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你，是易碎的餅干

林舒藍

勉強觸碰的終會離散，何必要追隨？遠遠望著，握緊身邊，就已足夠了。

秋末冬初時換了寢室，新進來一個消瘦的短發(fā)少女，從第一天起就黏在和我結伴的阿涼身旁。

我無意爭風，只是三人走在江南仍有綠意的街道時，我們夾著她隔空對話，她高挑的身影顯得違和而格格不入。她也跟不上我們的任何話題，她主動掏出零食示好，阿涼也未回應。

又堅持了幾日尷尬，她到底和寢室另一個女孩談笑風生了。后來我聽說，她起初只是心覺阿涼親近有趣，一心想走在她身旁，可總被忽視。到底不屬于一個世界，近在咫尺也遙不可及。

我和阿涼聊起時，她也內疚無奈，畢竟節(jié)奏不搭的曲調雜亂難聽，那一刻，我忽而想起江琦。

如果江琦是日光，那我大概是千萬朵被枝丫揉碎的影子里最普通的一朵，可誰說塵埃不想與光比肩？

彼時我高一，初入陌生的新世界，對未來滿心憧憬，融合著些許叛逆，所以報到當天，帶著生澀與忐忑走進校園，繞過窄長的宣傳廊，一眼注意到一位特別的少女。

她坐在日光下，利落的短發(fā)清爽簡潔，在風中出奇地柔軟，彈了幾聲吉他，在四方聚集來的目光中，她轉過頭笑了。

逆著光，不是想象中的冷酷，眉眼彎彎，像顆多汁的水蜜桃。

預備鈴聲打響，她站起身，人群散去，我跟在她活潑的步伐后面，正巧走進同一個班級。于是整個上午，我都在心里彩排，走上前，伸出手：“嗨，我們交個朋友好嗎？”

可生性內斂慢熱的我，始終沒邁出這一步，一直看著她在班里風生水起。在校園里某個不遠處，她在七八人的簇擁間，站成C位，聊搖滾、電影和時尚。

那一刻，我似乎明了，我們之間像太陽和小行星，即便在同一個銀河系，她也遙遠得讓我觸碰不到。

那時“念念不忘，必有回響”還是個小眾溫柔的句子，我落筆于紙上。

彼時學期已至末尾，我爸在單位活動中贏來一只烤箱，三分鐘熱度地做起桃子蛋撻。

味道竟挺驚艷，我爸一發(fā)不可收拾。于是每天，我的書包里都藏著一盒牛奶餅干、小熊抱杏仁、小脆餅……

高中的生活貧瘠繁重，我躲在書后吃餅干，卻擋不住牛奶黃油混合的香，于是同桌帶頭，不管陌生還是熟悉，大家都跑來一同分吃。

江琦路過時，正巧拿起最后一塊，下一秒卻被擁擠的人群推搡在桌角，餅干應聲而落，碎在灰色的水泥地上。

“你沒事吧？”我關切地問。

江琦搖搖頭，“可惜了餅干，聞著好香，你親手做的嗎？”

她話音未落，便被朋友拉去了小賣部，而我心頭像有只小鹿，雀躍著跑向前方。

我懷揣著一顆想和欣賞艷羨的少女并肩的心，用一個周末的時間，終于烤出滿意而簡單的曲奇。

小心裝進透明罐子，在課間分給大家，又鼓起勇氣假裝隨意地問江琦：“要嘗嘗嗎？我親手烤的。”

她眼睛亮亮地一連吃下許多塊，含混不清地贊嘆，又不好意思地抹去耳邊碎發(fā)沾上的餅干渣。

那個冬天，我的烘焙技藝顯著提高，也得以站在了江琦的小團體中，分吃她帶來的國外生巧，陪她去上街舞和吉他課，像爬上了山尖，一覽從未見過的風景。

在江琦的帶領下，我第一次擁有了小說中青春肆意的感覺，可很快，我滾燙的心和江琦吃膩的餅干一起熄滅了。

她喜動而我喜靜，她面對老師留堂的威脅說好聽的話就能獲得寬限，我一邊不忍掃大家的興，按捺著尚未背書的忐忑，卻聽不懂她們提及的名詞……我擁有的，只有逛遍大街小巷后，匆忙飛奔回家的狼狽。

可即便這樣，我依舊在偌大的校園里勉強踩著她的影子。

我們分道揚鑣，是在春芽淺淺的3月，那日晌午，江琦偷拿手機和同學分享小物，歡喜間班主任已走進教室。

情急之下她將手機藏進我的書中，在班主任怒氣沖沖揚言搜座位時，我慌亂之中碰掉了書本。

當天下午，江琦被全校通報批評，自此她再未喊我走進她的小集體。

我也傾盡勇氣向她道過歉，可她面頰微紅地直言：“這件事我從沒怪過你，但其實我們相差很遠，為什么還要勉強走近？”

我啞口無言，帶著滿心羞憤回到座位，一心以為滿腔熱忱被當作笑話，直到往后，擁有了真正屬于自己的溫馨小圈子，才發(fā)覺真正的友情是那么和諧。

那是個愛去閱覽室的乖巧姑娘，會哼我喜歡的歌，和我坐在操場微燙的淺草地上笑得打滾，即便高二時我們分去了不同班級，也爭分奪秒在課間分享心事。

再看見江琦風一般和一群人笑鬧而過，我終于釋懷莞爾。

我還是羨慕她那樣明媚的青春，喜歡她爽朗活潑的個性，可那樣的世界，于我終究是遙不可及。勉強觸碰的終會離散，何必要追隨？遠遠望著，握緊身邊，就已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