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元權
本期刊發(fā)的兩篇文章所記載的兩位革命前輩,都是新四軍老戰(zhàn)士。他們在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時期,為抵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和國民黨反動派發(fā)動的內戰(zhàn),身經(jīng)百戰(zhàn),立下赫赫戰(zhàn)功。
全國解放以后,他們所在部隊遵照中央軍委的命令,改編為治淮水利工程第一師,由戰(zhàn)斗部隊變?yōu)橹卫砘春拥墓こ瘫瑸橹卫砘春釉倭⑿鹿?,留下了造福子孫后代的雄偉水庫、經(jīng)典工程。
下面兩篇文章,一篇是治淮水利工程第一師師長馬長炎的后人寫的,另一篇是金寨地方史志辦工作者寫的,我們予以發(fā)表,以饗讀者。
我的父親馬長炎是位新四軍老戰(zhàn)士,自1926年投身革命后,多次負傷,他的頭上、臉上留著彈片刻下的疤痕,身上留有和日本鬼子拼刺刀的刀痕,頭部、胸部留有終生未取出的彈片。在和平年代,他為新中國的建設不辭辛苦、以身作則、勇往直前。黨和人民的需求就是他人生的唯一目標,他被人們親切地稱為水利師長、綠化省長、江淮水利的開拓者之一、安徽綠化的奠基人之一。為了緬懷父親的事跡,我在父親為黨為人民奮斗一生的歷程中,找到了他治理淮河、修建中國第一壩——佛子嶺水庫的難忘一頁。
1952年2月1日,中央軍委發(fā)布命令,將中國人民解放軍步兵第九十師改為水利工程第一師,參加治淮建設。這支部隊原是長期堅持在淮北阜陽、渦陽和洪澤湖邊的新四軍健兒。全國勝利后,部隊轉戰(zhàn)大別山的崇山峻嶺和淮河兩岸,肩負著肅清匪患、發(fā)動群眾、參加土改、建立政權的任務,還參加過淮河、淠河沿岸防汛和搶險斗爭。隨后,父親率領這支擁有11512名指戰(zhàn)員的英雄部隊參加治理淮河、修建佛子嶺水庫工程。
佛子嶺水庫的主體工程是淠河上的一座長510米、高74米的鋼筋混凝土連拱壩,這樣的連拱壩,當時只有美國和阿爾及利亞各有一座,在亞洲是獨一無二。為了保證連拱壩的質量,清基是關鍵的基礎工程。清基就是按照連拱壩的定位,炸山開石,清理泥沙亂石,使壩基牢牢地扎根在堅硬的花崗巖上。清基的土石方量大,工期緊迫機械少,主要靠肩扛人挑,任務十分艱巨。6月中旬,已經(jīng)進入雨季,為搶在洪水到來之前使兩岸一期圍壩合攏,父親和指戰(zhàn)員們一起投入緊張的清基戰(zhàn)斗,從戰(zhàn)士到團、營長,每人發(fā)一根扁擔、兩只笆箕,日夜三班連續(xù)奮戰(zhàn)。大家揮鍬掄鎬,肩挑人扛,干得熱火朝天。一天下著小雨,父親參加三號、四號工垛的清基勞動,他和二團老團長李畢云戴著草帽穿著草鞋在泥濘的坡路上挑運土石,一挑一挑地往50米外的西山頭上運。上坡路滑,父親不慎摔倒,一個戰(zhàn)士看了連忙扶起他來,勸說:“首長,你身體不好,還多次負傷,就不要干了。我們每人多挑一擔子就把你的任務帶出來了,你指揮指揮就行了!”父親說:“我們打過仗的營以上干部,哪個身上沒有幾個窟窿,怎能因為負過傷就不參加勞動!搞建設就像打仗一樣,帶兵的既要當指揮員,又要當戰(zhàn)斗員?!痹趧趧又校活欁约旱纳眢w,像過去在戰(zhàn)場上一樣,總是沖鋒在前。
指戰(zhàn)員們目睹曾負過傷的師長、團長這樣拼命干,也都自覺地投入到緊張的清基勞動中去。整個工地很快掀起你追我趕的勞動競賽熱潮,終于提前于1953年3月中旬完成第一期清基任務。
1953年6月27日,正當水利一師的官兵和民工團結奮戰(zhàn)加緊修建佛子嶺水庫時,大別山區(qū)連降暴雨,山洪像脫了韁的野馬直沖山下、咆哮狂奔,沖毀了工地上建起的圍堰,切斷了橋梁,卷走了許多建筑器材。雖然奮力搶救,仍然造成很大損失,在這危急時刻,父親從淮委趕回水庫工地,傳達了淮委的指示和指揮部的決定,立即采取兩項緊急措施:一、組織打撈隊到淠河、淮河的中下游打撈沖失的器材,并會同沿岸各級政府動員群眾協(xié)助打撈;二、立即組織力量突擊搶修工地橋梁,把洪水造成的損失補回來,把延誤的時間奪回來,保證水庫按原計劃建成。父親看到有的同志面帶難色,就鼓勵大家:“這次洪水給我們帶來的損失是叫人痛心的,但這也是常有的事。戰(zhàn)爭年代,在勝利之中也有挫折和失敗,走過許多艱難曲折的道路。今天,我們搞水利建設,是同大自然作戰(zhàn),干我們前人從未干過的偉大事業(yè),也會遇到各種困難和挫折。我們決不能被困難嚇倒,要有戰(zhàn)勝困難的信心和勇氣?!?/p>
父親和指揮部的領導同志到工地給大家鼓勁,并提醒要注意安全。一座2000多米長的穿拱大橋原定5天修復,結果兩天兩夜就架好了。鐵道隊很快將輕便鐵軌鋪了起來,小火車吐著白煙來回穿梭,垛中、垛后的橋和圍堰也相繼修復,整個水庫工程很快恢復正常施工。
那時母親病重,醫(yī)院發(fā)出病危通知,希望父親去醫(yī)院探望。戰(zhàn)友們都勸說父親立即去醫(yī)院。父親說:“現(xiàn)在正是第二期圍壩即將合攏的關鍵時刻,稍有疏忽就會影響整個工程。我是指揮員,在大決戰(zhàn)的時候脫離戰(zhàn)場那叫什么指揮員!”直到第二天中午圍壩順利合攏,經(jīng)過檢查完全合乎質量要求后,他把工作安排好才趕到18公里外的師部醫(yī)院去看望病危的妻子。
1954年,淮河和長江流域發(fā)生了近百年來最大的水災。擔任渦河西岸大堤堤段防汛指揮部指揮的父親,親赴渦西、淮北大堤指揮抗洪搶險。7月20日,鰻鯉池決口,他率領淮委工程技術人員和懷遠縣負責干部,乘坐一艘小汽艇逆河而上。到達常家墳后,他連夜召開會議,部署搶筑防洪堤壩,擋住鰻鯉池決口的洪水。接著,又到現(xiàn)場指揮定線放樣,組織搶筑子堤,和部隊、民工一起搶堵決口。拋進決口的大石塊和草包很快被急流沖走。在這危急關頭,解放軍一個連隊的官兵跳入水中,手挽著手肩并著肩,以血肉之軀擋住急流。民工們打樁、搬石、抬土。經(jīng)過兩天一夜的拼搏終于筑起一道高2米、長3500米的大堤,擋住了肆虐的洪水。
大家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忽然傳來消息:內水上漲,鳳臺縣禹山壩破堤!回想1950年發(fā)大水正是這里潰堤,使淮北大地一片汪洋。這次決口將威脅懷遠縣和渦東、渦西大堤,危及蚌埠市和津浦鐵路的安全,事關重大!父親立刻命令抗洪搶險人員馬上赴渦河一線,筑堤堵截來自禹山破壩的洪水東侵。只有從鰻鯉池東岸的石羊坎筑一條由西南向東北長約10公里的斜堤,才可以保護懷遠縣居民房屋不受災害,保護渦西、渦東大堤不受洪水沖擊。但是時間緊、任務重,大家連續(xù)作戰(zhàn),疲勞至極,心里都非常擔心。據(jù)汛情部門預測,再過一晝夜洪峰將要到達這里。為了打好這場“阻擊戰(zhàn)”,父親把懷遠縣和各區(qū)鄉(xiāng)負責人找來,連夜召開緊急會議,商討計策。大家毫不猶豫地表示:“服從命令,聽從指揮!”抗洪如作戰(zhàn),父親站起來大手一揮,洪亮地宣布了各鄉(xiāng)所承擔任務的具體指令。散會時已經(jīng)是半夜了,大家都精神抖擻,各就各位,立即投入緊張戰(zhàn)斗。父親和大家一起挽著褲腳晝夜奮戰(zhàn)在淮河大堤上,“水漲堤高,誓保大堤!”當?shù)诙煜挛?時左右洪峰到達之時,10公里的大堤像一條巨龍由西南向東北斜臥著,馴服了洪魔,保住了淮北大堤,懷遠縣城、蚌埠市和津浦鐵路安然無恙。
如何團結好大批知識分子,充分發(fā)揮他們在建設中的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是治淮建設的一個重大關鍵問題。治淮委員會黨委作出關于團結知識分子搞好治淮工作的決定。父親對工程指揮部指揮汪胡楨說:“你是我國著名的水利專家,我要拜你為師,好好向你學習?!薄爸灰覀償y起手來,同心協(xié)力,是一定會把水庫建設好的?!彼粠燑h委決定,從戰(zhàn)士到營長分別下到六個工程區(qū)隊向專業(yè)技術人員和技工學習。工地上很快建起學習班,開展“包教包學”活動,由汪胡楨等水利專家和工程技術人員、老技術工人講課,結合佛子嶺水庫建設的需要自編教材,每晚在指揮部會議室上課,墻上掛著小黑板,自帶小板凳,腿上墊塊木板記筆記。父親帶頭聽課,下課后,深夜了還在燈下學習。他們互教互學,自稱學習班為“佛子嶺大學”。他們在實踐中邊干邊學、勤學苦練,很多戰(zhàn)士用幾個月時間學會以前工人3年才學會的技術。
指戰(zhàn)員們發(fā)揮聰明才智,苦干加巧干,不斷創(chuàng)造、革新技術,改進工具,提高工效幾倍、幾十倍,許多人成為技術能手、工程骨干。1953年,佛子嶺水庫工地評選的176位勞動模范中有74位是解放軍指戰(zhàn)員。指戰(zhàn)員、民工和工程技術人員經(jīng)過兩年多奮戰(zhàn),于1954年7月初完成西岸第一期圍壩工程任務,使大壩提前澆垛、建拱。三個多月后,新中國第一座鋼筋混凝土連拱壩神龍一般橫跨在淠河佛子嶺東西山之間。同年11月1日,我國首次設計制造的1000千瓦水輪發(fā)電機組在這里開始發(fā)電。11月5日,在大壩下召開竣工典禮大會上,人們敲鑼打鼓、神采飛揚,喜慶我國現(xiàn)代化水電工程樹立起新的里程碑。
如此浩大的水利工程只用兩年多時間就勝利建成,當時在國內外都是罕見的。施工期間,有7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外賓來此參觀考察。世界高壩委員會主席托南考察時寫道:“佛子嶺水庫是國際一流的防震連拱壩?!备鐐惐葋喌膸鞊Q拉博士說:“在這里我看到了一個偉大力量的秘密,這就是軍隊和人民的團結一致,人民和政府的團結一致?!蹦蟻喴晃淮砦罩さ厣系能娙藚歉傻氖謫枺骸澳銈冞@個部隊是什么番號,以前是干什么的?”吳干答:“我們部隊的番號叫中國人民解放軍水利工程第一師,以前是步兵第九十師,再以前是新四軍?!庇謫枺骸澳銈兊能婈犑谴蛘痰模瑸槭裁匆獏⒓铀ㄔO?”吳干說:“我們的軍隊是為人民服務的,哪里需要就到哪里?!边@位代表驚嘆:“我到過許多國家,見到軍隊都是打仗的,你們的軍隊又能打仗、又能搞建設,真是個奇跡!”
父親1956年10月離開治淮崗位調到省里,先后擔任安徽省副省長、省委常委、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等職,長期分管農、林工作,卻念念不忘治淮事業(yè)。他多次到省水利廳收集資料,了解治淮中存在的問題,不斷向上級有關部門和領導同志提出建議、獻計獻策。有一次,水利部部長、當年淮委的老同事錢正英來了,父親把自己的想法和建議和盤托出。錢正英聽了連連點頭,稱贊老師長已是耄耋之年還如此關心水利事業(yè),令人敬佩。每逢年節(jié),他都去拜訪在合肥的“老治淮”。每到皖西視察,他總要到當年和戰(zhàn)友灑過汗水的佛子嶺、梅山、響洪甸、磨子潭等幾座水庫走走看看。看著這些水庫新貌,他內心有說不出的高興。
1994年10月30日,佛子嶺水電站慶祝建站40周年,他因病不能前往,特意捎去一封熱情洋溢的信,鼓勵電站職工“管好水庫多發(fā)電,多灌溉,為防汛減災、發(fā)展經(jīng)濟作出更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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