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東
黃昏的薄霧里,離家的孩子,回來了嗎?那些蒼生的悲憫正從林莽深處匯集,一些乘著月色歸來,一些在波光中消散。我不禁想起娜拉的故事,一個女孩經(jīng)歷著遠(yuǎn)勝于傳統(tǒng)的日漸消失的規(guī)勸。而今天,一個同樣的孩子,在母親焦急的呼聲里,正以她的方式觀察世界。
夢的光芒照耀四方。以何種方式在黃昏回家,她思索著,有時渴望英雄的偉大,有時連一棵草也不屑一顧。她詢問我,太陽升起的姿態(tài),忙碌世界的定律,流水東去的浩蕩,以及她看到的那些有悖常理的推演。面對一個同樣稚嫩的自己,她充滿期待,我卻忐忑惶恐。
也許那些問題的答案早已被扼殺,也許正在某個隱秘的角落孕育。無論如何,我開始嘗試借助闡述熟悉事物以緩解緊張。例如,文字可以是隸草行楷,也可以是會意、象形。當(dāng)某個問題,被無數(shù)人回答時,疑問的力度開始消解。
從風(fēng)中,我們可以感受方向,卻分不清東南西北。如同昨天跌倒,只記得疼痛與尷尬,卻無力理會倒下的原因。我不能告訴她這些本質(zhì),也無法演繹道理或因果的發(fā)生。我只是順著熟悉的路,讓她一步步回家,回到記憶的起點(diǎn)與中心。這樣,呵斥的聲音永遠(yuǎn)在墻壁之外,燈光下,依舊彌漫溫馨。
眾人在波德萊爾筆下討論,推開門,真理早已騰飛。留下的有關(guān)詩人與散步者的爭論,正在一杯酒中完成最后輪回。
黑白照片往往與記憶相通。黑色是沉重,是痛苦,是父母青澀的臉龐。白色把那些所有空白通通占領(lǐng)。“高貴與神圣的時代,逐漸遠(yuǎn)去,唯一讓我們快樂的是物質(zhì)的豐盛。”那是時代脈動的嘆息,深刻如曇花一現(xiàn),也像更遙遠(yuǎn)的未來。
有時被荊棘劃傷,有時被花朵吸引。皓首窮經(jīng)的歲月已經(jīng)遠(yuǎn)去,父親的模樣已不如文字俊秀。當(dāng)父親拿出一疊厚厚的記工本和幾張照片,時空之門悄然打開。我相信父親也是個詩人,他的作品蘊(yùn)藏歡樂、憂郁、無奈。如同他此時的兒子,渴望每個字都深情而富有哲思。我在其中尋找自己,也尋找父親。父親眼神閃爍如太陽,幾乎所有角落都充滿明亮與溫暖。
也許只有孤寂的時刻,我才會在意父親。才會看看那一張張照片中,一個英姿颯爽的青年同另一個青年的深情告白。其中淡淡的苦澀,一半歸于時間,另一半屬于母親。在暗灰背景中,隱藏著怎樣的哲人?這個問題讓我常懷焦慮。父親不會平白無故改變,母親也不曾風(fēng)度銳減。
雨聲打斷了我的思緒,但老照片的溫暖早已似淚水般滾落。父親的滋味正在兒子味蕾中蘇醒,也開始漸漸讓兒子感同身受??粗矍暗母赣H,樸素的照片上,一束光讓我與父親和解。猶如那些緩慢遺失的心緒,每次忘記,都是為了下次更洶涌的到來。
云飄過頭頂時,遠(yuǎn)方的樹一動不動。我想支格阿魯?shù)墓适虏粫诖税l(fā)生。據(jù)說,那棵柏樹一半流淌著英雄的血液,一半涌動著崇高的基因。
不過,那些蒼穹下的雜草,卻成了畫面的主體。晃動綠波幻影般游弋,樹葉不是熱情的主人,一道綠陰也不愿眷顧草地。沙石一聲不吭,任生長的力量掙脫泥土的束縛。
就這樣閑坐著,看看天地在何處;
就這樣閑坐著,傾聽水如何穿越山峰抵達(dá)盛夏的原野。
古老的故事一天天演繹,但我卻觸碰不到一個字符?;蛟S是眾生的眼光過于龐雜,或許明天我也是故事中的一分子。
閑坐著,聲音沉寂,用心訴說那些被記憶丟棄的過往。我相信紅霞下,冥冥之中的圣人,又為我訓(xùn)誡了焦躁的自己。“無知”是一個怎樣的名詞,摒棄真理,抑或附和權(quán)威。顯然不是,一棵翠竹經(jīng)受著暴雨、干旱、風(fēng)霜的檢驗(yàn)。
第二天,朝陽升起時,庭院幽靜,炊煙依然是母親的味道。
閑坐著,一個置身事外的人,可以盡情揮灑思緒的火花,它可以甜蜜如愛情,也能夠悲壯如戰(zhàn)斗。
內(nèi)心的聲音清晰而明確。無數(shù)次闡釋道理,不能比擬成功的喜悅,而那些在門口窺探數(shù)千次的陰影,也無法占據(jù)光的炙熱。一些破碎畫面,被一些更破碎的心緒感染,從此便再也分不出,哪些是自我,哪些是他者。
直到用海水澆落蝴蝶羽翅,把自私拆分成瘦弱骨架。那時,黃昏中相戀的情侶,便理解了對方。也清楚了一場愛情中,牽掛的日子神圣而偉大。