明他心里有鬼，說不定他就是撞傷大龍的肇事者。想到這兒，他立即給麥子發(fā)去一條信息：你是做賊心虛才不敢見我吧？還敢讓我把錢轉(zhuǎn)給你？我不報警讓警察抓你就算便宜你了！

微信發(fā)出去后，見麥子遲遲沒有回復，陳同心里更加篤定，麥子肯定就是撞傷大龍的肇事者！他心中不由得暗自高興：這下好，一分錢沒花，就可穩(wěn)賺老張整整二十萬！他立即開車拉上大龍，直奔老張家。

讓陳同做夢都沒想到的是，老張見到大龍后，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半天，竟然搖著頭連聲說：“搞錯了搞錯了，陳老板，你這是從哪兒弄來個和我兒子長得一模一樣的傻啞巴？你趕緊把他領走！”

這個結果完全出乎陳同的意料，氣得他暴跳如雷，說：“開什么玩笑？是你看過照片確定了這個人的身份，我才放心經(jīng)手辦這件事的。如今我把二十萬給了人家，你卻說這不是你兒子，你坑誰呢？”

“我坑你？這么大的事情，你為什么不把人領來給我看看就直接把錢給了人家？有你這么辦事的嗎？難道你讓我花二十萬，認個傻啞巴做兒子？這事兒打官司告狀走到天邊我都不怕！”說完，老張起身摘下掛在房檐下的鋤頭，到菜園里鋤草去了。

陳同一下子就蔫了，看老張的神情，不像說假話。再說了，獨生兒子幾年不見，如果是真的，他會一口咬定不認嗎？別說是個傻啞巴，就是癱子瘋子，也得拉回家團聚呀！自己這叫偷雞不成蝕把米，再和老張糾纏下去也不會有什么結果，他只得拉上傻啞巴，垂頭喪氣地往回走。到了半路上，陳同回過神來，給麥子發(fā)微信，說明情況，提出讓麥子把傻啞巴接回去。消息發(fā)出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拉黑了，陳同知道上當了，一氣之下把傻啞巴趕下了車。

陳同到家氣還沒消，大門被推開了，走進來的居然是傻啞巴！他竟然找回了陳家，進了屋就一屁股坐在炕上，不動了。陳同本來火就沒消，見此情景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拖著傻啞巴就跑，這回把傻啞巴拉到兩百公里之外趕下了車。

然而，讓陳同怎么也沒有想到的是，幾天后，傻啞巴竟然又找了回來。當時陳同出門收糧食去了，家里只有他老婆一個人在家。傻啞巴翻墻進院后就開始掃院子劈柴，陳同老婆見傻啞巴表情憨憨的，活干得有板有眼，也就沒趕他走。

陳同收糧回來聽老婆一說，再一看傻啞巴很會干活，突然樂得合不攏嘴，心說：老子本想借幫老張找回兒子的機會發(fā)筆大財，錢沒賺到，卻白撿一個不用花工錢的壯勞力！如果讓傻啞巴給自己白干二十年的活，省下的工錢何止二十萬！心花怒放的陳同當即在車庫一角安了一個木板床，收留了傻啞巴。

傻啞巴的力氣很大，人其實并不太傻，只是反應能力比正常人慢一些。他很聽話，只要給他吃飽飯，讓他干啥就干啥。陳同對傻啞巴越來越有好感，出去收糧時，就把他帶在身邊，幫忙裝車干零活。

這天，陳同帶著傻啞巴到老張這個村收玉米。在村頭公路邊過秤裝車時，賣糧的人看到傻啞巴后，都很驚訝地說：“這不是老張的兒子大龍嗎？”便問一同來賣糧的老張，大龍怎么變成這樣啦？

老張說這傻啞巴只是長得像他兒子，根本就不是大龍。人們聽后便不住地驚嘆：“都說世界上沒有兩個長相完全相同的人，這傻啞巴長得也太像大龍啦！”

說話的工夫，便輪到給一對老夫妻的糧食過秤。因為村里路面太窄，陳同的大貨車無法開進村里，賣糧的農(nóng)戶只好用牛車把糧食拉到村口公路旁過秤。老夫妻這一牛車糧食能有兩千多斤，陳同的電子秤一次只能過幾百斤，要分幾次才能過完秤。

當過到第二秤時，傻啞巴突然抽冷子一把從陳同手里奪下手機，對賣糧的人們說：“大叔大爺們，你們沒認錯人，我就是老張家的張大龍！我要告訴大伙兒一個秘密，陳老板這些年就是用他手里這個很像手機的遙控器，隨意遙控電子秤上的糧食重量，坑騙我們，今天我要揭穿他的鬼把戲！”

說到這兒，大龍問人群中的老張：“爹，我打電話讓你買的新秤你帶來了嗎？”

“帶來啦！帶來啦！”老張說著，掀開蓋在牛車上的苫布，露出一個嶄新的電子秤。

傻啞巴突然變正常了，驚呆的陳同反應過來，便要往回搶遙控器，可他哪里是大龍的對手，被大龍一把推倒在地。

接下來，眾人在大龍的指揮下，把陳同秤上的糧食搬到老張的新秤上，一看重量，比先前的重量整整多出八十斤。眾人七嘴八舌地問大龍，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大龍于是講起了事情的經(jīng)過———

大龍出門打工三年，每到春節(jié)都主動要求留在廠子里看大院值班，為的是多掙一些錢，讓父親看看，他打工比種田掙的錢多。父子倆其實并沒有鬧矛盾，也沒有失去聯(lián)系。

老張早就聽說陳同是個奸商，沒少用秤坑人，自己賣糧之前先在家里稱了一下，到陳同過秤時果然少了一百多斤。老張覺得不對勁兒，決定借大龍三年沒回來的假象，揭穿陳同。其實，加陳同微信的那個麥子就是大龍，他是自己把自己送上陳家門的。當然他也算準了，陳同絕不會微信轉(zhuǎn)賬的。

大龍講完事情的經(jīng)過后，陳同卻冷笑著說：“你這是誣陷！這么多賣糧食的人都沒發(fā)現(xiàn)證據(jù)，你憑什么亂說？”

大龍冷冷一笑，說陳同騙人時只選擇中間的幾秤，頭一秤和最后一秤絕不動手腳。他每過一秤，便讓裝車工把糧食倒進車廂，賣糧人只有在稱出最后一秤的糧食重量時，才能算出總重量不對勁兒，這時你要驗他秤上的糧食重量，是不會有錯的。如果有人要等到把糧食全部過完秤再往大車里倒，就說明人家在家里都稱完了，狡猾的陳同便放棄用遙控器騙人，所以老張看不透陳同的騙局。大龍這段時間跟著陳同寸步不離，陳同對他一點兒不防備，他的鬼把戲也就一點點被大龍看穿了。

見自己的伎倆被大龍給揭了一個底朝天，陳同氣急敗壞地罵大龍：“我每年騙你家的那點兒糧食，就算全部賠給你又能值幾個錢？有你裝啞扮傻給我干兩個月活的功夫，給誰打工都比那些糧食錢多，你圖個啥？是不是真傻？”

大龍鄙夷地說：“你以為我只是為了我自己家嗎？我掌握你騙人的證據(jù)，是想把附近所有的農(nóng)民都組織起來，大家一起向你討還被坑騙去的糧食錢，這數(shù)目不會小吧？”

陳同聽到這兒，再看一眼周圍那些把拳頭握得“咔咔”響的賣糧農(nóng)戶們，雙腿一軟，一下癱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