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的詠嘆

1

仿佛被一只手攥了，水聲突然就瘦了，山谷瞬間空靈。

游人也似乎讀懂了季節(jié)，為了避免與草木撞色，大紅的風(fēng)衣就顯得格外搶眼。

越來越多的攝影者，攜著長槍，攜著短炮，以立、以蹲、以臥，只為那令人心動的一瞥回眸。

山色斑斕，讓時間越發(fā)有了韻味。

云彩升高，讓天空的胸懷更加寬闊。

雁陣成行，每一聲里都帶著草木的詠嘆。

疏影。像一只被點燃的爆竹，在我的腦海中炸響，清癯、精致、悠然、驚艷。

秋天也應(yīng)是為了這個詞而來，一個涼字讓所有的皮膚縮緊了毛孔。

亭子慢慢地露出了身影，有紅色的琉璃瓦，有仿古的小青瓦，在山梁上，起伏，呼吸。

太陽終于沉逝在西天，燦爛的火燒云讓天空變得濃郁、深重。

幾只雀鳥尖叫著從山頂掠過，行色匆匆，一副急著趕路的樣子。山坡上，叢生的雜草中不時有驚出的蚱蜢、蛐蛐或叫不出名的小蟲，一臉惶恐。

2

是受了某片落葉的感染吧，滿山的樹也都有了情緒，懨懨，低迷，甚至眼皮兒也不愿抬。

風(fēng)依舊不管不顧，像不聽話的野小子，高興哪兒吹便往哪兒吹，時不時地打個呼哨，左畫一個圈，右畫一個圈，任由著自己的心性玩耍，不高興了便隨手一抹，枯草便只能保留著它去時的方向，戳在那兒，似乎被施了定身的法咒。

峰巒與溝壑一點點鮮明起來，它們開始裸露，呈現(xiàn)，將自身的殘缺一一展示。其實，我更喜歡它原初的狀態(tài)，真實，不雜糅，才是極致的美。

我同樣不喜歡懸空的感覺，那些美輪美奐的假象，無法撼動我對源頭的熱愛。

馬陵山只是我故鄉(xiāng)的一座丘陵，只需一個眼神，我便義無反顧。

還需要什么理由嗎？

愛本就如此，你不能要求所有的事情都有完美的答案，沉默其實也是最好的解釋。

我的寫作，更多的時候只是在借助某些文字，提醒自己。

3

馬陵山并不雄奇，平常丘陵，難望黃山項背。

馬陵山也不高大，不足百米之峰，夠不著泰山之足。

馬陵山更不險峻，緩坡淺谷，不消與華山說道。

但是，我喜歡馬陵，喜歡它春之張狂、夏之燦爛、秋之斑斕、冬之蕭索。我還喜歡站在山道的盡頭向陌生的人群揮手，并且不擔(dān)心誰會在意我的舉止，所有的目光里空無一人。

其實，誰又會關(guān)心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呢？

他們陶醉于行走的風(fēng)景，陶醉于呼朋引伴的過程，陶醉于內(nèi)心的虛妄，不時發(fā)出快意的吶喊。

我不能說，我是為山中的林木而來，一片落葉不足以記滿我的心事。

我不能說，只要掬起雙手就可以接住整座山的目光，秋天浩蕩，萬物無極。

我不能說，心在便無遠(yuǎn)近，風(fēng)景因人而異，一處山水也可以養(yǎng)多種閑愁。

馬陵山，終究是有八百里的山脈，我愛得再深，也不能據(jù)為己有。

4

霜一落，菊花的枝干就顯出了山的氣節(jié)，它無須開口，所有的骨骼均已表達(dá)了態(tài)度。

松樹似乎從容多了，它習(xí)慣了一年四季端著那張漠然的面孔，向東，向西，向南，向北?！拔易詸M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像譚嗣同所說的那樣。

楓葉楊長滿了銹跡，在知道它的書面名字之前我一直和鄉(xiāng)親們稱呼它為燕子樹?，F(xiàn)在所有的燕子都已飛走，一條條下垂的發(fā)辮，除了隨風(fēng)擺動，再無動人的鳥鳴。

麻雀在枝丫間起落，這個鬼鬼祟祟的家伙，始終不愿和人靠得太近，是懷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它們對于人類時刻懷著戒備。

我是不是也該對同類懷有戒備？

馬陵山并沒有特意的眼神給我，視野里萬物有形，萬物也無形。

那些微小的，連秋天也忽略了的事物，讓我們?nèi)庋凼鳌?/p>

此時，秋天的馬陵山，似乎更有了一匹馬的精神，健碩、挺拔、筋骨突凸。

阿土：本名莊漢東，江蘇新沂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自由寫作者，出版作品集六部。？

編輯 木木 69137296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